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题

    楚慕漓出了福安宫,只往西边去司薪局取银钱。

    行至半路,临近熙春楼,一个球直朝她飞过来。楚慕漓闪身,一手抓住了球。

    她看着远处追着球跑来的小孩,笑道:“慢点跑,球又丢不了。”

    “多谢姐姐。”

    楚慕漓低头看了他一眼,与他相视一笑。

    “阿诏?”

    “姐姐?”

    她想起距上次一别倒也好多日子未见了,于是蹲下来,端详着一身杏黄绫缎袍子的宋子诏,笑问:“怎么不穿深的了?”

    宋子诏眨巴眨巴眼,正色回道:“今日父皇要问功课,要穿得合宜才是。”

    楚慕漓想这么一穿倒像是良家的好孩子,少了几丝妩媚邪性,倒是多了几分乖巧。

    “那你可准备了功课?”

    宋子诏勾人的俊眼镀上了一层薄雾,伤感道:“我不想读书。”

    “不读书怎么行?不读书就没法经天纬地、安邦定国。”楚慕漓嘴上说着,心中却想,若是有这么一张脸,不读书倒也不算什么。

    宋子诏扯着她的衣袖,央求道:“姐姐,别说读书之事了,跟我上楼玩一会罢。”

    楚慕漓莞尔一笑,却婉拒道:“姐姐还要去取月钱呢。况且——你是主子,我是奴婢,若是叫人撞见你在我这里,不好。”

    宋子诏急得几乎哭起来:“没人管我的!姐姐,我母妃早亡,父皇又厌烦于我,没有一个人喜欢我的。我是生是死都无妨,如果姐姐怕跟我这里连累了你,姐姐只管走就是了,不必管我。”

    楚慕漓叹了口气,思及此时离发月钱还有一阵子功夫,干脆留了下来,轻轻抚着宋子诏的头,安慰道:“不是的,不是的,这世上并非只有你身边这么几个人,也并非你身边这些人所言就是至理名言。你没错,你不招人厌烦,姐姐喜欢你。”

    “真的?”宋子诏童稚的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真的。”楚慕漓坚定答道。

    楚慕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宋子诏上了熙春楼。

    从楼上往下俯瞰,风景极佳。

    楚慕漓问:“这里好像冷清得很。”

    宋子诏脸上忽然多了几丝狡黠之色,“姐姐知道为什么此地无人过来吗?”

    楚慕漓摇摇头。

    “因为从这楼上,跳下过许多人,都摔死了。所以这里阴气重,有鬼魂。”宋子诏脸上难以掩饰地兴奋。

    楚慕漓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孩子可真是邪性,别看穿得乖了一些,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也心生捉弄之意,便道:“巧了,今日也许又要有人坠楼了。”

    说着,打横抱起宋子诏。

    宋子诏这才知道害怕,连连求饶:“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捉弄姐姐,姐姐放了我罢。”

    楚慕漓这才把他放下,只道:“虽然无人教管你,你也不可放任自流,自己总是要约束自己的。譬如今晚——你父皇抽问你什么?”

    “《左传》。”宋子诏无精打采道。

    “那你猜一猜,他要抽问什么?若是他不抽问,只是来问你读了什么,你该怎么答?”

    “郑伯克段于鄢。”,宋子诏心虚地吐露实言,“听说今日要查功课,昨日才打开书,只背了开头几页。”

    楚慕漓爱怜地拍了拍宋子诏的肩,笑道:“你可要知道,你父皇不太欢喜兄弟之谊呢。”

    “那——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儿臣愚钝,粗读了几页,倒是对曹刿十分佩服。其虽非肉食者,却为国而远谋,与公三问三答,终允一战。儿臣又格外钟意此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以做事应当一鼓作气,而非拖延怠慢,否则士气消弭,难逃一败。儿臣虽不懂战事,想来父皇便是一鼓作气的典范。儿臣也该在读书事上效法父皇,一鼓作气,绝不会拖延。’”

    宋子诏听得稀里糊涂,不过好在本性聪慧,记得倒是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又过了一遍,而后问道:“父皇若是再问起其他呢?”

    楚慕漓垂眸道:“那你便如实相告,说你尚未学完,下次定然好好准备。然后,给你父皇背首《天保》,他定会高兴。”

    “《天保》?”

    楚慕漓笑着,边下楼边扬声道:“回去好好背一背,足够应付你父皇了。”

    毕竟,她自己也是这么糊弄韩王的。

    申时,宋子诏进了乾元殿,老老实实朝他父皇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宋知深虽向来不大喜欢他,仗着西征军得利,心里畅快,也不愿多为难,只道:“近来学了什么?”

    宋子诏一阵心酸。他也曾见过父皇如何对他四哥,像一个父亲一样,问四哥吃了什么,几时起床,困不困,饿不饿。可是对他——父皇已经三个月未曾见他了,第一句却是——近来学了什么?

    他却仍然像对待君主一般战战兢兢答道:“儿臣读了《左传》”

    宋知深仍就看着奏折,问道:“说说看,都读到了什么?”

    宋子诏连忙按着楚慕漓所教说了。

    宋知深脸上倒是有了几分喜色。毕竟和绮满“大学之道”都接不上下句比起来,他好歹是看了书的。干脆放下手中奏折,问道:“可还有旁的?”

    宋子诏暗笑,看来阿楚姐姐是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了解自己的父皇。不过又一阵可悲,父子间隔阂深重,他连外人都不如。

    他略想了想,回道:“儿臣愚钝,所以学得慢些,还不曾领略到旁的。儿臣今日背了一首诗,父皇若不嫌弃,儿臣愿背给父皇听。”

    “是什么诗?”

    “是《小雅·天保》”

    宋知深听了,点头应允。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尔,俾尔戬榖,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琅琅童声入耳,宋知深心中很是熨帖。

    宋子诏难得见到宋知深一次笑脸,却也只敢恭维几句,起身告退。

    出了乾元殿,宋子诏长舒一口气。

    要不是阿楚姐姐,自己就完了,又要挨训。阿楚姐姐真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好到……想让她长长久久陪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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