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节晚宴

    隐约的呼唤声和自眼皮间刺进来的强光把我从回笼觉里瞬间吓了出来。

    明明闭眼之前还是日出时分,我感觉只是眯了一会儿,怎么睁眼就是日上三竿了?看清了彩绘柱旁站着的女孩是后妃安太普最伶俐的一个小侍女,我才稍稍放松,心想以后肯定要把庭院大门锁好再睡回笼觉。

    “是你啊,安可。”我深呼吸一口,从长榻上坐了身子,而尚且年幼的十四岁小姑娘略微疲累似的扶住了柱子。

    “蒙伊西丝女神庇佑,我赶在您出宫之前找到了您。”安可顿了一顿,声音轻而无力,“今晚的闻风节晚宴……”

    我示意她先坐在晚宴地毯上,回宫殿里拿了两块薄荷蜂蜜糖泡在水里端给她。小姑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看样子没少跟着安太普节食减肥,这一大清早就跑过来找我,低血糖是差不离了。

    正头疼怎么解释拉二并不偏爱纸片人身材,小姑娘喝了糖水似乎缓过来了,继续说今晚在奈菲尔塔利大王后的寝宫中举办晚宴,届时底比斯的贵族和军政长官都会到来。

    “呦,今天就是闻风节吗?”我一下来了兴趣,“泽胡迪是兵营的副官,应该可以来吧?”

    “我们埃及人的闻风节是三天之前,王室晚宴一般在庆祝仪式结束之后举办,泽胡迪纳赫特副官今晚也会受到邀请,”安可将空银杯交还给我,又将一个木盒呈上,“这是安太普殿下和舒雅殿下的礼物,希望用您的双手给她们增添色彩和魅力。”

    我轻轻晃了木盒,沉甸甸的,金属和宝石的闷响声传了出来,“化妆,选衣服对吧?你回去告诉她们在我的宫殿等待,我去兵营一趟就回来。”

    “谢谢您!哈托尔女神保佑最善良的伊苏殿下!”

    小姑娘喜笑颜开一溜烟跑没影了,完全看不出刚才低血糖的样子,果然年轻人恢复能力就是强。

    将金质胎底的费昂斯玻璃护身符和孔雀石臂钏收进木箱里,我又清点了这箱给泽胡迪攒的娶媳妇钱,感觉足够去聘格尔塞的塔西雅小姐,才落了锁,从床边拿上腰带后便动身出发。

    从王宫到兵营我已是轻车熟路,顺着居民区泥砖楼之间的近路很快走到了底比斯城最繁华的地方——卡纳克宗教建筑群南方的大集市上。阳光正好,勤劳虔诚的底比斯人们似乎从早间祷告中汲取了非凡的力量,推着木车,挑着箩筐,顶着罐子,精气神倍儿足地开始一天的生活。

    正前方街道拐角处推着一车鲜花的高大男子十分眼熟,我虽然并不想理他但出于礼貌还是喊了森比大叔。大叔只是顿了一顿,腾出一只手捂着头巾然后飞快拐弯,从一丛矮棕榈边的小路上逃走。

    这大叔真是的……

    我抬手拂去额边不存在的黑线,并不打算去追大叔,毕竟这个月萨尔玛的信件已经回复,而格尔塞家里的家具、衣物、火灶里的首饰钱财和院里种的蔬菜都由霍伊哈特两口子接管,我算是没什么好挂念的了。在街角处向相反方向转弯,我向底比斯城边的巨大建筑进发。

    沿着两幢小楼间的狭窄台阶上去,穿过两个挂满干草的门洞,再越过铺着陈旧木板桥的河沟,底比斯兵营的后门就出现了。一边是靠近尼罗河的湿地和耕地,碧蓝青葱,生机盎然;一边是严肃大气的巨型建筑,白底彩绘,庄严神圣。

    只看得出神,一只大手覆上我的头顶。换成别人可能就猝不及防被泽胡迪暗算,可他面对的是我。我飞快弯腰躲过,并回身在他那头乱糟糟的卷发上用力点了一指头。

    “泽胡迪真是长大了呢,打招呼的方式也变得如此有趣。”

    泽胡迪那张刚洗过的尖脸上也罕见地僵硬了一下,我便卸下佯装的严肃,对他可怜巴巴地眨眼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有人欺负你吗?”

    他垂眼看向别处,尔后又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刚才苏萨姐姐的话像极了陛下的语气……”

    “怎么会?我怎么会像他一样阴阳怪气,”我连忙否认,顺手把做好的一条绣满绿色藤蔓、缀着金片的腰带递给他,“今晚闻风节宴会你会来王宫对吧,把新腰带围上,让大家羡慕羡慕。”

    “那苏萨姐姐会去吗?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参加任何宴会,你不太喜欢吗?”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还挺期待,我便得意了起来:“安太普的侍女说你今晚会出现那么我当然也会去,而且还要成为在场最美丽的女人。”话音刚落,想到那群倒霉嫁给拉二的美人们,我立刻老实了起来:“我乱说的,你别嘲笑我。”

