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

    “你不觉得对一位刚见面两次的女士问这个问题有点太冒犯了吗?”阿琳娜面无表情,“我还以为现在这个年代生活的人对隐私的需求更高呢。”

    “我们有互联网,”医生说,“我们依靠窥探他人的隐私为乐,怪扎克伯格去吧。”

    “我付了你很多钱。”

    “你的前夫付了我很多钱,是这样没错。”

    “我不记得我有要求你充当我的心理医生。”阿琳娜指出。

    “别担心,你完全可以不回答,我就是例行询问,就像每家酒吧都会象征性询问你的年龄那样,”医生理理自己的衣服,阿琳娜听见门外有更多的脚步声,似乎是黑面具手下聚集着寻找那个老鼠样的小孩,“这里是哥谭,心理医生只有一个下场,就是爱上自己的病人或者死亡。”

    “这份职业前景听起来和我的人生一样悲惨,”门外的声音更响了,杰森坐在椅子上,他瞧了瞧在场黑眼圈最重的人,“你不出去看看吗?”

    门合上的时候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就像每个加班到深夜员工的怨气汇集在了这小小一扇门上。

    外面的吵闹只泻进来一瞬,就又被锁在了门外。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把兜帽摘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阿琳娜,嘴唇动了动。

    “不,”阿琳娜说,“我们不讨论心理创伤。”

    “不觉得这有点太不健康了吗?当我说希望你适应哥谭的时候,我并没有希望你适应我们的精神疾病。”

    “我没有打扮成哺乳类,禽类或者随便什么动物,我没有给自己取上代号,我没有造一个巨大的风筝或者拿着调味品在街上乱洒,我也没有身份认知障碍——好比认为自己是一株植物,但在街上散发迷情剂迫使人类为我工作的前提下,爱上一位真爱是变态的斯德哥尔摩重度患者,”阿琳娜瞪视回去,“我只是在身上安了个炸弹,我很好。”

    “你和斯莱德·威尔逊结婚了,我看不出这点比上面的所有人好到哪里去,等等,”他说,“斯莱德清楚这点吗?”

    阿琳娜撇撇嘴:“当然,他很清楚。”

    杰森·陶德的表情,就像他刚刚生吞了一整个酸柠檬,他的眉头拧在一块,脸上的伤才刚刚愈合,这会结痂都要被扯破。阿琳娜快步走过去,她双手捧住男孩的脸,但动作并不温柔,那双漂亮的手比起春风来,更像是铁钳。

    “你的伤口多处理一次,我们就要多付一次钱,”她实话说,“虽然我并不太想替斯莱德省钱,但还是请你多注意。”

    杰森·陶德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表情(事与愿违地更加狰狞了。

    “我不明白,”他脸上的伤疤附近的肌肉微微抽动着,“你想用炸弹炸什么?你基本上能杀掉所有人。”

    “显而易见我不能,不然这时候你就该参加蝙蝠的葬礼了。”

    “但你有斯莱德,”感觉到铁钳的收紧,杰森大叫,“过去,当你们还在一块的时候,他总会帮你吧!他不会一点感情也没有!”

    “这很复杂。”

    “比我的家庭还复杂吗?”

    “啊,”阿琳娜承认了,“那倒是没有。”

    她松开男孩,转而在这间宽敞的病房里开始来回踱步,显而易见,医生的高收入在哥谭也传承了下来,尤其在东区这种地方。房间里不像是她去过的一些办公室堆满了奖杯,但的确有一些和旁人握手的照片。阿琳娜将那些裱起来的相片一张一张看过去,这简直是一面世界超级恶棍排行榜,上面的反派丰富得像是复仇者联盟的数据库。在倒数第二张,她看见了满脸不情愿的斯莱德和竖起大拇指的韦德·威尔逊,她下意识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斯莱德·威尔逊怎么会爱上我,或者说,我压根不知道到底他会不会爱人,又为什么要同我结婚,”她深吸了一口气,靠在那面布满相片的墙上,“我们应该在很多年前就遇见过,他是这么说的,可我,唉,我甚至不记得我的父母,我杀了太多的人,也救过一些人——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我没有杀害他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我在结婚前专门查了这个。”

