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细雨淅淅沥沥,课室的窗外栽着芭蕉,雨落在芭蕉上的声音也颇有禅意。安之收拾着文具,与一室的同窗告别。她今日按着皇后的吩咐,等着长宁从宫里出来,已经约好了姚清妩一同去书院门附近金石集市采买。

    此刻,她令侍女湛卢将她的文具送回小院,独自站在廊下,闭上眼睛听雨。

    这一间庭院草木幽深,此刻,女学生们都四散而去,偶尔有过路的学生看见她,窃窃私语地谈论:“那个就是长嫣郡主……”“……听闻她从陇西回来的……”

    闭眼后,人的听力格外敏感,她听见许多细微的议论,想起受封第二日母亲对她的嘱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招眼了,也别在乎别的小娘子议论……”她做得格外好,于是,一旬时日过去,至少她的同窗们很少再谈论起她的不一样。

    母亲格外欣慰,还夸她沉稳有气度。其实,这种程度的议论,在陇西根本算不得什么。京城里小娘子们,讲话都委婉温柔,哪怕是起了争执,也最多就是几个人不说话,几天就又好得像亲姐妹一般。前些日子,有年龄小些的妹妹们一起来看她,明之与她的好友王凌等人还安慰她呢。

    可是,在陇西,她刚刚开始帮父亲处理事务的时候,军营里几乎所有人对她都是一副质疑的样子。他们说:“小娘子如何懂这些?国公真是……”“不过是有个好姓氏”“总是要嫁人的”

    那些将军、军师的不信任就摆在脸上,甚至讨论战情的时候,有些人直接略过她的发言,对她始终轻视而充满敌意。

    她那时有些孤单,兄长与她新认识的同龄好友都忙碌着练武、操练士兵时,她就一个人泡在帐中读兵书读战报,跟着帐下的文书处理些小事。时间长了,听着那些不友好的质疑,也会心情阴郁、自我怀疑。

    幸而已经熬过来了,她想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姚清妩出现,她不由有些惊奇。

    与清妩相识也有一段时间,安之深知清妩本人是极可靠又温柔的,做事妥帖,令人如沐春风,今日迟迟不出现,莫不是有急事耽搁?

    果然,姚清妩急急匆匆来与她道歉,言明家中祖母忽然跌倒,今日须得即刻归家。安之理解地点头,也安慰她别太着急了。清妩还是眉头紧皱,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安之望着清妩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叹,美人就是美人,裙裾繁复,缎带翩飞,纵使是急匆匆的背影,也称得上一句好风仪。

    她一路品味着,独自撑伞走到校门口,侍女承影大约正在等着她。

    沿着青石板一直走下去,承影果然已经在了。

    与她一起的还有一辆车驾,马车本身并不引人注目,车边立着的少年倒是有鹤立鸡群之感——是上阳侯世子靳斯年。

    靳斯年瞧见她,向她颔首,又温声与车内人告别:“公主,郡主已经来了,臣也就先告退了。”

    安之连忙道:“世子留步。今日姚娘子家中有些事情耽搁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我正要与公主说,不如今日就散了。可我想,公主出宫一趟毕竟不易,能逛逛市集买些东西也很新鲜,若世子无事,请陪公主去走走吧。”

    车里的长宁拉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她投去惊喜感激的一笑,再向靳斯年矜持地点点头。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安之含笑与她对视一眼。

    果然,靳斯年也未曾犹豫就道:“是,如今时间还早,臣会陪着公主,晚些时候送公主回宫。”

    长宁于是向安之快乐地招招手,又邀请骑马打伞的斯年与她一同乘车。

    安之与承影站在书院侧门的屋檐下,满足地注视着长宁的车驾远去。

    承影其人,从小跟着安之,善良又勤勉,只是仿佛还没开窍。她疑惑地发问:“娘子,姚娘子今日没来了,可咱们府里也没什么事,娘子出门时也与夫人说过了,如何要和公主散了?”

    安之笑道:“你莫不是忘了?从小公主就与靳家郎君格外要好,我前些日子回来,隐约听说公主也要议婚了,只是太子殿下还未成婚,不好先办公主的事情。今日本是要约姚家娘子,她有事回家了,也不必拘着公主与我一起。”

    承影也明白了,笑着点点头,又蹙眉问安之:“咱们府上的马车,我已遣走了,如今娘子如何打算?不如回小院稍待,我再请人回家派车来?”

    安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瞧着天色,雨约莫也快停了。原本今日就定的要去书院门的,幸而也不远,咱们还是照常去。”

    于是承影为两人打着伞,沿着青石板路往不远处的书院门走。顺手帮了小伙伴一把,安之也感到非常愉悦,一路兴致勃勃地与承影讲起了长宁的事情。

    她不好直接讲长宁的名讳,只是含糊道:“……六娘大约就是要定下来了。我估摸着呀,她出来的时候碰上靳郎下衙,所以就请人家送她过来了。这几年她也不太出来,估计也有些时日没见了……”

    说笑着,书院门到了。

    此处原是一条皇城边的巷子,本来籍籍无名,有些铺子买些金石玩器。不知何时起,许是因着附近的官署多、书院多,倒是渐渐成了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处。天气好时,铺子门前会铺开毡子,上置有趣的小玩意。花时间去淘,有时能物超所值。

