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到镇国公府又是一场硬仗。

    安之的祖父老镇国公早已亡故,荣禧堂现在住着安之的祖母老夫人宋氏。安之小的时候,父母兄长都在西域,自己住在宫里,虽与祖母不甚亲近,但老太太总是怜惜她没有父母陪伴,时常进宫见她或是接她回家。

    老太太的一生,中年丧夫,老年最钟爱的孙子又英年早逝,虽然荣华富贵,亦是打击不断,只好对家人加倍好,京中人都称道,镇国公府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爽快利落,年纪上来了更是一等一的慈祥。

    安之回府时,老夫人已经用过晚饭,此时正歪在榻上听口齿伶俐的小丫头说书,正说到那花木兰如何替父上战场,就听得董妈妈满是喜气的声音:“三姑娘回来了,请老太太安!”

    老太太眯着的眼睛睁起来,榻边捶腿的小丫头扶她起来,说书的婢子也有眼色地退到了一边。

    安之从外屋绕进来,领着她的仆妇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脸上满是笑,口中絮絮:“老太太挂念三姑娘得紧,前几日就盼姑娘回来了。白日里公爷带着四爷回来,老太太还拉着问,三姑娘呢?”

    想到慈祥的祖母,安之亦是欣喜异常,急急步入内室。入目还是那个熟悉的荣禧堂,祖母也还与从前一样的习惯,总是安然地坐在温暖的内室里,或是听小丫头说书,或是与亲戚家的妇人们谈一谈近来的新闻,或是点茶焚香插花下棋消磨时光。

    可是仔细一瞧,荣禧堂的摆设有许多都换了新的,祖母也不似往常精神,较两年前白发更多,老态更显。

    安之心下难过,扑到祖母膝下,本来欢喜的祖孙相见,一开口却哽咽了:“祖母……安安回来了。安之不孝,两年不曾伴在祖母身边……”

    宋氏亦是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有那个心为你父亲分忧,是好事,只是行事莽撞了。有什么事情你母亲不许你做的,与祖母说,祖母总是支持你的,别一个人拿主意,让家里人担心!”

    安之忸怩道:“祖母我错了,但是我担心……担心您不许我去。”

    “你大哥年纪轻轻去了,家里谁不伤心!可是你看,我也没拦着你父亲与几个哥哥去西域吃沙子。年轻人总是在京城里待着,能有什么出息。”

    祖母这样说,着实令安之十分吃惊,突然发现,这个老迈的妇人,孙辈眼里最慈祥的祖母,整日吃斋念佛、含饴弄孙,她的眼睛并不局限于这小小的一方庭院,她看得更远。

    安之像小的时候那样,将见闻都讲给祖母听,仔细听祖母的回答,果然有颇多收益。她开始思考,自己小的时候为什么像一个快乐的傻子。

    幽静的春夜,祖孙二人秉烛夜谈,安之实在喜欢这样娓娓道来的气氛,可惜正聊得高兴,董妈妈从外室小步走入,凑在老太太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太太于是恍然大悟一般:“安安,你娘一直等你回去,趁着夜色还不晚,你去见你娘。”

    安之答应了,于是拜别出来。老太太又叫住她嘱咐:“与你娘服个软,不要惹她生气。”又叫董妈妈与她同去,悄悄地说:“让董氏与你一同去,你娘也不好罚你太狠。”

    安之哭笑不得,暗叹:“祖母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回到父母所住的正院,这里的气氛又与荣禧堂不同了。

    安之心里怯怯,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一家人都坐在堂上,牧之正说着什么:“妹妹长进了许多,从前她什么都做不好,如今倒还有些用……”引得她母亲笑起来,说:“这样说她,她又要与你怄气了。”

    安之于是大致放下心来,脆生生地踏进屋内,欣喜道:“安之回来了,给母亲请安。”陆氏本想着好好教训她,可最心爱的小女儿阔别许久,此时就在自己眼前撒娇,陆氏终究心软,只是故意板着脸。

    安之扭糖一般抱上阿娘的肩膀,镇国公父子又在一边帮着打圆场。陆氏嘴角溢出一丝笑来,忙正色道:“你也年纪不小了,回来别乱跑,老实点。我已经禀明了皇后娘娘,过几日你就与四娘一同去书院念书。多去认识些小娘子,学学规矩,以后只有好处。”