    “我没想到你还会有婚前调查的意识,”杰森张了张嘴,“干得不错,但一般人婚前不会去查自己是否杀了对方的爸妈,阿琳娜。”

    “以防万一,”阿琳娜挥挥手,她含糊说道,“我一直运气不好。”

    她沉思了好一阵时间,外面的声音隐约透进来,只有黑面具,买药,小孩听得真切,杰森·陶德屏住呼吸。

    他们俩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有一会阿琳娜希望医生能尽快进来打断这场令人窒息的对话,又有一会她希望对方永远不要进来,毕竟这些事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太久了,只是过去她没人可说。

    “我不能说我后悔碰见了他,这么说有点让人羞耻,”阿琳娜声音降下来,她盯着自己的靴尖,“好像每个人都觉得我同他结婚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但我当时感觉很不错,非常不错,杰森。斯莱德是个绝对的混蛋,但他有种魔力,就是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个混蛋,现在这个世道——当个混蛋总是很快乐的。”

    阿琳娜开始把目光从靴尖转移到她的指甲上,现在那里平整而光滑,“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承认有段时间我沉迷在酒精和糖分的快乐中,我的血清让我不会酒精中毒也不会发胖,我永远是件好武器。斯莱德……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看见我这样,我们刚到新墨西哥州的时候,他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想要。”

    “接着他问我过去想要过什么?”杰森并没有打断她,男孩静静地听着,“我说我过去不想杀人,我想要糖果和丝袜,我想要泳池,我想要躺在床上看一下午书——这太他妈奇怪了,他全部满足了我!他从未要求我杀人,他买了栋别墅,他带我去挑床垫,我和他推着购物车,走在仓储式超市里的时候,周边的货架满满当当的全是漂亮精美的商品,一列列延展出去,我可以拿走任何我想要的,那时我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我们买了乳胶床垫,花瓶还有很多餐盘,他告诉我应该挑选哪种清洁剂。我们偶尔各自在外出任务,我不问他今天闯进了谁的家门,他也并不关心我替阿曼达杀了什么人。我……我有时候并不能确认我是真的爱上了他,还是只是喜欢这种生活,这绝对是场美梦,亲爱的,我们都这么认为,甚至并不在意对方在这场梦里真正扮演了什么角色。”

    “阿琳娜,”杰森望着他,男孩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我不是……如果你并不愿意,你可以不说。”

    阿琳娜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脊背,她缩在斯莱德宽大的皮衣里发抖,办公室的通风系统不能抵消室内的沉闷。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杰森·陶德在她身边轻声数着数——“跟我一起,”他说,他的手牵着阿琳娜的手,手背上纵横的伤疤像丑陋的虫子,“我在这儿和你一起。”

    这不是个适合坦白的场合,可阿琳娜并不确信自己还有另外一次鼓足勇气的机会。在她漫长的人生里,她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

    她还记得炸弹植入的那一天,她趴在椅子上,麻药并没有完全起效,于是他们用束缚带将她束缚住了。嘴里是止咬器和鲜血的味道,她一开始放声大叫,然后又小声哀哭,意识到一切都不起效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她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在城堡里,雪地里,美国的那片森林中,娜塔莎在她身边,叶莲娜叫着她,父母的手指拂过她的发梢。她再次睁开眼,有人捧住她的脸颊,那是个陌生的男人,男人的口音带着俄语的腔调,他望着阿琳娜,又朝着旁边的研究人员惋惜地摇头。

    真可惜,他们说,多好的一张脸,她能长成一个好女人的。炸弹的根系埋入她的神经,她说不出话,红房子控制了所有女孩的大脑,她只能呜呜挣扎,幻想着一口血沫啐在他们的脸上。

    唉,他们又说,她的大脑也很聪明,同她说的话她全都记得呢!毁坏这样一件宝物真是可惜,或许当初把她送去研究院,这朵鲜花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

    当然,他们最后庆幸,她最优秀的还是她杀戮的天赋,先生们,你们真该瞧瞧她杀人的样子,她天生就是干这个料。

    放屁!她在心里怒骂,没人天生是被创造出来杀人的。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安全,温暖,她未来的道路有千万条,每条都带着父母的祝福和爱意——现在那些道路呢?