    安之看过她二哥延之在书院门淘到的小印章,觉得非常有趣。想着延之的生辰也近了,故而她将约定的地方定在了这里,打算顺便为二哥挑个生辰礼。

    可今日不凑巧,因着天气不好,巷子门可罗雀,露天的毡子都收了进去,隔着雨帘,每家铺子的招牌也看不大清楚。

    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就会一直倒霉,还没等主仆两人进巷子,一阵风刮来,承影举着的油纸伞撞上巷子里挂着的鸟笼,撕开一道大口子。两人只好丢了伞,钻进左手边第一家小店。

    店里只有一个年轻郎君站在细细赏着画,听见人声,于是抬头向门边望去。见是两个略有些狼狈的小娘子,连忙低头拱手,尽力避免目光直视。又扭头去唤:“二娘,拿两件干净披风来。”

    里间一个小娘子爽快地应一声,不多时就捧着披风转出来。看到安之与承影,她眼睛都瞪大了,脆生道:“两位小娘子别担心,现在外面还凉,先裹上我的披风。”

    承影踟蹰着望,才发觉那郎君已经闪进内间,为几人留出了一片空间。那娘子也随着承影的目光回望,才恍然大悟般笑道:“娘子们别担心我阿兄,他再知礼不过了,已经回后间去了。”

    承影与安之于是感激地向她笑笑,接过披风来穿上。二娘又急着进内间,旋即端来两碗热茶,递与已经坐下的主仆二人。

    安之看她做事麻利,进出都带着笑影,不知不觉也愉快起来:“实在是谢谢这位娘子,请问娘子如何称呼呢?”

    二娘颊边的梨涡深深,笑起来尤为好看:“我姓沈,名寄霖,家中行二,唤我二娘即可。刚刚那位是我家阿兄启霖。这间店子是我们家的产业,正巧掌柜返乡了,我们过来看几天店。两位娘子呢?”

    安之也忙笑着应她,几人一起坐着聊些闲话,越讲越投缘。

    听安之讲到要为兄长挑些摆件,寄霖拍手笑道:“这可是巧了,我阿兄最喜金石收藏,正好请他帮你掌掌眼。”她细心看两人已经整理好衣饰,于是当即去请哥哥出来。

    方才惊鸿一瞥实在是尴尬,安之这才大大方方去看沈启霖,见里间走出的郎君一袭并不出众的灰黑色的外衫,可脸实在漂亮,如白玉雕成、芝兰玉树。在两侧古籍书册堆叠的狭小步道中,他含笑拱手相拜,自有一番读书人的风流之感。更妙的是,沈家郎君声音也是极清雅的,与外形并不违和,他站在那里,就令人想起春日水边的翠竹。

    又是一番厮见与闲叙,启霖帮着挑了一方端砚,安之要付钱,寄霖与启霖兄妹二人却不肯收,只说算是赠予安之的见面礼。

    安之本就对兄妹二人颇有好感,约好了时常来往。此刻,外面风雨稍息,安之于是顺势邀请兄妹两人一起去这附近的酒楼用饭。她随意挑了一家不远的、明之带她来过的酒楼,几人说笑着走去。

    安之不知道,明之带她来的这一家王记酒家,因价格高、口味好、位置便捷,往来多是名流。她与沈家兄妹还未走进,就已经被三楼雅座的熟人发现。

    “殿下,那不是小郡主吗?说起来,她回京之后,臣也只见过她一次,不若今日请她一起用膳?”吏部员外郎韩简怀坐在临窗的位置,偶一抬头就看见了安之,于是兴致勃勃开口。

    坐在主位上的太子闻言看了小夏子一眼。小夏子闻风而动,立刻亲自下去请人。

    从去年起,太子领了吏部的差事,开始固定地在吏部办差,也开始更多地接触朝臣。今日与他一起用膳的两个人,吏部员外郎韩简怀与鸿胪寺丞裴承珉,都是他年幼时的伴读,对安之也很熟悉,宴席相当随意。

    裴承珉也点头称:“臣妹在家中说起,郡主前些日子返京之后,一直在琅嬛书院念书。怪道臣如今很少在东宫见到她。”

    陵越随口接上:“她如今也大了,也不像小时候,满宫里乱跑。过些日子议婚了,也就见得更少了。”

    “啊,三娘在议婚了?可惜,可惜,我家九郎的暗恋要夭折咯。”韩简怀摇着扇子,戏谑般说道。

    陵越本在慢条斯理喝茶,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无所觉的韩简怀一眼,不咸不淡的样子:“你们家九郎如今也有十六了吧,去岁秋闱才下场。安之二哥十七的时候就被点为探花了。有这么一位侄子珠玉在前,孤尚且觉得对比惨烈,姨父姨母想必更不能接受。再者,若是镇国公府有意,议婚的消息如何没有放给你母亲?”

    简怀小声不满道:“臣弟虽不才,可十六就去参加府试,也说得上是才华横溢了。三娘是千好万好,可臣弟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陵越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是照样喝茶,鼻腔里冷哼一声。

    简怀:“……”

    旁边的裴承珉早就笑声不断了。他扯扯韩简怀的袖子,笑得断断续续:“你也理解下殿下。殿下做人兄长的,他老人家眼里,谁能配上郡主呀?”

    陵越放下茶杯,正要开口,却听得他们议论的那个人的声音:

    “好呀,被我抓住了,几位哥哥在编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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