    安之苦着脸望着她爹,镇国公岿然不动,也微笑着望她,意思是让她快答应下来,之前偷跑的事情就算是一笔勾销。迫于形势,安之乖乖答应,心里叫苦不迭,只想着,过几日长宁必定来瞧她的,到时候再和长宁一起想想办法。

    她对书院是很畏惧的,从前参加贵女聚会,那些贵女一颦一笑皆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常常是某某娘子与某某娘子吵架,文绉绉说了一堆,安之与长宁只是瞧个热闹,四娘看她们俩完全不得要领,凑过来给她们解释,她们才明白刚刚那段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横冲直撞长这么大,也没人敢招惹她们俩。安之的堂妹秦家四娘明之常常与她们俩一起玩的,皇后喜欢她性格直爽大气,于是命她多提点提点两个人,四娘反倒像姐姐了。

    一家人共叙天伦。安之觑着她娘似乎没有太生气,大着胆子讲起了西域的事情,敏锐地捕捉到她娘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与骄傲的眼神,愈加放下心来,看来自己这几年的长进阿娘很是满意嘛。

    夜深人静,陆氏终于愿意放儿女去休息了。镇国公也哈欠连天,洗漱后就准备睡下,不料竟被妻子拦住:“我有事与你商量。女儿回来,我本想为她择一寒门士子,想着她不懂事,有我们与她哥哥帮衬。如今,她已长进了,明白些事理,不如嫁与我们相熟的勋贵家里。”

    秦鹤低头思索半晌,慢慢地说:“你原本的决定很好,又为什么要改呢?”陆氏忙道:“郎君,嫁与寒门士子,或许并不能富贵舒心,我总是想她最好的。她……”

    话未说尽,却见丈夫叹了一口气,轻轻抓住陆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我们家已经很好了,只怕宫里并不乐见安之又入勋贵之家。再者,我担心安之与京里的那些小郎君们、太太们处不来。她虽然在帐中跟随军师学习,但是京里的这些事情,我总怕她应付不来。别怕,有我在,她会舒心的。”

    丈夫的声音轻柔而坚定,陆氏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又想起另一件事:“宫里如今是个什么章程?”

    她不是无知的后宅妇人,如今镇国公府战功卓著,隐约有功高震主之势,鲜花着锦之下,隐忧暗生。学堂里的孩子尚能讲出“飞鸟尽,良弓藏”的典故,何况是一向代替远在边疆的丈夫操持整个公府的她。

    更不妙的是,如今皇位上坐的那一位,并非心胸宽广之辈。镇国公府与皇后的渊源太深,几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身后。可如今二皇子与三皇子贤名在外,妻室又强势;太子年纪更幼,尚未娶妻,也未亲政。二子与嫡子争锋之势隐隐,圣人又暧昧不清。

    不妙,陆氏几乎可以预见到不太美妙的混乱之景,所幸现在丈夫回京来了,万事也有商量。

    秦鹤默默。结婚多年,他很快理解了妻子的担忧,只是现在没有办法说得太明白:“圣人关心西戎之事,明日必是要召见我的。在西戎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想休养休养。安之在圣上与娘子膝下养大,或许能蒙恩得赐婚。说到底她还小,牧之也不急,我们慢慢看看,总有好的。我许久没有回京,今日拜见了太子殿下,殿下风采更胜往昔,不知皇后娘娘如今作何打算?”

    说起太子,陆氏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的婚事皇后娘娘已经挑了许久了,我也奉命入宫去,与娘娘一同见过那些小娘子。娘娘的意思是,一定要端庄大方,最好是清流的书香门第的女郎,她那里有些人选,且慢慢看着呢。”

    “殿下也不上心的样子,娘娘挑出来的小娘子与他商量,他总是淡淡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逼他紧了,他就道‘礼仪合规、有母仪天下之风就可’。娘娘还与我抱怨,他提的那些标准都考虑过了,只要殿下挑眼缘……”

    陆氏仍旧絮絮,却见丈夫已经睡去,她于是无奈又怜惜地摇了摇头,也睡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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