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岁贡的队伍在正阳门集合,贡品封箱盖印有神策军护送。长平早早换好衣服,告别了泪流满面的戚后与贵妃,与晚萤暮雪入队,迎接她们的是白马将军杜敬之。杜敬之面容肃穆,向长平施了礼之后再不多言,引其上了马车后,又告知待其她人到后,巳时一刻准时出发。

    长平刚坐下不久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待抬头已有四人顺次上车,正是佟自寒、蒋青、何宝仪和钟思年。前三人与长平一样外罩青色披风,钟思年倒是一身男子胡服,束发幞头。佟自寒抬头看见长平便欲侧身施礼,长平忙抬手拉住:“佟姐姐,车上空间窘迫,不必多礼,快快坐下。”佟自寒便坐在长平对面,两人相视一笑。

    佟自寒人如其名,气质清冷,浅浅一笑宛如白雪皑皑中怒放的红梅。与她相比,何宝仪娇媚含羞,眉眼间仍有泪痕未干,倒像是刚出蚌的晶粉珍珠。可转头看到蒋青,又感叹何谓人间直国色。虽不施脂粉,却难掩蒋青天姿,其眉未画而黛,一双玲珑大眼说不出的妩媚风流,高挺鼻梁配着柔润饱满的红唇,便此时神情郁郁,也实在叫人目眩。长平一时看得呆了,许久才移开眼神,发现钟思年正看着自己,脸上不觉一热。

    外面鼓乐声作,伴随着高高的一声:“起”,队伍开始行进。何宝仪许是恍神太久,马车动起来时她不由得向前栽倒,钟思年手急眼快扶住了她:“何小姐仔细碰到,这行军马车不比府上轿撵。”

    何宝仪道声谢之后缩回座位,她把头低低得竟呜咽起来。长平掏出手帕送给何宝仪道:“要哭便哭吧。”何宝仪接过手帕,不自觉伏在钟思年肩上哭起来,长平正觉得气氛压抑,不想钟思年解下腰间葫芦,递与何宝仪道:“此酒名为云顶神仙,是我兄长钟四季亲自酝的,喝了便醉倒,醉了可就不会伤心了。”

    佟自寒道:“公主在此,莫失了仪态。”

    长平忙道:“各位姐姐不必多礼,我们平时或居于深宫,或者居于府宅甚少相见,如今去往大秦国便都是一样的人,不妨以姐妹相秒。长平虚渡一十六岁,午时生人。”

    见长平如此说,佟自寒还要客气却被钟思年拦住道:“公主快人快语,我们又何必矫揉造作呢。我年龄最长就讨个巧了,蒋家小姐居次,再次是泪美人,随后便是佟家小姐,公主倒是最小了。”

    因见她如此稔熟,何宝仪停了哭声好奇问道:“你如何知晓的?”

    钟思年笑道:“自是有神机妙算之能。”

    何宝仪又是惊讶又是不服气,又不知如何反驳,倒是忘了继续哭。长平笑道:“钟姐姐是医家出身,自是其父兄有过咱们的脉底。”

    何宝仪忍不住:“装神弄鬼。”

    钟思年见她实在可爱,忍不住用手指挑了她下巴道:“是呀,偏喜欢逗你这爱哭的小鬼。”

    或许是钟思年常年随其父兄上山采药出诊,不同于闺阁小姐,她身上气质疏朗,极富英气,此时又身着胡装。何宝仪明知她行为轻佻,却还是害羞起来。

    钟思年还要逗她时,佟自寒却轻轻把她的手拍下去:“钟姐姐好的不学,偏学那些登徒子。”

    几人嬉笑间冲淡了离开家乡的愁苦,一直未有讲话的蒋青拿起钟思年的玉酒葫芦,浅浅倒出一盅,酒香顿时溢满整个车厢。她自言自语道:“果然好酒。”说罢一饮而尽,又要再倒时,被钟思年抢了回去。

    钟思年道:“一杯便够了,多了就会伤身。”