    “苏萨姐姐今晚可以穿和它类似的衣服吗?”泽胡迪兴高采烈,举了举他的新腰带,“在我看来,陛下的任何一个妻子都不如穿着绿色衣服的苏萨姐姐美丽。”

    金色晨光映得他眸底一片清透,琥珀的质感更甚,晃得我有些失神。

    兵营的集合号角声响起,我也正好回过神来,“别,我几乎要把你的奉承当真了……晚上见,我同安太普还有约定呢。”

    像送别小学生进学校一样目送泽胡迪轻快地跑进兵营里,我正了正假发和面纱,快步向王宫方向走去。

    远远看见由两块茂盛棕榈林和数十个狮身公羊像守卫的王宫大门,华丽的深红色织花地毯沿着百十级台阶,将宏伟宫殿与宫外世界联系起来。重甲守卫中的一个举着盾牌和长刀跑开,方向应该是塔楼二层的队长“办公室”。一级一级上了台阶,路过了三四十位卫兵小哥,照例没人询问我但他们的眼神却是十分好奇。

    患有间歇性社恐症的鄙人给他们看得头皮发麻,但又不知道是否需要开口解释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早从兵营回来,正巧看到站在盆栽阴凉里的小侍女安可。

    “伊苏殿下可算是回来了,安太普殿下已在您寝宫前等候多时了!”

    随安可风风火火走着,我突然想到安太普,不自觉就笑了。来自上埃及努比亚边境的贵族少女,刚满十七岁,风风火火心直口快的性子,是收集和讲述八卦的一把好手,但是我却没见过安太普使过坏心眼。换句话说,她和她的闺蜜——性格恬静随和的舒雅——算是拉二现今十六位后妃中唯二愿意和我交往的,曾经和我姐妹相称的奈菲尔塔利大王后完全不露面,盛宠在身的伊西斯诺芙瑞特不显踪迹,拉美西斯的亲妹妹赫努美特拉王后我更是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过,其余十一位或性感美艳或优雅动人的后妃就不用提了,走路遇见都是不多给一个眼神那种。

    绕过王宫里最大的莲花池,我和安可进入一段约五百米长的多柱长廊,与一群略微慌张的女眷们不期而遇,为首的美人大约二十来岁岁,一顶夸张的长款假发金光闪闪,半透明的长裙透出丰满灵动的腰肢来。小侍女安可连忙弯腰行礼,我虽没搞懂自己在这个王宫的身份,但看到她脸上冷漠厌恶的表情,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实在太像我婶婶发脾气之前的样子了。

    人群匆匆远去,安可偷看一眼便满脸不忿:“即使伊西丝女神会惩罚我,我也要说雅赫摩斯殿下真是太过分了,以前在花园向安太普殿下打听消息时,她热情得就像她才是安太普殿下的亲姐妹一样。”

    说实话,雅赫摩斯这个名字总让我想到格尔塞大神庙的那位老祭司,我这一下子还没办法让我把它和一位精致美艳的王妃联系起来。不过这美人应该是那次在花园八卦拉二被我勾引的、除去安太普和舒雅的第三个人,我尴尬地挠挠额头,假装傻白甜:“不要生气啦,安可,这位殿下可能有什么急事。”

    “伊苏殿下,您总是以善意去对待别人,雅赫摩斯殿下不过要守在伊西斯诺芙瑞特王后宫殿边,期望见到陛下一面,可惜今天她去的可不能算早。”

    听着小姑娘不设防的抱怨,我想到拉二这狗东西确实有六七天都没回他自己的寝宫了。我这颗三十好几岁的心只觉得年轻男女的爱恨情仇有点好笑,但当我抬眼看到几乎堵了整条路的人群、大小箱子和各色花束,立刻笑不出来了。

    “伊苏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安太普顶着一头乱发从花束堆里挤出来,本来深小麦色的脸却因节食苍白不少,“我听说孟斐斯贵族中流行的花环发型和金链披风是你的设计,这次晚宴你可要帮我们好好装扮一下!”

    越走近我越震惊,四五个大号彩绘箱子,还有七个中小号木箱,安太普和舒雅莫不是把所有家当都搬来了?

    从护身符项链后摸出钥匙开了庭院大门,我先行一步回到宫殿中。殿内宽大空旷,阳光自屋顶和白墙上方留着的缺口进来,经过光的散射,营造出一种无需补光灯的绝佳化妆环境来,只是矮桌上我用汉字书写的日记和古埃及观察报告需要收起来。

    侍女们行动麻利,待我撩开纱帘从内殿走出,她们基本已经把箱子分门别类放好退出去了。而安太普和舒雅也安安稳稳坐在外殿中央的金脚椅子上,一位娇憨俏丽一位纯洁干净,像夹竹桃和百合并蒂盛开。

    “安太普,这件蓝色腰带的卡拉西里斯怎么样?”

