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下)

    过了半天梁盛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笑了笑,笑里有苦涩,有欣喜。他等这一天想必等了很久了。

    “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妈妈。”

    “好。”

    我跟梁盛又随便唠了点别的,不再像之前那样生分拘谨,从家里的装修到最近流行的热剧,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两句,这也让我对他更了解一点了。虽然他和大多数中年长辈一样有一些保守的传统思想,但他并不固执,只要肯耐心解释,他就愿意去试着接受那些和他观念不相符的事物。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的隔阂,他本该是个好爸爸的。

    吃完饭我就回房了。虽说父女关系有了初步改善,倒也还没好到可以长时间面对面。

    这顿饭我几乎没吃多少,自己的牛排给了梁盛,就挑了几样小食吃了点,打算留着肚子吃夜宵,没想到看日记看睡着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似乎在梦里又经历了一遍那些旧事:小小的人站在床前,握着妈妈的手不肯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梦里听不到声音,一切都像是一出默剧。我渐渐发现自己只是在梦中,也发现那个小小的人不是我,我是个旁观者——于是我去抱住了她。

    我想告诉她不要总是一个人承受,想告诉她要开心一点,想告诉她她很好,可是梦里的我说不出话,我能给她的只是一个拥抱。

    一觉醒来已经快到跟梁盛约好出门的时间了。

    我摸了摸枕头,湿了一大片,脸上的泪痕也没干。

    真的是梦吗……会不会其实她就一直沉睡在这个身体里,而我的出现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生活,那万一有一天她回来了,我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

    今天是要去祭奠梁梦儿的妈妈,我换了套素净的衣服,因为眼睛有点肿,我化了淡妆,不想在她最思念的妈妈面前表现得太邋遢。做完准备工作就没剩时间吃早饭了,我匆忙下楼去跟梁盛会合。

    墓园就在房子后面的一块空地上,据说是梁盛亲自选址督造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徒步走过去要半个多小时,不过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不能用常规思维去定义——有专门的观光摆渡车载我们过去。

    连着阴了几天,偏巧今天是个大晴天,风里竟还夹杂了些暖意,我坐在摆渡车上欣赏着气派的梁宅,逛景区的既视感愈发强烈。

    梁盛看了眼手表,转头问我:“你还没吃早饭吧?刚刚怎么不先吃了再走?”

    “待会儿回去吃也一样。”

    “以后尽量按时吃饭,别把身体搞坏了。”他望了望两旁,“到了。”

    我往前看去,入眼是一片交织成画的蓝白色。

    说是墓园,这里其实更像是花海。围栏圈起来的地方种着圆棒状的花,中间留出了一条不宽的小路,远远能看见路的尽头是花海的正中央,那里立着一块孤零零的石碑。

    我们下了车,司机就在墓园外面等我们。

    我跟着梁盛往里走,靠近了才看清花的外形:每一簇都是由许多小花聚集而成,花瓣向外张开,微微卷曲;蓝色和白色分明都是冷色,可这些花给我的感觉却是无比明媚热烈。

    “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风信子。”梁盛带着我走到墓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墓碑。

    ——爱妻梁太太之墓。

    “我们过来,什么都不带吗?”

    墓前空空如也。就算墓园里都是花,不送花可以理解,别的也什么都不用送吗?虽然我这人平时也不太讲礼数,但这种场合至少该有所表示吧……

    “这是你妈妈走之前交代的。”梁盛把手帕叠好放回口袋,摸了摸墓碑上的字,“她说以后来看她的话空手来就行了,鲜花会谢,水果会烂,食物会坏,她也不喝酒,烧纸又污染环境,所以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人来就好,哪怕人不来,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够了。”

    淡淡的花香融化在风里,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拂过我的脸颊。我站在墓前,静静听梁盛回忆往事。

    “对了,你跟醒言最近怎么样了?”梁盛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我。

    “啊……?”我对他突然转移的话题有点猝不及防。

    “你的事,他没说什么吗?”