    “你有没有碰见过你觉得杀不死的敌人?”阿琳娜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你害怕那些敌人吗?”

    杰森·陶德眼神闪烁,男孩的呼吸急促起来,于是阿琳娜了然了。

    对,小丑。

    “每个人都说他们死了,复仇者安慰我不要害怕,娜塔莎和克林顿已经扫除了红房子的余党,整座城堡都被炸上了天,他们已经成为了时间的尘埃,漫长历史中令人愚弄的小丑,”她木然道,“但为什么我还记得?”

    “他们没有死?我可以帮你!”男孩急切地说,“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

    “不……这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阿琳娜吐出一口气,她找了张椅子坐下,语速加快,“我只是记得有双手,九头蛇把巴恩斯卖给过红房子,而红房子也把我卖给我九头蛇。我记得天空破碎的一角,他们的总部或许在……我不知道,天上?”

    她苦笑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你只是因为一个男孩的恳求就把他从阿卡姆救了出来,”杰森有点别扭地说道,“你忍受我的噩梦,我的尖叫,你还打算为我杀了蝙蝠,阿琳娜,就算你和我说这个世界其实是魔鬼的幻境,我也只会问你路西法在哪?”

    “这个世界的确是地狱。”

    “你刚刚还称呼你的婚姻生活是美梦,”男孩指出,“斯莱德·威尔逊做了什么毁了他的第二段婚姻——你的炸弹呢?哦,老天!”

    他瞪着她,杰森死死咬着牙,“你想用你的炸弹做这个!你想带着一切人去死!”

    “阿曼达·沃勒,”阿琳娜别过脸去,她避开男孩火灼一样的视线,“她是个烂人,但她也是个成功的政客。她找上了我,娜塔莎和史蒂夫·罗杰斯干不到的事,她可以来让我干,神盾局没办法干涉国家的内部,可我只是个杀手。”

    “老家伙……蝙蝠侠和我说过,不要和魔鬼做交易,因为你会发现这是场永远赢不了的牌局。阿琳娜,沃勒更可怕,魔鬼在捡她玩剩的把戏。”

    “我别无选择,杰森,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蝙蝠抛弃了我,”男孩一字一顿,“但你还有娜塔莎·罗曼洛夫,她在意你。”

    阿琳娜脸上没法克制地露出了悲哀,她带着一种古怪的微笑,“如果我没有疯,孩子,那么一个存在这么多年的间谍组织——我想了很久,红房子的傀儡女孩永远没办法伤到她们的主人,我从他们那儿夺回了一根线,娜塔莎从他们那儿夺回了全部的人生。我必须要很小心,很谨慎地把自己包装成脱手的礼物,这样我才能骗过他们的眼睛——当我带着一切回到历史该有的轨道的时候。”

    “娜塔莎,我的姐姐,她应该是那只幸存的鸟。”

    *

    往日的阴影没法消散。

    当她在新墨西哥州炎热的夏季,在无事的下午,她和斯莱德四肢交缠,他们倒在卧室的丝绸床单上。窗外树影斑驳,风吹过绿叶,带来沙沙的凉意,他们的汗水让床单变得潮湿,院子里是蓝色的泳池,偶尔会有飞鸟停在池水旁边。

    丧钟会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爬起来日常锻炼,然后他会探过头问她想吃什么,他们可以外出去吃西班牙菜,点两杯酒。也可以在家吃着三明治,窝在沙发里,从头开始看詹姆斯·邦德系列,斯莱德告诉他,这位特工的原型在历史上真实存在。

    电影播放到尽头的时候,阿琳娜还会看着致谢名单,而斯莱德早已经魂游天外,窗外是点点灯光,他要么在和冬青交流下一个任务,要么就已经抱着爆米花碗昏睡过去了。

    即使在这种时候,莫吉托冰凉爽口,西班牙海鲜饭鲜美得让人胃口大开,斯莱德端着三明治的盘子打开电视,她叉着腰站在泳池旁边,决定明天带电话让人过来清洁泳池——即使在这种时候,西伯利亚平原的鬼魂依旧缠绕着她。

    恐惧和寒意渗透进她的骨子里,每当她入眠的时候,她后脖子上的炸弹都在提醒她发生过什么。

    “既然你还站在我面前,”杰森·陶德勉强提起一个微笑,“我猜你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对吧?”

