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回到侯府时天已经蒙蒙亮，门口的小厮似乎忘了礼数，高呼着向院内跑去报喜。
还没走到正厅，明城候和夫人慌慌张张的迎出来。
“媚儿！”
两人齐齐把孩子抱住，甚至无视了姜恒。
姜恒也不怪罪，开口道：“二小姐累了，该去休息。”
明城候知道，姜恒是有话和自己说，便对明媚说道：“孩子，妱儿怕你出事一夜没睡，和娘亲去看看姐姐吧。”
“好！”明媚牵着母亲，往姐姐的房间跑去。
明城侯府的待客的前厅上，陆瑾礼站在一旁迎接尊驾。
姜恒坐在主位，示意明城候和国师坐下。
“侯爷，国师，朕知道各位都没休息好，只是今日之事实在蹊跷，又涉及侯府千金，有些事还是要商量一下。”
“陛下请讲。”明城候说道。
“侯爷有所不知，朕找到二小姐时，她正在杀人。”
“怎会？媚儿虽说平时舞刀弄枪，却也不是暴虐的性子。”明城侯不信，却也知道皇帝没道理诬陷自家女儿。
“朕昨晚与国师也都陷入幻境，想来二小姐也不是出自本心。”
“谢陛下体谅。”
“但二小姐身世特殊，恐再生祸乱，朕的意思是...”
“身世特殊？她是我和瑜儿的女儿！我们侯府堂堂正正的二小姐。”明城侯厉声道。
“侯爷又何必自欺欺人。”
庭院中，忽有侍卫来报：“陛下！臣有事禀明陛下！”
“进来。”
“陛下，昨夜七夕忽现血月，京城...京城惨死七人，景家的门生，和账房也纷纷遭难，关键是，景家小公子也...不幸夭折，现在都传是鬼杀人。”
侍卫支支吾吾，似是不忍提及此等惨状。
景家本是前朝旧部，当初倒戈姜钰才换来今天的姜氏王权，如今更是在朝堂深得器重。
“退下吧。”姜恒摆了摆手。
“是。”侍卫缓步退出大殿。
“侯爷，你也听到了，二小姐杀的是什么人。”
“有何证据？”
“朕亲眼所见。”
“那为何不阻拦？”
“朕...”姜恒实在说不出“来不及”或“打不过”，伸出受伤的手敷衍道：“她连朕都伤得。”
明城侯看向国师，问道：“陆瑾礼，你让我们夫妇带这孩子回来，可说过她会发狂？”
国师不紧不慢的开口：“不曾，但妖物天性不定...”
明城侯拍桌呵止道：“妖物？她是你外甥女，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
“侯爷莫急，陛下不是还没说怎么处置媚儿。”国师从容应道。
“处置？”
明城侯平时脾气极好，但旁人都知道，一涉及到家人，这人就是个炮仗，沾点火星就是要炸。
“侯爷，朕只是想把二小姐带道禁军去。”姜恒经国师提醒，赶忙道。
“朕听说，二小姐平日也常在军营，倒不如去禁军，朕亲自留意着，别再出什么乱子。”
姜恒小时候见过明媚一面。
那时候他父亲姜钰与明城候都是前朝将帅，他也有机会去军营历练，无意撞见小时候的明媚在军营里撒野，缠着军士同她打架。
当然，军士们都是故意装作节节败退，而明媚也信以为真，把自己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明城侯语气稍缓，但也不妥协，说道：“这你得问媚儿愿不愿意。”
“女儿愿意。”
明媚进来时，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三步并做两步迈入房间，认真说道。
陆瑜儿和明妱紧随其后，闯进前厅。
“瑜儿，你带孩子们过来干什么。”明城侯埋怨道。
“我陆瑜儿的孩子不会经不起事儿。”陆瑜儿转头，对明媚和明妱说：“媚儿就算是会发狂的妖，也是咱们家的孩子，更何况事情没有定论！”
陆瑜儿其实是自己不放心，急着来听听情况，奈何两个孩子非要跟着。
明妱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整个人还在状况外，搂着明媚的胳膊欢快道：“我们是双生，那我也是妖喽！”
“你...你不是。”陆瑜儿本是怕明媚胡思乱想，这一打岔也有些出神。
“我真杀人了？”明媚问道。
“二小姐失去记忆，应该是为人所控，朕会查明真相，只是在这期间...”