    “他……”

    他还真的什么都没说……

    我原以为他听说我侵吞公款的事后不管信不信起码都会向我求证一下,谁知他不仅没问,连话都没跟我说过几句,一早就出门,下班不见人影,打电话给他他说是有事,但就是不说是什么事。我明知道他有事瞒着我,却开不了口去追问。

    “他肯定是相信我的,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俩……挺好的!”我顶着略显窘迫的笑容试图打消梁盛的疑虑。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他要是欺负你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就算霍氏这几年的生意做得比梁氏大,也不需要你对他们低声下气。”

    我愣了愣:“呃……嗯……知道了……”

    也许真的如梁梦儿妈妈在信中所写的那样,婚约只是当时两家大人之间的随口约定,比起所谓的商业利益,他们俩更在乎的是女儿的幸福,“我”并不是他们生意上的筹码。

    “回去吧,你应该饿了。”

    我坐上摆渡车和梁盛一起回到大宅,他回书房处理集团的事,我没什么胃口,就上楼去了。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我回头望了眼隔着楼梯的斜对面那间房间,小姑娘昨天告诉过我,那是夫人的房间。我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了会儿呆,五味杂陈,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推开房门,耀眼的阳光穿过房中一串串悬挂着的纸星星照在我身上,落下了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今天给妈妈折了星星,她特别开心,说要串起来挂在房间里,看她开心我也开心,我又折了好多个!”

    我走进房间,抬手捧起一串挂饰,上面的星星看得出已经泛黄,有的饱满有的空瘪,有的对称有的畸形,出自一双稚嫩而笨拙的手无疑。

    这个房间原本是梁盛夫妻住的,妻子过世后梁盛就搬去了别的房间。这些年他都保持着这个房间的原貌,只让人定时打扫一下,平时不准随意出入,所以房间看起来整洁如新。

    墙上挂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相框,有一家三口的合照,有母女两人的合照,更多的是梁梦儿单独的照片,从出生时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小宝宝,从第一次背上书包到在草地上肆意奔跑,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她的成长。

    书架上没有书,而是陈列着一张张奖状,绘画、捏橡皮泥、折纸、写字、唱歌,奖状旁边还放着“获奖作品”,有歪七扭八的涂鸦,有看不出男女的小泥人,有五颜六色的玫瑰花……都只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活动,却被如珍宝一般保存了起来。

    她的童年是被爱的。

    “小姐!小姐!”

    我扭头朝门口望去,小姑娘压低了嗓门在门外叫我。

    小姑娘名叫小谢。这个格式的名字意味着她从出生起就是龙套设定,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反而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所以不知情也是一种幸运吧,如果梁梦儿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人生是被操控的,或许就不会矛盾,不会痛苦,可以毫无负担地当一个恶女。

    “怎么了?”

    小谢不敢随意进来,招了招手喊我过去。

    我唏嘘地环顾房间,走到门口,她凑近了小声说道:“霍家的人来了。”

    “霍醒言?”

    她果断摇头:“没见着姑爷,是霍老爷子。”

    ……

    霍醒言的爷爷?他来干什么……我和霍醒言领证之后他都没来过,偏偏在这个时间点现身,恐怕没什么好事。

    我下楼去了会客厅,屋子里竟然坐了好几个人。梁盛比我先到一步,已经在招待客人了。

    “舅妈!”方瑶一见我进来就冲过来抱住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忐忑地观察着那几张几乎陌生的脸。

    霍老爷子靠着沙发背,两手搭在扶手上,不紧不慢地开口:“丫头,终于见面了。”

    他说的没错,“终于”。

    霍家的人很多年前就定居国外了,除非有事,否则都是不会回国的,两家的婚约也是由霍醒言父母商议定下的,霍老爷子从来就没有亲自见过梁梦儿本人,而我也只是在婚后进行家族视频的时候从屏幕里看过霍家的那些人。

    相比之下霍醒言就轻松多了,没什么需要应付的,因为梁家就只有我们父女两个人,梁梦儿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去世多年了,也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爷爷,奶奶,姐姐。”我站在原地,按照座位顺序依次客气地打招呼。

    明姐带着佣人进来,往茶几上放了不同款式的杯子,霍老爷子和霍老太太面前放的是紫砂茶杯,给霍醒言姐姐的是咖啡杯,还有一个装着橙色果汁的玻璃杯,应该是给方瑶的。

    “已经按您的要求加了奶和糖,您要是觉得味道不合适的话我们再重新给您做。”

    “谢谢。”霍姐姐礼貌地点了点头,伸手拿起勺子在杯子里搅了搅,一股浓烈的咖啡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等明姐他们出去了,霍老爷子沉声说道:“瑶瑶,你去外面玩一会儿,大人有事要讲。”

    “我不!”方瑶紧紧抓住我的袖子。

    “听话。”他并未用很重的语气,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就不怒自威,凌厉的眼神彰显了他不可违逆的地位。

    方瑶明显是怕他的,不敢再出言顶撞,撅着嘴怏怏出去了。

    “坐。”

    霍老爷子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毫不见外地对我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可这里明明是我家。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