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袍

    宫侍远远地缀在华服少女身后,少女拾阶而上,走入了曲折回廊。

    长廊春日时花柳垂拂,芳华春盛,如今是冬日,便只余萧萧。

    忽有轻慢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晏亭梨循声望去。

    浮雪碎玉,云天一色。

    有青年从回廊中转出,云青色的长袍衬出股难言的风流,玉冠清持。

    薄唇长眼,雪面墨眉,宛然如玉。

    青年看见了她,有一瞬的微讶,于回廊尽头立定,气韵深润,似一丛雪竹疏清。

    琼雪萧飞,落在他的乌发,缱绻又温凉。

    沈兰御微微垂眼,眼尾蕴一捧疏淡,声若碎玉击潭。

    他展袖垂首,云青袖袍抬动间流出一派玉山从容。

    “见过殿下。”

    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向来清冷肃决的青年丞相,

    此刻垂眉笼袖,立于雪帘,

    身后雪天云影,恰似丹青水墨。

    晏亭梨愣一愣,拢紧了大氅,

    客气地同这位名盛国朝的玉面郎君见礼,“沈相安。”

    沈兰御颔首,侧身让了一步。

    许是以为她要过去。

    晏亭梨便抿出个笑来,盈盈的笑意攀上眼眉,“今日雪大,我来避一避雪。”

    她原是兴致忽来,想去梅园里赏一赏梅,半路上雪却下得越来越急,怕淋得一身,这才进了这院子。

    她话音落下,沈兰御便抬眼,看了看漫飞的雪絮。

    他的侧脸也实在是赏心悦目。

    便是晏亭梨也少见这般好颜色。

    或许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久,沈兰御的目光转向她,眼睫微微垂了一些,并没有与她直接对视。

    “臣在室内燃了暖香,殿下若想避雪,可进书室暖暖身。”

    他声音清寒,冷意不胜雪。

    沈兰御年少拜相,颇得父皇赏重,时常召他面君。

    因着他入宫实在频繁,公务又许多,父皇特地在宫中择了一处无人的宫室,允他在宫中时办公休憩。

    这地方平日里少有人敢踏足,晏亭梨也只是路过几回,从未进来过。

    听沈兰御这般说,倒是生出几分好奇。

    她将手又往袖中拢了拢,客气了一下,“会不会叨扰了沈相……”

    沈兰御向前几步,推开了门。

    室内暖意一瞬间涌出来,和着淡淡的香气。

    他退到一旁,道:“臣尚有公务在身,殿下请自便。”

    晏亭梨忙点点头,“沈相自去忙便是。”

    沈兰御拿起门边立着的一把伞,在廊下撑开了,缓步踏入了雪中。

    飞雪转瞬便落了他满袖,他步未停,并不在意急落的雪,身影转过院门,便看不见了。

    晏亭梨见他走远,转身和宫侍道:“沈相当真是君子端方。”

    宫侍深以为然地点头。

    沈兰御在前朝的名声她也略有耳闻。

    玉面冷心。

    不知他在朝堂上如何,今日在她面前,却是很谦然周到的。

    她同沈兰御其实甚少这般打照面,多是宴会赏集之上,遥遥地见过几面。

    晏亭梨没再多看,外头实在是冷,她便转身进了书室。

    甫一进门,暖气便迎了上来,熏得周身软乎乎的。

    书室的窗几前放着一尊白瓷瓶,瓶中一枝红梅,清雅疏落,

    案上书文笔砚,墨香犹淡。

    室内没有太多摆件,倒是有许多书。

    晏亭梨草草扫过一圈,没有再多看。

    比起看书,晏亭梨更乐意看话本故事。

    沈兰御的书室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当然也不会有话本子。

    于是她靠在榻上,盯着窗外落的大雪发呆。

    晏亭梨其实是畏寒的,若是太冷,能冷到胃肠都疼。

    但又喜欢雪天。

    前世,她便是死在这样的雪天里的。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晏亭梨倚在榻上,几欲睡着之时,宫侍松云终于轻轻唤她:“殿下,雪停了,咱们趁这会回殿里睡吧。”

    晏亭梨被她叫醒,人还很迷糊,却也很乖巧地坐了起来,任由松云重新替她将氅衣披上,把人捂得严严实实,这才扶着她起身。

    “殿下小心些。”

    晏亭梨点点头,原本困意还浓重,等松云一推开门,冷风卷了满面,激得她顿时清醒过来。

    趁着雪停回到自己的宫殿,晏亭梨方将手炉抱在怀里回暖,便听松香过来禀道:“殿下,凤宁宫传话,请殿下和太子殿下今晚一同在凤宁宫用膳。”

    晏亭梨点点头,“那将昨日绣好的护膝拿出来吧,晚上一起带过去。”

    时辰还早,晏亭梨坐了一会,困意又回卷,便解衣回了床榻。

    睡醒时天色将暗,又下着微雪,晏亭梨梳了妆,便由松云在身侧撑着伞,一起走向了凤宁宫。

    她住的棠梨宫离凤宁宫不远,不过一刻便走到了。

    一入凤宁宫,宫侍便上前将她身上的氅衣解下,这才带着她走进内殿。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身绛紫宫装,雍容典雅。

    她身边的青年金冠玉带,朗朗如松。

    正是大勤太子,晏景清。

    晏亭梨上前,在两人身前停步福身,“母后金安,皇兄安。”

    皇后对着她笑,伸手去牵她,“来时可冷?快坐下吧。”

    晏亭梨摇了摇头,在皇后的另一侧坐下了,又从松云手中接过匣子。

    “天越来越冷了,”晏亭梨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护膝,“儿臣给母后做了对护膝,母后若是冷了可以戴上,也能将就暖一暖。”

    皇后膝盖有旧伤,一到冬日便偶有泛疼的时候。

    皇后拿起来细细看了看,触到护膝柔软的绒面,温声道:“梨梨有心了。你去年做的那对母后还留着呢,不必费力再做的。”

    晏亭梨拉过她的手,软声道:“去年做的手艺还不够好,今年做的这一对,母后看是不是长进了许多?

    “而且去年的到了今年都不一定还暖了。费不了什么力的,明年我还给您做。”

    说到最后晏亭梨弯起眼睛,皇后含笑点点她的额头,这才吩咐女官将护膝好生收起来。

    晏景清在一旁笑道:“不怪母后疼梨梨,今日这一桌晚膳,我看没一样是你不爱吃的。”

    皇后嗔道:“难道就有你不爱吃的了?”说着便先举了银箸,“都饿了吧,先用膳。”

    三人正吃得和乐,女官翠心来禀道:“娘娘,陛下方才派人来传,淑贵妃身子不适,今夜陛下留在丹梅宫了。”

    皇后听完神色不变,银箸都未停一顿,“让他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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