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乾元殿外,朱丞相静静候在门口,等待皇帝宣召。

    此时,殿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起初十分微弱,后来则愈发清晰。

    朱丞相脸上依旧古井不波,头却轻偏,眼神微微一动,向门口睨去。

    钱承望钱大人端端正正地走出来,见眼神中带着浓浓试探的朱丞相候在殿外,神色丝毫不见有异,恭敬又冷漠地行过礼后,目不斜视地走下了乾元殿的台阶。

    “宣丞相进殿。”

    朱丞相回头望了望钱大人的背影,朱红的宫墙之下,钱大人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去,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直。

    朱丞相朝宣诏的云龙点了点头,缓步走了进去。

    “臣朱可弼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知深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很是客气地说道:“朱爱卿请起。”

    朱可弼起身,欲言又止。

    宋知深了然,却故意卖了个官司,问朱可弼:“爱卿是不是想问——钱大人来做什么?”

    朱可弼推脱道:“臣虽忝列高位,却与钱大人一样,都是奉皇上之命做事的臣子。”

    宋知深满意地笑了笑,用十分轻快的语气说道:“爱卿太谨慎了。谨慎是好,不过朕与你既是君臣,又是至亲,实在不必太过生疏。等晌午时候,去凤仪宫用个午膳,看看皇后吧。”

    朱可弼忙谢过恩,脸上添了几分喜色。

    “吴将军月末回京。”宋知深眼眸微冷,还不等朱丞相再开口,便进入正题。

    “那臣可要恭贺陛下,喜得良臣辅佐。”

    “可是这是个被人弹劾的良臣。朕听着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吴将军——他不止是朕的亲眷,也是朕的老臣。朕,不想叫老臣寒心。”

    “皇上放心,臣既得国家俸禄,必会恪守职责。如今元日将近,臣不会再叫陛下为此事烦忧。”

    宋知深把玩着手上的檀香串,听朱可弼说完了,这才又开口道:“近来朕陪公主念书的时候,读到一句话。”

    朱可弼恭敬地点头,然后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说道:“臣洗耳恭听。”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说完,宋知深别有意味地笑了。

    朱可弼也装傻充楞笑起来,不过不敢笑得放肆,只是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曲濮物阜民丰。来日,臣奉陛下之命,看一看此地人杰地灵否。”

    宋知深点点头,吩咐云龙道:“愣着干什么,给丞相倒茶。”

    宋知深望着曲濮递上来的奏章,暗自思忖:先帝在时,温家有从龙之功,那是何等鞍前马后。如今,怎么就又变得中规中矩了?不过曲濮乃中原福地,不可擅动。

    唯徐徐图之。

    “皇上驾到——”

    昭美人正侍弄着屋内的几盆花草——虽是冬日,室中却温暖如春,依旧有鲜花开着,足见昭美人受宠至深。

    昭美人放下水壶,略略整顿衣装,向皇上盈盈一拜。

    “快起来。”宋知深边说着,打量了一眼昭美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有一丝光芒闪过。

    “皇上早时上了朝,又忙到这个时候,定是倦了。臣妾服侍您先宽衣罢。”

    宋知深点点头,任由昭美人服侍他更衣。

    太后选人一向刁钻严苛,这确实是一张七分相似的脸,只是——她不会这样低微地服侍自己的。

    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宋知深陷入沉思许久,几乎是上瘾般地看着昭美人,却借着那几分相似,在脑海中勾勒着太子妃温柔又皎洁的模样。

    换好一身墨色的龙纹绣金长袍,宋知深随意地坐在榻上等着午膳,昭美人却十分规矩地坐在另一边,带着笑吩咐月儿:“把门外边冻着的胶牙饧拿进来叫皇上尝尝。今日都二十三了。”

    宋知深如梦初醒地喃喃自语了几句,昭美人眉头微蹙,问:“皇上说什么?”

    宋知深摇摇头,正巧月儿端着盛着胶牙饧的蓝釉莲花攒盘进来,把盖子摘了退在一旁。

    他拈了一颗扔进嘴里,好在是在外边凉过的,不算粘牙,倒是甜甜脆脆,颇有几分滋味。

    “臣妾幼时便听过灶君的故事,说是吃了这个,若是灶君说了好话,嘴里就是甜的;若是说了坏话——可是要粘牙堵嘴了。”

    宋知深听到她的玩笑,似乎生出一丝希望,努力地从她的眼中找寻着故人的痕迹。昭美人却是逢迎地笑着。她的眼睛很美丽,水杏一般大大的,水灵灵的。她的睫毛也是长长的,眨起眼来像微微振翅的蝴蝶。

    可是这双眸子总是缺了一些什么的。

    大概是形易得,神却难得,世间再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一个人了吧。

    可是昭美人还是做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盼着宋知深接着说话。

    宋知深猛然觉得心里很空很空,身上也很是疲倦。元日再过去,就是兴德七年了,自己也三十五岁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

    宋知深黯然低下头,看着已经略微有些融化的胶牙饧接话道:“好在朕吃过的是在外边凉好的,不然朕的嘴也要被堵住了。”

    说完之后,宋知深微微阖上眼,不再说话。

    昭美人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闭目养神的皇上,暗自思量:皇上这是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但随即她便否了自己的疑思,她的话术都是在太后那里练过的,虽不能保证得圣心否,规矩总还是不会错的。皇上这样,大概是为政事烦忧吧。

    午膳时候,宋知深大概是歇够了,又有了精神。昭美人依旧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看着皇上多动了几筷子的缠花云梦肉,忙叫月儿多挟一些给皇上。

    “这肉不错,凉着吃颇有滋味。” 宋知深赞道。

    “皇上说得是。这是把腌好的肘子用布包了,卷压坚实,再用麻绳缠好,下酱汤煮入味,再晾凉了切片。无论是何时想吃了,只管切下一片,都不必叫人传膳的,放着也不易坏。”昭美人忙着介绍。

    宋知深点头,吩咐云龙道: “告诉司膳局,除夕家宴添上这个。”

    “过几天就是元日,你也要去的。你——爱吃什么,朕也为你添上。”他沉吟了一下,十分从容自然地说道。

    昭美人却有些猝不及防,接着,眼中闪现出几分受宠若惊的神色,嘴上却怯怯地问:“皇上是在问……臣妾爱吃什么……”

    宋知深十分肯定地说:“不然还有旁人么?”

    昭美人轻轻拾起筷子,点了点她面前盅子里盛着的小天酥。

    “朕会为你备上的。你还爱吃什么,尽管说来。”

    昭美人眼圈却红了,许久,嗫嚅道:“皇上,您是一个好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