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礼

    ——忽而,有一只手从侧方探出,携了淡淡的雪檀香,轻而易举地将梅枝截下。

    空青的袍上竹纹暗隐,流光浮色。

    沈兰御收手,搭在枝骨上的手指随意。

    他立在晏亭梨身侧,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她和贺牧若之间的距离。

    他开口,声音很淡:“白梅虽好,未免孤寒。殿下生辰本是喜乐之事,不宜簪霜白。”

    他侧眼看向贺牧若,语气听不出什么歉意,“二王子,见谅。”

    贺牧若悬在空中的手微顿,缓缓收回。

    他同沈兰御对视,“想必这位就是,沈丞相了。”

    沈兰御只是颔首,神色疏淡。

    贺牧若忽而一笑,“早听闻沈丞相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他的话听似真心,沈兰御却没有什么反应,“过誉了。”

    贺牧若盯着他,笑意不辨。

    四目相对,沈兰御能清晰地看到贺牧若眼中毫不掩饰的野意。

    晏亭梨这时候才开口,语声平平,“谢二王子好意。不过沈相说得在理,便不劳费心了。”

    语毕,晏亭梨便转身,领着一众女孩儿往另一侧去了。

    沈兰御待她走远了些,手指微动,那枝雪梅便落在了地上。

    一声轻碎。

    他垂下眼,很轻地瞥了一眼,“抱歉。失手了。不过雪中梅,也算是雅逸。”

    贺牧若也低下眼,看着同雪色落在一处的梅枝,笑声很莫名。

    “啊。”他伸出脚,在梅枝上不轻不重地压了下去。

    干枝裂声清脆。

    “我这人,向来不知将就。好便是好,不好的,也就不必留了。”

    他抬眼,眸间一派肆意。“不得喜欢的花,踩碎了才没有再被人捡起来的可能。”

    沈兰御语声中,一片冰雪般的沉静。

    “梅性坚韧,碎骨亦有香如故。不过留待人知。”话落,他迈开步子,“先失陪了。”

    贺牧若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足尖一勾,碎裂的枝和花瓣又四散地飞落。

    他看着零落的碎花,漫不经心的笑意又荡上唇角,冷意不敛。

    ——

    走远一些后,陈家的几个女孩儿也都先后回席,或是去寻自己的好友了。

    只陈华湘和苏越窈还同晏亭梨一起走。

    陈华湘这时候才问:“我瞧着那二王子,是同你有过交集吗?”

    晏亭梨微有无奈,“初一那日我同窈窈去太平寺,那日他也在。不过隔着帷帽,应当认不得我是谁。”

    陈华湘凝眉,片刻后点头。“无碍。总归他只算是客,你是主人家,不惧他。”

    晏亭梨笑着点头。

    忽而有一道清朗声音传来,三人循声看去,晏亭梨看清了是谁,便露出一个笑来。“瑾表兄。”

    来人姿容清越,正是陈华湘的堂兄,陈华瑾。

    亦是如今陈家称得上出众的儿辈。

    陈华瑾停在她们面前,先是得体地同苏越窈见礼,才回晏亭梨:“今日梨梨生辰,我也备了份礼,应当能得小殿下一笑。”

    他和善调侃,晏亭梨展唇,“瑾表兄向来贴心。那我回宫了可要头一个看你的礼物。”

    陈华瑾朗然一笑,“还好我这回没有抠门,不怕你嫌。”

    陈华湘掩唇笑了,向苏越窈道:“我这堂兄性情随和,不拘小节。他上月方陪家中长辈一起去了洛州云氏送礼,也带回来些洛州特有的物件。”

    她温文道:“等明日我送一些到你府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先不要忙着推脱。”

    苏越窈刚要开口,就被她的话堵住,又听陈华瑾也道:“的确不贵重,只是有些巧思而已。我也给梨梨送了些,苏小姐不必辞谢。”

    苏越窈只好应下,“那便多谢了。”

    陈华湘见状,唇边笑意更明显了几分。

    晏亭梨只是看着,并未说什么。

    陈华瑾只是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三个女孩儿继续在庭中走动了一刻,才回到殿中。

    苏越窈的席位在明光殿偏后一些的位置,她入座后,陈华湘和晏亭梨继续往首位走去。

    晏亭梨轻声道:“表姐这是......”