    “陛下的妻妾们应该都会穿卡拉西里斯,伊苏姐姐,我要独特一些,让陛下今晚多看我几眼!”安太普的嘴巴嘟了起来,舒雅红着脸也赶快点头,果然是比泽胡迪还小五六岁的小姑娘们。

    翻遍几箱子几乎不重样的衣裙,我多少有些被震惊到。亚麻材质难以用天然染料上色,所以这大堆大堆的衣物基本都是白色和浅色,勤劳聪慧的古埃及人竟然能设计出这么多款式。安太普和舒雅二人像任人打扮的芭比娃娃一样,让试穿什么就试穿什么,这配合度简直是泽胡迪上身。

    直到午间祷告的音乐声传来,我们才大概敲定了安太普要戴一顶由发辫和金质串珠组成的、进阶版爆炸头假发和一顶莲花造型的金头箍,衣服就选择半透明的箍身长裙罩一条浅红色的卡拉西里斯,最外层是一件红玉髓珠、青金石珠和金珠穿成的奢华串珠裙子,搭配着金链凉鞋,红玉髓镶金的项圈、臂钏和护腕,最后以鲜艳的多头小玫瑰来装点,华丽精致,美不胜收。

    而舒雅的审美就比较清淡,她选择了淡黄色的卡拉西里斯长裙和绿松石材质的首饰,以及一顶长及后腰的柔顺假发,搭配着舒雅恬淡清秀的脸,让我想到校园里那一池在夏风中摇动的淡黄色睡莲。

    傻猫拉拉中间来巡视了一次,被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尊称为“小猫殿下”,最后衔了一些安太普带过来的干酪离开。

    “小猫殿下是什么意思?”一群古埃及爱猫人士簇拥着送别扭着屁股离开的胖猫,我被酸得一脸褶子都捋不平,“拉美西斯认它当儿子了?”

    “众神恕罪,饶恕伊苏姐姐用不敬的语气谈论陛下,”安太普急忙来捂我的嘴,隔着两层薄如蝉翼的优质亚麻布我明显感觉到了她温热柔软的身体,“大家都知道小猫是大王后殿下年少时与陛下爱情的见证者,陛下更是每次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将猫接过去……说实话我还真挺羡慕的……”

    适时传来的午间祷告音乐救我狗命,我连忙离开贴着我的女子身体,指指外面,略有心虚。正在调整珠宝的舒雅与安太普相视一笑,闭眼了几秒钟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伊苏姐姐,我们祷告完了,你也要珍惜时间,快速向众神祷告。”

    啊这……

    我只好照着她们闭了闭眼,对两个小姑娘尬笑后替她们招呼了侍女们来进行妆前护肤的步骤。这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趁着空闲回到内殿,准备一下自己的打扮。

    既然答应了泽胡迪要穿和他的腰带同色系的,我便直接取出了一条吊带白裙和染成绿色的长条头巾。双层亚麻布做成的白裙,上半身稍稍修身,从腰部就自然地增加了放量,而这条绿巾在左侧吊带上一绑,就成了个好看的单肩披风。

    一箱子金光闪闪的首饰里我突然注意到了一套简约的金链花片发饰,是十多年前刚来底比斯王宫是拉美西斯王子给我的,没再多看就决定了它。正好头发披散着就能带戴,省事得很。

    穿戴完毕我重新回到前殿,得到了一片惊奇的目光。安太普抹了一把双眼处的蜂蜜勉强看我,稍稍愣了一下又重新闭眼躺好,“伊苏姐姐肩膀上的披肩很漂亮,但是整体太简陋了,头饰简单得像是侍女们佩戴的。”

    小侍女安可听她说完,不失时机把金罐子里的护肤品在安太普双眼和唇部又涂了一层。

    “安太普妹妹,我只是拉美西斯的客人,没必要同他的妻子们一样光彩夺目。”

    我敢保证这些话没有任何违心,安太普和舒雅可能也感受到了我的真诚,连连点头,却苦于满脸的护肤品而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看一群小姑娘们忙进忙出,端来一盆又一盆清水,我暗笑院子里那小湖今天可算派上用场了。一边的安太普憋得受不了了,自己抹去了唇部的护肤品,开始绘声绘色给我讲起泽胡迪在底比斯城的所有绯闻。什么底比斯征兵官家的小姐,寻欢作乐场所里的异族美人,乃至底比斯城南葡萄庄园主的女儿……这一桩一件,她说得细节满满煞有其事,而我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连口红都差点涂到了下巴上。

    这么热闹的下午在我的生命中屈指可数,女孩子的八卦和欢声笑语中时间过得飞快。太阳很快染上橘红,而安太普和舒雅也在侍女们的巧手下完成了极具古埃及特色的妆容——长眉,孔雀石和鳄鱼脂肪调制的蓝绿色眼影膏,延伸到太阳穴的粗黑眼线,不同的是她们眼角多了许多星辰一般的亮片液体眼影,唇膏是我刮了某TF红棕色眼影,和了些花精油——虽说这些眼影过期了,同古埃及时代以赭石、铅汞为原料的化妆品比起来还是好得多。

    晚间祷告之后,我跟着安太普她们离开静谧的庭院,走入由火光、红毯和花环构筑的瑰丽外界,向着南方宫殿群中最宏伟的一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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