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宝~宝~”

    “咚咚咚~”

    “水~母~宝~宝~”

    “咚咚咚~”

    “大大的帽子~长长的手臂~飘呀飘呀~我是水母宝宝~”

    初秋的夜晚，厚厚的窗帘遮挡住夜色，房间里没有开灯，电视屏幕上闪烁着荧光，电视里一个可爱的女孩伴随着轻快的音乐唱着歌，她穿着水母形状的玩偶装，笨拙地跳着简单的舞蹈。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首名叫水母宝宝的歌曲呢？”

    音乐声渐渐被视频里分不清是AI还是真人的解说声盖过，这是一个名叫“娱乐圈挖掘机”的账号发布的视频。

    “今年已经是这首歌曲问世的第15年，从当初的风靡全国，直到现在依然为人乐道，这都要归功于视频中这个无敌可爱的女孩，不过，比起这首歌曲，这个女孩的近况则——”

    电视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彻底陷入黑暗又寂静的房间里，艾琳在被子中翻了个身，把手中的遥控器扔到一旁。

    她今天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什么东西都没吃，什么事情都没做，用作催眠的高数课已经播完，开始随机播放起了热门视频，在被这首歌吵醒后，艾琳决定结束这无端的喧闹。

    艾琳吃力的支起上半身，过度的睡眠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摸索着想要拿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不小心碰到了装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酒杯。

    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让艾琳完全可以想象地面现在是怎样一副凄惨状况。

    “啊，好想死啊！”艾琳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悲叹，随后重重地趟回床上。

    “啊！艾琳你在做什么啊！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点给我醒过来！”

    “艾——琳——！”

    当艾琳再次醒来，首先听到的是一阵愤怒的咆哮，但是艾琳没有睁开眼，现在还不是睁开眼睛的时候，隔着眼皮她也能感受到刺眼的阳光，更何况，就算不用眼睛看，她也对现状了如指掌。

    “唔——Shirley，早上好啊。”艾琳含糊地说着。

    这个一大早就在艾琳卧室门口大叫的女人是Shirley，是她的经纪人。

    像这样的早上并不少见，虽然这样的叫醒服务并不利于健康，但是这也没办法，艾琳眯着眼睛想着，无论是谁，可以的话都不愿意一大早就像被抢走了香蕉的猩猩那样发怒吧，都是因为我啊，但是抱歉啊，Shirley，我就是这样的人嘛。

    “给你5秒钟，立刻给我起床，昨天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啊，你果然又关机了！”Shirley继续着狂风骤雨般的输出，“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打起精神，地上又是什么？”

    “啊，小心，大概是碎玻璃。”艾琳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Shirley看着因为萎靡了一整天而蓬头垢面的艾琳，叹了口气，“快点给我去把自己打扮出人样来，今天有工作，重要工作！你这个过气女！”

    “什么叫过气女啊。”艾琳有点不满，自己连“过气女明星”这样的称呼都不配了吗，虽然她也没有资格抱怨。

    “过气女就是过气女，就是像你这样从头到尾都散发着腐烂的木头味的女人！”

    穿着一身Gucci西装，踩着YSL高跟鞋的Shirley已经去客厅拿来了拖把，准备将地板上那些碎玻璃和棕色的酒渍清理干净。

    艾琳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她并不知道腐烂的木头是什么味道。

    “只能闻到你的潘海利根哦，话说你今天的香水太浓了。”

    艾琳看准Shirley举起拖把要揍人的时机连忙跑出卧室。

    艾琳来到洗漱间，她梳开长发，戴上发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干净的皮肤，可爱的脸颊像是夏日夜市的棉花糖，即使毫无生气的现在，她那精巧的五官依然像白桃味道的气泡水那样噗噗地冒出甜美生动的泡泡。

    为什么自己这样的人，会长着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呢，这样的疑问，听起来像是在故意讨打，但她是真的想不明白。

    艾琳把自己收拾妥当后来到客厅，Shirley已经打扫好卧室，把两杯咖啡摆到餐桌上了。

    即使已经相当熟悉，但每次Shirley看到艾琳梳洗后从浴室走出来的那一刻，内心依然会感叹，随之早上因为艾琳而积攒的怒气也减少了一些，那些因为艾琳而失去的作为一名经纪人的工作意义也找回了一些。

    “唉，这张脸怎么就长在你这种人身上呢？”

    看吧，就连Shirley也不懂，艾琳想。

    “当然，只有脸的话，在这个业界是行不通的！”Shirley觉得还是要在艾琳面前保持严格的形象。

    “我这个过气女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艾琳自暴自弃地说。

    “还是说工作吧，”Shirley从她的爱马仕里翻出一个文件夹，“是一个电视剧的试镜。”

    “啊，又是试镜，”艾琳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嘬着咖啡，“我不想去，Shirley姐姐。”

    “还有愿意邀请你的试镜你就感恩戴德吧！”

    “总之他们只是想嘲弄我吧，他们只会让我表演水母宝宝，然后什么角色都不给我！”

    没错，每次都是这样。

    在艾琳5岁那年，她在市立海洋馆5周年庆典的晚会上，参演了一部名叫《海洋奇妙夜》的童话剧。她在剧中饰演了“水母宝宝”的角色并演唱了同名歌曲，随后就好像正中红心的飞镖那样走运，她迅速火遍全国。

    在网络刚刚发展起来的那个年代，她的视频和歌声流窜在大街小巷，所有人都被她天真可爱的样子迷住。小艾琳从此作为童星出道，她加入了当时著名的儿童剧团——小雏菊剧团，跟随剧团在全国各地的舞台上大放异彩。后来，电影电视剧的邀请也纷至沓来，她被寄予厚望，被誉为未来之星。