“跟你去禁军是吧，那我还能回家吗？”
“自然可以。”
“什么时候走？”
“二小姐且休息几日，朕亲自来接你。”
“好。”明媚转身，也不多话，拉着明妱离开。
明城侯重重叹了口气，沉声道：“陛下，就臣的女儿背了七条人命，但臣在边关背的人命可不止七条。”
这话有些要挟的意思，姜恒有些不悦，但也没表现出来，而是说道：
“这件事情不会有其它人知道，二小姐日后若在我眼前出事，责任在我。”
“谢陛下！望陛下遵守承诺！”明城侯忽然起身，跪地施礼，朗声道。
“君无戏言，侯爷先去忙吧，朕去景家看看，国师也一起吧。”
“他是皇帝，你何苦逼他？”陆瑜儿扶起明城候，有些担忧的说道。
“媚儿是我们的好孩子。”
“自然。”陆瑜儿更是伤神起来。
那年怀明妱时，陆瑾礼补卦，称三年后，沛野花海将降生一只妖，化身三岁孩童，红衣红伞狐狸相儿。
陆瑜儿受托照看这妖物，便对外一直称是双生子，早早取好名字，称是体弱养在外头。
那时候，皇帝还姓陈，明城侯也只是征北大元帅，原姓谢。
带明媚回家的前一晚，谢明渠还在问：“夫人，这世界上真有妖？”
“你不信我兄长还不信我？”陆瑜儿嗔怪道。
“我信你啊，但你们陆家的秘术不是传男不传女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我还真没见过。”谢明渠想了想，自己应该只是见过猎犬和战马跑。
“谢明渠，你是不是怕了？”
“我不是害怕，就是好奇这玩意...这孩子长啥样。”谢明渠大大咧咧的说。
“等捡回来研究研究？”陆瑜儿说。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七夕那天，陆瑜儿一早就跑去花海，骑马跑了几个来回也不见什么孩子。
“夫人莫急，过了亥时才算过了七夕。”谢明渠安抚道。
夫妻俩感情极好，这风景又美，俩人跑跑马，聊聊天差点把找孩子事忘了。
直到，夜幕降临，月亮现出血红色的光，那道光芒幽暗又诡异，慢慢的，又聚成一道光束，穿过云层，与地面连成一线。
“去看看！”陆瑜儿也不怕，拉着谢明渠就往光照的方向跑。
光束下，花海中，昏睡着一个漂亮的女孩，看着也就三四岁，一身形制怪异的红衣，披散着头发，抱着一把血红的伞...
谢明渠左看看右看看，开口道：“这长的也不像妖啊？俩眼睛俩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多漂亮的小孩。”
“是活的吗？”陆瑜儿伸手试着触碰这小孩。
这孩子有脉搏，但呼吸微弱，粉雕玉琢的，蜷缩在花丛里还真像只小狐狸。
“抱走？”陆瑜儿歪着头问。
“你抱你抱。”谢明渠说，他一个常年在外征战的大老爷们真不太会抱孩子。
陆瑜儿正要动手，小孩却缓缓睁眼，那是双还没长开的狐狸眼儿，又大又圆，水汪汪的。
“你是狐狸吗？”谢明渠夹着嗓子呆愣愣的问。
“什么是狐狸？”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回答，吐字却很清晰。
“那你是谁？”谢明渠问道。
“不知道...”
陆瑜儿见状直接把小女孩抱在怀里，柔声说：“我闺女这是摔傻了？你叫明媚，我是你娘他是你爹。”
“你这不是忽悠小孩吗？”
“闭嘴！白捡个漂亮闺女你不要我要！”
两个人嘁嘁嚓嚓的拌着嘴，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拿着伞就要往回走。
小女孩将信将疑，开口问道：“娘是什么？爹是什么？”
“照顾你的人。”
“我是不是有好多娘亲，好多爹爹！”
“......”夫妻想反驳，又觉得这孩子逻辑自洽，一时语塞...