    蒋青两颊已然飞红:“钟姐姐倒是小气。”

    钟思年道:“便是小气吧,你又不会喝酒。这会儿刚好一个,你可别借着酒再疯一个。”

    蒋青自嘲道:“便喝个酒也不能随自主心意。”

    钟思年道:“这倒也不难,待队伍休息时我给你寻得一坛,别说你喝了,便是饮饮牛饮马也够了。”

    何宝仪道:“我也要,索性醉后大睡,也省得路上颠簸受苦。”

    钟思年道:“对呀,这样多好。睡着了也不用更衣,便是浑身发臭粘到身上也不用管。”

    何宝仪听得此话面露惊恐,仿佛身上已经不洁般露厌恶之色:“那我不要,想想也脏死了。”

    长平不由想到晚萤对何宝仪的评价,虽稍显刻薄但也是贴切。正想着,车外有杜将军报:“禀公主,队伍已出都城上官道后会加速行进。官道不比城内多有颠簸,还请公主多多忍耐。”

    长平回道:“杜将军不必担心,并不妨事。”

    钟思年拔开车窗,探头道:“杜大哥,路上有遇酒肆刻帮我采买两坛好酒。”

    杜敬之因为公主在不便教训她,又不想让她太过放肆,只好低声道:“不要胡闹。”

    钟思年毫无畏惧:“杜大哥,此是公主命令,你不信便问问。”说罢回头向长平施了个眼色。

    长平会意道:“还要多辛苦杜将军。”

    见长平发了话,杜敬之也不好再反驳,只好回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钟思年见他骑马向前,便探回身子又向长平点头感谢:“到底是长平妹妹聪慧。”

    何宝仪道:“我不喝酒了,我可不想醉到后一身臭气。你干嘛还要买酒。”

    蒋青只冷哼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钟思年笑道:“先留着,怕到时喝的时候找不到。”

    佟自寒道:“军中哪里允许带酒,不过是钟姐姐闹一闹罢了。你就安心休息吧。”

    何宝仪这才释然,又看到手中帕子已被自己弄得又湿又皱才向长平道:“这手帕我用脏了,你用我的吧。”她掏出自己手帕还给长平。长平接过来,一触手便觉得质地柔软,仿如光流于手,远胜于自己的。上绣一团紫色八仙花称着绿叶,生机勃发。长平很是喜欢,便谢道:“何姐姐这手帕触之如月光拂手,八仙花也绣得生机勃发,我倒是赚了。”

    何宝仪颇为骄傲道:“当然了,这纱命为天宫巧,最是柔软,便是宫里的月影纱也不及呢。”话音刚落她才想起来眼前到底是公主便吱吱唔唔起来:“我,我也不是说宫里的不好…宫里自然有更好的。”

    长平拉起她的手,微微一笑道:“何姐姐,你这样的美人只有这样的手帕才配得上,和宫里用什么并没有关系。”

    何宝仪又高兴又有点尴尬:“谢谢公主,不,长平妹妹。你虽然不美,但是心地善良。”

    便是清冷如佟自寒,高傲如蒋青听得此话不由得双目圆睁看向何宝仪,钟思年忙侧头向外只怕自己笑出声来。长平听得此话一点倒不觉得尴尬,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样多好,有什么话便说,不必事事猜忌处处小心。她许久没有这样开心,笑得愈发大声,只好用衣袖掩住脸。

    何宝仪不解长平何故发笑,却看到对面蒋青望向她目光凶猛,又怕又不甘道:“你又何故瞪着我?”蒋青讨厌她愚钝不想和她讲话,剜了她一眼后便又闭上眼。何宝仪问道:“长平妹妹,你为何而笑?我是哪里说错了吗?”

