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王微因生得是很精致大气的相貌,一双眼睛清明含锋,眼尾上勾,便带了几分锐利,她微微笑着,从人群中转出。

    大勤成了礼的新妇,并不拘在房中,而是同夫婿一齐迎宾待客。

    王微因先是同侯夫人见礼,侯夫人脸色微有和缓,将要开口,王微因便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手。

    侯夫人于是收了手,任王微因走到最前方。

    王微因看着坐在地上相互依靠着的主仆,瞥过一眼侍奉在侧的侍女们,“莲姑娘远道而来,竟无人侍奉茶水吗?”

    侍女当即认错,忙去备了茶水,却见王微因蹲下身,一双玉白的手往前伸去,作势要扶起莲姑娘。

    “莲姑娘,不论亲疏,来便是客,今日府中下人许是忙得昏了头,竟慢待了你,还请莫怪。”

    莲姑娘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她,“姐姐......莲儿本不愿打扰你们,可我实在是没了法子了......”

    王微因含笑道:“莲姑娘不必这般生分,你既唤世子一声表哥,叫我嫂嫂便是了。”

    这态度倒是极明白了。

    那嬷嬷立即扑在王微因腿下,嚎哭起来,“世子夫人,您慈悲心肠,定然也不愿侯府血脉流落在外。

    在您和世子爷的婚宴上戳破此事,实在是无奈啊,老奴和小姐一路上京,只怕错过今日,便再不能入侯府求见了!”

    晏亭梨悄悄抬眼去看沈兰御,他站在几步之外,眸光落在这场闹剧上,此刻低眉的模样竟堪称冷淡。

    他的手半掩在袖中,指尖轻缓地拨弄着食指的指腹。

    依稀看得见是一处疤痕。

    目光再落回王微因身上,却见她蹙眉看着那嬷嬷,竟呵斥道:“你这恶奴,这样冷的天,竟让自家主子只穿这样粗薄的衣裳,你今日是只带了嗓子来?母亲为莲姑娘备下的嫁妆呢?

    那般丰厚的嫁妆,莫说是嫁郎君,便是自己在城里开铺子谋营生也使得,怎会这般落魄?”

    嬷嬷下意识去看莲姑娘,又生生止住,“那嫁妆......是老奴无用,带小姐回京时,竟遇上了山匪,将嫁妆都抢尽了。”

    王微因登时柳眉倒竖,“土匪?莲姑娘的老家在渝州青城,若要来京城,定要经过大朗村。

    我府上下人便是从那出来的,听说那大朗村的匪徒极恶,可是他们劫了你们?”

    见嬷嬷迟疑一瞬,点了头,王微因竟扶着莲姑娘哭了起来。

    “莲姑娘,我竟不知你如此命苦,那大朗山的土匪素来猖狂凶恶,谋财便罢了,还......那大朗山上不知埋了多少姑娘家的尸骨,你能逃出来,实在是万幸啊。”

    晏亭梨打眼一看,果然有不少人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王微因用绢子擦了擦微红的眼,转头吩咐,“快,去请府医来,好生地给莲姑娘问一问脉。”

    又关切地扶着莲姑娘起身,“莲姑娘不要怕,京城在天子脚下,万不可能再有贼人。这一路你受苦了,快好生歇上片刻。”

    莲姑娘脸色微僵,下意识去看嬷嬷。

    侯府的下人已经搬来了圈椅,上垫厚绒,还拿了暖手的炉子来。

    直到她坐在椅子上,抱着手炉讷讷不言时,王微因才擦净了泪,面上红妆依然动人,眼眶微红,更显出几分娇意。

    王微因身边的侍女道:“夫人,世子爷得了消息,已往花园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身着喜袍的青年大步走来。

    嘉宁侯世子,周宁。

    周宁生得刚毅,此刻神色微冷,显出几分威然。

    他先是向侯夫人问了安,又同众位宾客见了礼。

    “扰了诸位兴致了,是侯府招待不周。但我周宁从未做过此等有辱门楣之事,今日定然会让此事有个结果。”

    他话说得掷地有声,惊得园中一时寂然,这才伸手去拉了王微因的手,“阿因受惊了。”

    目光没有分给另一边的主仆二人半分。

    莲姑娘登时便落下泪来,却默默不敢开口。

    王微因拍了拍他的手,笑意未变。

    园中气氛一时僵得诡异,直到侍女带了回春堂的李圣手来。

    嬷嬷脸色一变。

    有夫人笑道,“这不是李大夫吗?怎么入了侯府当府医了?”