    陈华湘含笑:“堂兄也是时候该议亲了。”

    晏亭梨顿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上首晏景清道:“梨梨。”

    殿中众人神色寻常,好似对方才殿外庭中的一切尚不知情。

    晏亭梨收拢一瞬纷飞的思绪,牵起唇角,敛裙入座。

    “父皇和皇兄们在说什么呢。”

    原本以为皇帝只出席片刻便会离开的,未想他竟也待到现在了。

    皇帝这时候很是平和,但长年久居尊位,身上的威严还是难以敛去。

    他同皇后坐在一起,便如最尊贵的两座金像,却不显亲近。

    皇帝道:“西戎野蛮,没有中原讲究,但毕竟难免。”

    晏亭梨从容地顺着他的话,“西戎之地,自然不比我大勤重礼。儿臣晓得的。”

    皇帝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颔首,“梨梨真是愈长愈懂事了。”

    这话一出,晏亭梨便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皇帝倒也没有继续再坐,没多久便带着淑贵妃离开了。

    晏亭梨等人也并不意外。

    今日的生辰宴,除却贺牧若的那段小插曲,倒也很是顺利地完成了。

    皇后准备得妥当,晏亭梨不必操劳别的,但光是回应向她当面祝贺的臣眷,便已经够生出疲惫了。

    席一直将近日暮时分才散。

    皇后并没有从头到尾都在席上,皇帝走后没过多久,晏亭梨劝她回宫去歇一歇,她才离席回了长宁宫。

    宴席将散,晏亭梨特意当面向晏亭环和晏亭宛表了谢意。

    晏亭环自然是温文笑道:“本就是应当的。梨梨不必言谢。”

    晏亭宛就没有她那么客套了。

    她仗着人影来去,并无什么人留意她们,毫不客气地掀了个白眼:“什么王子,过生辰呢送你白梅,他脑袋吹风吹冻住了?”

    这话出口,晏亭梨便忍不住了。

    她掩住笑,笑意却从眼里跑出来。“皇姐可小点声。”

    送走晏亭宛和晏亭环,晏亭梨转身踏出殿门,在廊中看见了沈兰御。

    晏亭梨有点惊讶,却也欣然:“沈相还没走吗?”

    沈兰御走过来,身后的封书捧着装裹得精致的方盒。

    “备了点薄礼,贺殿下生辰。”

    晏亭梨看过去,扬了唇角,“今日多谢沈相替我解围了。”

    沈兰御眼含轻笑,“应尽之事罢了。”他从封书手中接过方盒。

    “贺殿下,生辰吉乐。”

    方盒并不算沉,晏亭梨稳稳接住,展颜笑时,如有春光映雪。

    “那我收下啦。”

    沈兰御只是看她,眼眸温和。

    他并没有再多说,送了礼后便告辞离开。

    原本笙乐不绝于耳的明光殿渐渐沉静下来,晏亭梨回身看了一眼,才抬步往棠梨宫回。

    ——

    夜间沐浴过后,晏亭梨绞干头发,这才开始认真看今天的礼物。

    大部分礼物都由松香整理了礼单,晏亭梨看过后也只是让放在库房。

    皇后等人的礼物都是直接送到棠梨宫的。

    如陈华湘,陈华瑾等人的礼物也都很精贵。

    只是晏亭梨很想看看,沈兰御送的是什么。

    打开方盒后,晏亭梨顿住手,怔然地看着盒中物件。

    是一件用好些小方布拼补而成的幼儿里衣。

    还有一条玉珠串,中间悬了一小朵白玉梨花。

    白玉通透明润,梨花小巧精致,不失雅致。

    悬在她的腕间,尺寸正好。

    晏亭梨抿抿唇,又看着那一件里衣。

    她忽而想起来,那卷地方志上,也有关于渝州的记载。

    渝州的一些地方,在孩子尚未出世之前,就会向十户团圆美满的人家,借他们家中孩子的旧衣裳,裁下一小块布,缝制成一件里衣。

    这被借衣裳的孩子,还需身子康健。

    总之要借到符合条件的衣裳,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既是求幼子康健,也求怀孕的妇人平安。

    程留月的老家,便是在渝州。

    渝州.....

    晏亭梨微顿,指尖无意识地抚摸过这一片片拼接而成的布料。

    今日是她的生辰,也是,程留月的忌日。

    往年她是并不会大过生辰的。

    勤宫对位份低的妃嫔忌日也并不会特意去做法事,除却皇后贵妃这等尊贵的地位,其余后妃大都没有能让阖宫上下一起为其祈念的殊荣。

    晏亭梨前回托苏越窈帮的忙,就是为程留月请做诵经。

    勤宫深深,或许除了她,没有人记得那个年华短暂如春光消逝的貌美女人了。

    晏亭梨看着这一件短小却厚实,针线细密的里衣,怔怔地出了很久的神。

    这件小里衣显然不是新做的,颜色褪了许多,一眼便看出很有些年头了。

    布料有些磨损,难免有岁月留过的痕迹,却也还算完整。

    料子并不是珍贵难得的料子,只是很柔软,触在指尖,温暖便寸寸贴肤。

    她看了很久,才注意到盒中的一纸信笺。

    字迹很熟悉。

    “故人之念,借我之手送与殿下。

    以白梨玉珠贺殿下生辰,愿殿下,长安万乐。”

    信笺依旧简短,字迹间,敛去了不近人情的锋芒,余下疏疏的温泠。

    晏亭梨看了许久,直到有一滴泪落在纸笺上,氤开墨迹。

    她的唇角却翘起温软的弧度。

    一如此刻,窗外寒风仍肆意,偏如置身三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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