好在明媚吵了一会就窝在陆瑜儿怀里睡下去了。
“这孩子到底什么东西，还有这伞，再发光别人以为闹鬼了。”谢明渠说。
“兄长说她是和神兵签了魂器的什么什么东西，什么灵？反正就是打架很厉害。”
“神兵？那玩意不是传说啊？”谢明渠反复研究着手里的伞，怎么用力也撑不起来，还差点被钝刀子划伤。
“谁知道呢，玄玄乎乎的。”陆瑜儿说。
第二天，全府上下都知道二小姐被带回来了，这孩子漂亮又活泼，全府人都喜欢。
同年，谢明渠奉旨北征，大败敌军，攻下明州城，班师回朝时，举国庆贺，百官逢迎。
明州城易守难攻，拿下明州就意味着北方大局已定。
这下子谢明渠非但不觉得自己这白捡的女儿是妖，反倒觉得这是个福星。
哪怕捡走孩子的的那天，花海无端燃起了大火，烧了足足七十里，七十里的花草房屋都化成尘烟...
哪怕至今沛野那七十里都是寸草不生。
但谢明渠觉得，这怎么都该是陈氏□□的天罚，算不到女儿头上。
回朝复命时，陈氏昏君竟勒谢明渠令屠城。
屠城啊，明州足足十万人。
百姓何辜？稚子何辜？他谢明渠又不是什么杀神。
于是假意接旨，带着妻女以屠城的名义离京，割据一方，自封了明城王。
那皇帝也蠢，举家离都即不怀疑，也不阻拦。
所以说，明媚小时候一直在明城长大。
这地方依山傍水，风景不错，谢明城和陆瑜儿也重视教育，给两个孩子请了先生。
就是效果不太好。
大小姐明妱想像父亲一样提刀扛枪，征战沙场，可事与愿违，天赋不佳，文不成武不就。
二小姐明媚，习武天赋异禀，但却对诗书兴趣斐然，成日里缠着先生听故事，但是啥也记不住。
记得有一天学堂上，明妱又没来，明媚一个人跟着先生囫囵着读书。
“蚕丛及鱼凫...”老先生摇头晃脑的开头。
“馋虫与米糊...”明媚摇头晃脑的跟读。
“啪”戒尺轻敲在小人儿的头上 ，明媚却一脸无辜。
扒着门缝围观的谢明渠和陆瑜儿纷纷摇头叹气。
谢明渠说：“完了，俩孩子都要养废了。”
陆瑜儿说：“妖也没比人智商高嘛。”
“孩子大了，以后别提她是妖，别说漏嘴了。”
这些年，俩人把明媚当亲闺女养，千娇百惯，和明妱没什么不同，两个孩子不聪明但可爱，感情也好，一家四口，与世无争。
但谢明渠实在没什么治国理政的本事，明州城在他的治理下，穷的叮当响。
到了荒年流民四起，谢明渠手足无措。
直到姜恒登基三年后，陆瑾礼从京都传来书信，称新君是为明主。
谢明渠决议将明城奉上，归顺姜恒。
姜恒赐姓“明”，改叫明渠，封明城候，回迁京都。
新封了候夫人的陆瑜儿似乎不大高兴，怏怏的说：“你这以后，要是不出兵打仗，可就没什么兵权了。”
谢明渠那时候年少，意气风发的说道：“老子要是想回来，你看看明州军跟谁姓。”
“你先看看自己现在跟谁姓。”
“无妨，老子早就想和谢家撇清关系了。”
前朝谢氏是皇族外的第一世家，但他这个旁系庶子不受待见，功名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谢家势大，又对陈氏皇族谄媚，谢明渠借不了势，反倒凯旋回朝时要被百姓骂一句“谢狗”。
一家人进京后，也学着过侯爵的日子，但都不太习惯，后来也就作罢，是出了名的没规矩。
明家两个千金也是出了名的美丽废物。
明媚还好，孩子大了以后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读书的兴致，只是爱听故事，干脆就扎到营地里习武，晚上让人读话本子。
明妱这些年，还是没什么长进，百无聊赖的，据说平时总往舅舅那跑，看什么玄学秘籍。
明渠和陆瑜儿心态极好，从不约束，到了十六七岁，总有贵妇媒婆什么的来相看，各个儿都直摇头。
“这两个孩子样貌都极好，就是品性...侯爷与夫人若是日后多加调教...”
“我女儿怎么了？你们两个乖乖别听这老婆子瞎说，嫁不出去爹养你们一辈子！”
“不爱学就不学，娘带你们骑马去！”
这样的家庭里，两个孩子都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叫他们如何舍得把明媚交出去？
君无戏言？说到底，姜恒就是觊觎明媚的天赋。
陆瑜儿不忍打击明城候笨拙的父爱，轻叹道：“我的将军啊，你这是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