    李大夫是京城里有名的善医。

    医术高超,慈悲心肠,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人家,寻他看诊都是一样的诊金。

    祖上还曾得过高祖赐的一支人参。

    侍女恭敬道:“府医今日身子不适,奴婢便请了回春堂的李大夫来。”

    李大夫是个看着温厚的中年人,来时便听侍女说了情况,不疑有他,便将手搭上了莲姑娘的脉。

    半晌,他的眉便舒展开来。

    “姑娘近日思虑过重,又忽断滋补,身子虽有些虚,但没什么大碍。

    姑娘身子底好,并无不足,腹中孩儿也康健无虞。我给姑娘开点安神的方子,姑娘吃上几日便好。”

    他认真地写自己的方子,全然没有去看其他人的神色。

    莲姑娘僵硬着手,半晌没有动作。

    王微因担忧道,“大夫,这姑娘的孩儿月份应当还不足三月吧。一路舟车劳顿,许是安胎药也断了些时日,还能再开些安胎药吗?”

    李圣手下意识道:“这孩子已经足四月了,只是姑娘纤瘦,显不出来。”

    众人哗然,终于不再低压声音,纷纷高昂起来。

    “你这丫头,毫无知恩图报的心肠,侯府待你有恩,你自己偷人暗结珠胎便罢了,竟还在这样的喜日里污蔑世子。”

    “当真是下作。”

    “我道是为何呢,偏挑着这样的日子来闹,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利诱指使。”

    听着一声接一声的嘲讽与指责,莲姑娘已然是连泪都不敢落了,目光在人群中望了一圈,慌张又无措。

    “不……不是的,请府医再来看一看吧,定然是诊错了……”

    王微因微笑,“莲姑娘,李大夫在京中多年的声誉,你也定然是听过的,不可能有假。

    你再仔细想一想,那夜是不是天黑,瞧错了人?”

    嬷嬷站在莲姑娘身旁,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肩。

    宾客中不知谁家小姐眼尖,娇声开口,“既是被山匪劫尽了钱财,这老奴里头怎还穿的是雪里锦?”

    雪里锦是京城最近才兴起来的料子,是京城最大的衣坊新制出来的。

    雪白柔滑,细腻隐光,因着新颖,比其它好料子还贵了一截,尚未运至其它州城贩卖。

    女眷们顺话看去,果然见嬷嬷袖里露出的那截袄衣虽染了薄尘,却的的确确是雪里锦。

    嬷嬷慌张地伸手去挡。

    这下就连遭山匪的事也被揭穿了。

    晏亭梨扫了一圈人群,只见得一道侍女的身影,远远地向着后院去了。

    这一场大闹必定是受了人指使的。

    可惜,莲姑娘主仆俩,显然是被弃了。

    莲姑娘硬着头皮,顺着王微因的话往下答:“对……是我糊涂,竟看错了,那夜闯入的贼人,不是宁表哥。是,是……”

    众目睽睽之下,莲姑娘的眼泪抖落下来,手里的帕子皱得濡湿,“是,是,是柴房的小厮,他轻薄我。”

    王微因递给她一方洁净的手帕,笑得很和善。

    “那,你腹中这四个月的孩儿,又是谁的呢?”

    不待主仆二人再做辩解,王微因的笑意已淡了下来,声音肃冷。

    “来人,报官。事关侯府声誉,不容留情。便委屈莲姑娘,走一趟官府吧。”

    这场闹剧终于暂时告停。

    虽然并未彻底拆穿,却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有人见不得两家姻亲和睦。

    嘉宁侯先前领了几位宾客去了花园外的湖亭赏景饮酒,同花园离得不远,却迟迟未至。

    纵然心里思探得再曲折,宾客们面上也依旧笑盈盈的,宽慰了一番侯夫人和王微因,骂了一番贼主仆,便又有说有笑地继续宴饮。

    晏亭梨带着松云二人往席位走回,轻声道:“开始时那阵仗,若要强赖,世子的声誉多少也要难听的。

    好在她们没做足功夫,我瞧着,倒像是急急设出来的局。”

    松云的声音也很轻,“方才从头到尾,侯府姨娘那头的人都未曾露面,那莲姑娘又不肯承认。

    这遭无论成败,她都落不到好下场。”

    有风起,拂面生寒。晏亭梨伸手抚轻被吹乱的额发,喃喃,“是呢。是为何呢。”

    ——

    第二日,晏亭梨照旧去了书室。

    沈兰御没有让她先练字,而是道:“殿下知不知晓,昨日侯府一事是因何而起?”

    这个答案,晏亭梨当然很清楚。

    她微仰起头。

    “嘉宁侯世子和庶弟之间并不算亲近,隐有争夺之势。

    王家嫡女家财丰厚,又擅掌事,必然是世子的一大助力。谋事者想毁世子声誉,也想毁他姻缘。”

    沈兰御颔首,“此为其一。”

    他正将一本书摆上书架,大袖滑落,露出他修瘦的腕骨,腕上一串檀珠,深郁沉沉。

    侧颜在光线里朦了几分,他侧眸看来,眼皮半垂,薄薄地撩开几分清浅的寒。

    “嘉宁侯世子同太子殿下有交,殿下,竟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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