“羽墨你醒了。”将军的声音把鹿知栀从英勇就义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端着汤药来到太子榻前道：“不必疑虑。这小子是这次新招来咱们营地的兵，医术精湛，刚才多亏了他为你针灸。你看，他还为你开了这副汤药。”
太子闻言，若有所思。
他轻抬手腕将剑收起，却无意收起脸上冰冷的表情。鹿知栀甚至感觉他眸子里的墨色更深了些，神色比刚才愈加凝重了。
她看局势缓和了，赶紧从地上爬起。
来不及掸掉身上的土，三步并作两步退到帐门口，声音里带着微颤道：“那我先退下了。”说着转身就要跑。
“等等。”太子的声音又轻又冷，从背后响起，“转过身来。”
鹿知栀不情愿的转回身去。
太子的目光从上到下细细扫视着她，墨色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她躲闪着眼神，心里一凉：他该不会是已经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了吧。
“过来。”来不及做心理建设，太子的指令便在耳边炸响。
鹿知栀艰难的挪动脚步。
没想到这么快就掉马了…不知道被砍头要赔多少钱……
十秒钟的路程，鹿知栀仿若走了十分钟。
行至榻前，她斗胆抬眼，眸子与太子深邃又冷漠的眼神对视了一秒，不禁打了个寒颤，立刻垂睫躲避开了视线。
鹿知栀觉得这眼神就像神奇女侠的真话绳一样，将自己层层捆绑，越来越透不过气。
在马上就要崩溃坦白之前，她听到太子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先喝。”
“啊？”
“这药，你先喝。”太子用眼神指了指将军手中的汤药。
鹿知栀明白过来，太子是怕她给自己下毒！
她苦心救他，他竟怀疑她下毒！
“竟然质疑我的职业道德！？”鹿知栀向来忍不了对她专业性的质疑。
此时她本应出离愤怒，但现在心里却如逢大赦：被质疑职业道德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好嘞。”她爽快地从将军手里接过碗，咕噜噜连喝几口。
几口下肚，鹿知栀将余下的药递回将军手中。
将军眉头微蹙，眼神看着鹿知栀，带着些许不忍心。仿佛在说：药可不能乱喝啊。
药是不能随便乱喝的，但与被砍头相比，乱喝一点药不算什么。
鹿知栀面带轻松问太子：“我可以走了吗？”
太子冷着脸嗯了一声。
下一秒，鹿知栀已经拔腿跑出了大帐。
太子接过汤药，喝了一口，眉头蹙起，心下纳闷：“这药这么苦，他刚才的表情怎么跟吃了蜜一样？”
鹿知栀出了大帐，又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她感觉两腿发软，干脆在地上瘫坐了一会。
用手轻拍了好一会心口，才总算是平缓了心中的惊惧。
这太子真是可恶的男人里最可恶的那一类：恩将仇报，心思多疑，还肾虚。
鹿知栀断定自己刚才保准把错脉了，他一定是肾虚！
“你在这儿。我说怎么在大帐没看到你。”
鹿知栀的思绪被打断，她抬头看到副军医向这边跑来。
他在鹿知栀跟前蹲下来，与鹿知栀平齐视线道：“你怎么坐在地上？”
鹿知栀不自在的向后挪了挪，“没事。就是累了随便歇歇。”
“张伯喝了药醒了，你真是神医。”
“虽然醒了，还需静养几日。”
“嗯。以前没在军中见过你，你是这批招进来的新兵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鹿之。”鹿知栀觉得叠音显得不够阳刚，特意去掉了一个zhi音。
“嗯，鹿哥。我刚才去跟将军打了申请，往后你就在军医帐工作。你比我医术高太多了，往后我就是你小弟，我姓白排行老九，你喊我白九或者小九都行。”
“哦，好…小九。”
“走，带你去吃点好的犒劳你一下。”小九起身向鹿知栀伸出手来。
经过刚才的惊吓，鹿知栀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
不过她没理会小九伸过来的手，而是自己撑地站了起来。
小九也不在意，他挠挠头，咧嘴笑了一下转身走在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军医帐中。
这会□□声比刚才来时少了很多，伤员们情况明显好转了。
空气中除了草药味，还多了一点肉香。
小九走到帐子最里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从中拿出一块面饼，又将包裹包好，像宝贝般放回原处。
“呐，这是我娘托人给我带来的面饼，我娘烙的饼在村里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嘿嘿，我只有在特别饿的时候，才舍得吃半块。为了感谢你救了张伯，送你一整块。”
鹿知栀闻言有点感动。
榻上的伤员都盯着小九手里的饼，有几个还狠狠咽了口唾沫，足见这面饼对他们有多大诱惑力。
她接过烙饼，咬了一口，饼是脆硬的口感，谷香味很足。
“好吃。”鹿知栀感叹。