    但是，那全部都是过去，至于现在，只能说，过去的璀璨以同等程度的困窘全部还了回来。

    “你真是没出息！”Shirley对着在耍赖的艾琳只觉得心累。

    Shirley是一名已在业界混迹多年的知名经纪人，带出无数顶流艺人，求着她关照的艺人排着队。至今为止，她接触过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着那么一股劲头，她也认为那是想要在娱乐圈生存下去的人最基本的本能，但是艾琳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做无用功罢了。”艾琳看着Shirley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小声嘟囔着。

    “首先，那些来看你试镜的人，时间都很珍贵，没谁是为了看一个20多岁的人跳水母宝宝才叫你来的。其次，争取不到角色完全是因为你自己无能。最后，收起你那溢出来的自我意识吧，没有进取心的人却有自尊心，真是奇怪！”

    “说得有点过了吧。”艾琳撇了撇嘴，她并不在意Shirley骂自己，反正Shirley说得往往都是正确的。

    虽然知道艾琳并不会因为自己说几句就受伤，但是Shirley每次在指责过她之后总是会于心不忍，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这次的剧本是你最喜欢的那位作家的作品改编的哦，而且还是他亲自做编剧呢。”Shirley的语气柔和下来。

    “我最喜欢的作家？”艾琳皱着眉思考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谁啊？”

    “当时你看了他的书之后，兴奋地说自己想演他书中的女主角，那时候我还以为你终于有救了。”

    艾琳对Shirley提起的这段往事还有些印象。在她二十岁因为一封匿名信做出重返娱乐圈的决定后，也曾经有过一段不这么颓废的阶段。

    那时候，她遇到了那位作家。

    他原本是一位童话作家，但是他的童话因为过于悲伤根本卖不出去，后来他开始渐渐转向幻想小说，竟然一炮而红。他的作品无论是题材、故事背景、还是叙事风格都不尽相同，但是每一本都让艾琳心跳加速。她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这位作家的全部作品，包括早期那些童话作品。她总觉得这些书中的女主角，无论是在古代渔村中幻想着大海的少女，还是在异世界流浪的女画家，甚至是那只在太空中驾驶星际出租车的雌蜥蜴，全部都是自己。

    “美幸老师？”艾琳缓缓地念出记忆中的那位作家的名字。

    “是的，他也会去试镜现场。”

    “作家还可以参与选角吗？”

    “美幸老师可不只是作家哦，他还兼任这部剧的监制呢，”Shirley翻着关于这部电视剧的资料，“不愧是现在首屈一指的热门作家啊，年纪轻轻，既有才华有有人气，而且长相上也是个无可挑剔的帅哥，培养成艺人的话绝对会赚！”

    艾琳很少看到Shirley像这样直白地欣赏某个人，但是更令艾琳震惊的事不是这个。

    “帅哥？美幸老师是个男的？”

    “是啊，这不是什么秘密。”Shirley一副“你别大惊小怪”的表情。

    “明明名字叫美幸？”

    “那只是笔名而已，这是连普通书迷都知道的事情吧。”

    “……”

    艾琳并不知道，她并没有关注过这位作家私下的生活。她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喜欢的作家的性别，只是她下意识地就把那位作家想象为一位女性，而且是一位留着黑色长发，散发着成熟神秘气息的女人。

    在艾琳的想象中，美幸老师的眼神有些慵懒，就像龙舌兰一样让人迷醉，她的吐息散发着夜色中石榴花的味道。在为美幸老师疯狂着迷的那些日子，她有时甚至会出现幻觉，想象这样一位女人就坐在自己对面，像一位占卜师那样对自己微笑。

    “总之，你的试镜在今天下午三点，地点和具体注意事项我都整理好了，”Shirley把几张纸递给了艾琳。

    艾琳接过纸张，这部剧是改编自美幸老师早期的一部名叫《渔歌行》的作品。这部作品讲的是宋朝一个名叫渔歌的渔村女孩的冒险故事。

    “居然让我去试镜渔歌这个角色吗？”艾琳叫道，“女主角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了吧！”

    “你就不能有一点起码的野心吗？”Shirley有些嫌弃地说，“快回想起来你说一定要当美幸老师的女主角那时的心境吧！”

    “……”

    “不过这次时间蛮紧张的，再去读一读美幸老师的书怎么样？”Shirley站起身来，“我还有事，两点半的时候再来接你。”

    “不必了，我接下来有约哦，我会自己去的。”艾琳也站起身来。

    “有约？”Shirley皱起眉头，“我以为你接下来要好好准备试镜。”

    “水母宝宝我已经很熟练了。”艾琳无所谓地说。

    “你到底有没有理解我的话？这次机会对于你很重要！”Shirley觉得自己也很蠢，为什么对一个成年人像这样说教呢，“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是你必须适应，这也是为了你的爸爸妈妈！”

    “……”

    “好吧，看来你完全不明白，那么，如果这次你试镜失败了，我就不会再担任你的经纪人了！”

    Shirley甩下这样话，像是彻底受够了一样推门离开，就像早上如骤雨一般出现，现在又像一阵风一样离开。

    好好试镜？这也是为了我的爸爸妈妈？艾琳还在思考Shirley的那句话。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吗？艾琳想反驳Shirley的话，但是Shirley已经离开了。

    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不是在十年前就死了吗？Shirley你不是很清楚吗？

    艾琳叹了一口气，拿起Shirley整理的试镜资料，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