    “沃勒的确完成了交易,我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但她的确给我了红房子的线索。在我打算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说不下去了。

    “斯莱德。”杰森叹气。

    “斯莱德,”阿琳娜点头,“你知道吗?他并不是给我我想要的,他只是一直给我他认为我需要的东西。”

    阿琳娜在漫长昏睡中醒来。

    头几秒,她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她恢复“自由”以来,头一次这么恐慌。

    她的躯壳限制了她的灵魂,就像是过去半个多世纪一样,把她的思想牢牢冰封,她用力挣扎,在心底嘶喊——终于,麻药或者别的什么药剂的效力褪去,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丝绸床单上。

    她挑的颜色,床单换洗过几次,有些旧了,还有些没法完全清洗掉的污痕。

    斯莱德建议丢了它,阿琳娜没有同意。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房屋的另一个主人并没有意识到睡美人的醒来,这给了阿琳娜时间,她赤着脚走下床,屏住呼吸。她的舌根发苦,心跳却跳得很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红房子的线索就像水面换气的鱼,机会稍纵即逝,下一个机会会在什么时候?沃勒要让她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它?还会不会有下个机会?

    建在天空的堡垒,穿着芭蕾舞鞋的女孩,被脑控的士兵,被操控的人生,单词在她脑海中跳动,一切都成了一团乱麻。过去她精心布置的卧室成了又一个牢笼,泳池旁的别墅成了第二个骗局,斯莱德·威尔逊站在厨房,他在做一份三明治。

    取得阿琳娜的原谅非常容易,只需要一顿丰盛的晚餐,一杯好酒,一次多余的家务负担,她拥有的太少,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丧钟打开水龙头,这是他最大的错误,他没有听见身后猫一样的脚步声,他的独眼太专注于盘子里的蔬菜,以至于没看见刀架上的反光。

    而阿琳娜看见了刀。

    “我该做什么?”她问杰森·陶德,她一向习惯于在旁人那里寻求命令和咨询经验。

    红房子塑造了她的骨头,九头蛇雕琢了她的皮肉,她是被精心捏造的产物,从子宫里出来就是来达到同一个目的。她是士兵娃娃,是金牌杀手,阿琳娜需要有人拧紧她背后的发条,告诉她要去做什么。

    她该做什么?杰森·陶德茫然地望着她。

    他是哥谭的孩子,蝙蝠拯救了他的灵魂,小丑摧毁了他的命运,他被这座沉没的城市拽着坠落。一切都和父亲有关,一切都和英雄有关,一切都要通往一个未来,在那个未来,他不是反派,就是英雄。

    哥谭的秋风通过并不好的换气系统,吹进这间办公室,办公室外吵吵闹闹,而他们俩对视着,像两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没有了过去他们还会是什么?未来令人恐惧又羞耻,过去铺满残骸和鲜血,命运绑在他们背后的绳索突然断裂,留下两个脑袋空空的旅人,在最不该相遇的地方相遇了。

    他们费尽心思,在过去的折磨里,在他们犯下的无数血案和错误中,找寻一点最开始,最纯粹的想法。

    “我猜,”杰森·陶德轻声开口,他的声带好像也在过去的泣血的呐喊中永久损坏了,“你应该从……关注一些别的事开始。”

    他是那样的不确定,以至于说话越发含混不清,“没有红房子,没有九头蛇,就只是你喜欢的事,除了他们给你的东西,你至少还有拥有一些另外的好事情。”

    但那些好事情是什么呢?

    阿琳娜不知道,但她猜想得很接近了。

    “你也是,”她说,“没有蝙蝠,没有小丑,没有哥谭,除了这一切的其他东西——我们得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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