小九眼里蓄满得意的笑，又递来一个碗，“今天军营为了犒劳士兵，宰了一头猪，刚才分肉的时候你不在，我帮你留了几块好的。”
“什么留，分明是从我们碗里抢的。”一个伤员不满的抱怨。
“别乱说。我那叫等价交换换。”
“什么等价交换，拿一块瘦肉就换走我一块大肥肉，跟抢有什么区别。”
“我大哥把张伯医好了，还给你们也开了汤药。你自己说，他是不是该吃最好的肉。”
伤员悻悻地闭了嘴。
小九将碗塞到鹿知栀手里道：“大哥，你坐下慢慢吃。”
鹿知栀坐下来，嘴上挂着假意兴奋的弧度，眉头微蹙，边看着眼前满满的一碗肥肉，边干嚼着烙饼。
她虽然喜欢吃红烧肉，但并不太能接受全肥的肉，尤其是这样清炖的。
“大哥，你吃就行，别不舍得。我知道我娘的烙饼好吃，但它肯定赶不上白肉好吃。”
“嗯嗯，我吃。”小九盛情难却，鹿知栀挑了一块最小的肥肉放到嘴里，趁油腥味散发前囫囵咽下，然后将碗推给小九，“我饱了，你们吃吧。多吃点伤好得快。”
面对一碗流油的肥肉，竟能如此克制，还把肥肉主动分给大家伙！这份魄力让在场的伤员们无不心服口服。
一碗小九搜刮来的肥肉，让鹿知栀又多了几个忠实小弟。
…
下午太阳渐西，鹿知栀守在炉子前拿着小扇为伤员煎药。
一个面色黝黑的士兵来到帐前道：“太子召昨天的军医。”
鹿知栀闻言面露难色。
她一点也不想去大帐，现在想起太子的眼神还是感觉心惊胆战。
忙着帮伤员换绷带的小九放下手中的家伙事，接过鹿知栀手上的蒲扇，催促道：“这儿交给我，大哥快去吧。”
鹿知栀不情愿地递出蒲扇，抓起搭在肩头的毛巾抹了抹额上的汗，向来人打探道：“太子叫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只说喊你速去大帐。”
速去？难道是哮喘又犯了。
鹿知栀这才加快脚步，匆匆走出军医帐。
片刻后，鹿知栀便喘着粗气出现在了大帐外。
大帐门帘固定成打开的样子，太子着一袭素色长袍倚坐在矮桌前翻阅着兵书，精气神比前一天好了很多。
日落前最后一抹阳光如薄纱般在他身上轻柔铺展，周身微微散发的暖色中和了原本冰冷的气质。他低眸安静看书的样子如一副格调雅致用笔温柔的水墨画。
眼前的场景让鹿知栀不由愣在原处。
呆望了好一会，一阵微凉的风将鹿知栀的魂儿拉了回来。
她回过神来。
“请问太子有何吩咐。”她稳了稳因跑步急促的呼吸，粗声道。
太子闻声将视线从书中移开，抬眼看向鹿知栀，目光中照例是冻人的冷漠与疏离，“今天的汤药呢？”
鹿知栀一愣：今天又信得过我了？
“呃…回太子，今天的汤药…还没送来。”
鹿知栀不熟练地扯了个谎。总不能说她以为太子信不过自己放弃治疗了。
不待她再次开口，太子便垂了眼帘，目光收回到书中，声音懒散道：“往后每天，我的汤药都由你亲自抓药煎药，亲自端来。”
态度随意，声音却透着有不容拒绝的气势。
鹿知栀心中虽不情愿，却也只得领命。
想到往后每天都要去见那冷脸太子，她往回走的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垂头丧气回到军医帐，鹿知栀埋头为太子抓药煎药。
小九照顾伤员喝完汤药，便在旁边坐下来，歪着头问她：“大哥，太子喊你去有啥事？”
“让我给他煎药。”鹿知栀苦着脸道。
“太子得的是什么病？”小九继续问。
“他肾虚。”
一个时辰后，鹿知栀端着药走进大帐。
太子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鹿知栀进来，他缓缓坐起身来，向鹿知栀点点头示意她走近些。
鹿知栀端着药走到榻边，将药递过去。但太子却并不伸手来接。
他眉尾轻挑，眼神微冷道：“老规矩。”
鹿知栀愣了一下，才明白老规矩就是让她先喝。
怪不得点名让她亲自来送，合着是要让她做活体试毒剂！
果然男人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
她一边心里骂着，一边喝了一口汤药。
咽下汤药，她将碗放到榻边，说了句“那小的告退了。”便转身想走。
太子却突然开口：“你在骂我？”
鹿知栀愣住：我刚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还是他有读心术？
她迟疑的观察太子的表情，一时不知该辩解还是该认错。
太子盯着鹿知栀看了一会，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而且骂得很脏。”
难道是表情管理失败了？
鹿知栀赶紧脸上堆笑，辩解道：“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骂太子殿下。”
太子不理会鹿知栀的辩白，目光仍是锁在她脸上。
鹿知栀愈发心虚，眼神躲闪。
“退下吧。”
“好的好的。”鹿知栀再次逃也似的出了大帐。
太子拿起汤药喝了下去。
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忍不住咂了咂舌头。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