    长平止住笑道:“长平在宫里看过不少美人,却皆不如几位姐姐。”

    钟思年道:“宝仪,你刚哭过,最好闭眼休息一会儿,以免双眼发涩红肿便不好看了。”

    何宝仪听到长平的话正觉得意,只是钟思年又精通医理所说必是正理,只好先闭起眼睛道:“我和母亲进宫拜见过贵妃娘娘,那才是天香国色无人能及。”

    佟自寒突然道:“祖父曾和我讲过,公主和太子共同学习时,甚是聪慧,凡到要紧关节处总是第一个领悟的,又不张扬表现,只写在纸薄上待祖父宣讲时印证。又讲元贺国师被禁是因为公主设局,谏言贵妃娘娘,为南华去除一害。”

    长平淡然道:“长平倒没有那么大本事,必是元贺国师冲撞了贵妃。”

    钟思年道:“这元贺国师大主祭祀浪费多少民脂民膏,为炼丹浪费了多少珍惜药材,哪里有修行之人的慈悲之心,早应该铲除了。如不是…”到底是她清醒些,收住了话。

    车里人皆陷入了沉默,只听得车轮倾轧官道的声音,夹杂着马的嘶鸣声,终是离都城愈来愈远了。因着佟自寒的话,长平倒不敢开口了。她回想起和太子一起上课时,佟太傅沉稳的声音:“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太子可知何解?”太子哥哥认真答到:“君臣和谐而治。君王需要倾听臣子的建议,采纳其中有用的意见方可使自己的决断更加合理。”长平悄悄在纸上写道无纳言之路无辨别之心,又觉不妥正划掉,却被太傅看到,长平还在担心被骂时太傅却笑了笑走开了。自此之后,太傅没问过太子问题都会走到她桌旁看她写了什么,如她未写还会手指敲击桌面。后来她不能再与太子一起学习时,太傅还手书“小荷才露尖尖角”赠与她,她一直小心珍藏。如今被佟自寒提起,长平觉得心底格外的温暖。

    待车队行驶到驿站已是黄昏时分,长平等下车后只觉得四肢如同被震散一般。何宝仪不停的小声抱怨,钟思年拉起她便跑,片刻后她香汗淋漓不敢再说话。杜敬之报拳道:“公主,今晚在驿站休息,明天卯时出发。”长平道:“杜将军,将在外君命尚且不授,不必再多礼。我们也需要遵守军纪法度,你直管调配安排便好。”

    驿站站长对杜敬之道:“将军,风里全是土味,云又这么重,怕是还有大雨。”

    杜敬之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这一下雨,路上又是难行。”

    用过晚饭后,大家都早早睡了。长平换了床不易入睡,听着窗外风雨声翻来覆去,暮雪听到动静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悄声道:“听将士们说,这是最好的驿站了,再后面条件更苦呢。便是睡不着,也需要闭着眼睛,不然累病了可就糟了。”长平嗯了一声。正说着,有人敲门。暮雪开了门见钟思年身披罩衫问道:“公主可是睡了。”暮雪刚要答长平已坐起身回道:“是钟姐姐吗,快请进来。”

    暮雪引了钟思年坐到床边,又挑亮了灯芯,坐在长平身边给她们轻轻扇着风。

    钟思年道:“公主怕是认床不好睡吧。”

    长平道:“到底是出门太少还未学会适应,只是觉得乏累,却又睡不着。”

    钟思年道:“我来给你扎几针吧,后面的路还长着。暮雪姑娘也不要太辛苦了。”

    长平眼睛一亮:“真是该死,不知金山就在眼前,倒忘了钟姐姐。不知其她姐姐。”

    钟思年道:“别担心她们,在车上不是喝了我的云顶神仙,睡得且香呢。”说罢便借了烛火为长平施了针,又给了暮雪一些丸药道:“这些药都是舒筋活血用提,我特意把它们做成了小丸,适合咱们女子服用。哦对了,长平平躺后长长吸气,再憋住片刻,长长吐出,反复吐纳三次后也有增长睡意。好了,我便走了。”

    长平还要起来相送,钟思年只按住她摇摇头,示意暮雪关好门窗便离去了。果然是对症下药,长平再闭眼只觉得睡意一浪一浪袭来,只觉得暮雪的声音:“幸好有钟家小姐…”越来越弱,再后面便不自知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