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崇应彪心口一阵钝痛,他觉得有些难受,“他已经死了。”朝光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入两膝之间,泪流不止。她就这么哭了一夜,到天明的时候才重新睡着。崇应彪看着她哭,没有任何办法。

    朝光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光怪陆离全都支离破碎的梦了个遍,做奴隶时被人欺辱的痛,比干拉起她回大司命殿的手温暖,他的脸和蔼而慈祥。苏全孝清澈的眼睛,殷郊的赤诚,她所见质子们的意气风发,燎原大火而过,殷寿残忍地摧毁了一切。

    她反反复复梦到苏全孝,鲜活的,死去的,梦见了大司命殿的那场大火,比干的尸体,能见殷郊面对母亲尸体时的愤怒与眼泪。她站在那个无人的世界,仰望坍圮到一无所有、黑洞洞的天空,逃避的自我世界彻底崩塌,无处可逃的绝望的情绪霎时涌上心头。

    人是那么渺小,如长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砂石,被水流裹挟,不可阻挡的与之同化。

    朝光睁开眼睛,被风吹开的门,颤动碰撞,发出令人烦躁的杂音。她掀开被子,走下床,想要关上门,走到门边,才发现崇应彪和金葵站在门外,低声交谈着什么,崇应彪脸色凝重。

    崇应彪注意到了朝光,示意金葵不要再说,金葵一愣,顺着崇应彪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朝光,他低下头,“哥,我先走了。”崇应彪拍了拍他的肩膀,金葵转身离去。

    见崇应彪朝自己走来,朝光若无其事的转身,走到案边,药箱一直放在桌案之侧,朝光打开药箱,熟练拿出里面的瓷瓶,往手心一倒,却没有任何药丸滚出,瓶子已经空了。

    “你吃的什么?”崇应彪注意到了朝光似乎每日都在服用一些药丸,朝光将瓶子放回药箱,“之前初月给我的,说是可以疏肝,少做噩梦。”

    “你跟金葵说什么呢?”朝光看向崇应彪,崇应彪走到朝光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发丝,“你要再睡一会儿吗?”

    梦里苏全孝尸首可怖,火光中殷寿的面庞狰狞,朝光不想让崇应彪成为其中任何一个,一个死在冰原中,一个被野心之火吞噬,变得癫狂,最后走上绝路。

    她不想崇应彪死,亦不希望他迷失,“彪啊。”朝光看着崇应彪,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崇应彪侧首,淡淡躲过朝光的目光,抬手将她的手隔开。

    面对崇应彪的排斥,朝光的瞳孔一阵收缩,崇应彪站了起来,转过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你要是无聊了,可以找玉琅陪你聊聊天。但是,最近不要离开屋子。”

    朝光见他常服之下暗藏甲胄,心口一紧,“你要做什么?”

    “擒贼先擒王,杀了崇应鸾。”崇应彪毫不避讳,一双眼中燃烧着愤恨杀机,“我已经找到崇应鸾害我的证据,成了,我就是北都之主,不成.....和我...”崇应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和我一起死吧。”

    时间拖得越久,崇应鸾越不好对付,他在北崇根深蒂固,自己在朝歌八年,实力无法与之抗衡,一次杀机可以躲避,但谁也不知道第二次何时降临,躲避没有用,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听闻崇应彪要效仿李世民,朝光悬在空中的手无力垂下,她挫败的转过身,想为自己倒一杯水,但手却抖得厉害,泼得到处都是,“彪啊,你怎么对你的父兄,你的孩子就会怎么对你和其他的孩子。”

    崇应彪回头,看着朝光这副模样,眼中全是失望之色,“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死?可你愿意为了苏全孝死。一次,又一次。”他是什么呢?是可以利用的棋子,是送到朝歌被弃的棋子,是有利可图便重新启用的棋子,是父亲的,也是朝光的。

    朝光手中的杯子彻底翻了,水流顺着桌案,淅淅沥沥滴在她腿上,她也不躲,侧过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崇应彪,“你是这么想我的?”被轻视被侮辱的耻辱感,令朝光胸口燃起道火焰。

    “我怎么想的,重要么?”崇应彪冷笑一声,“你们根本不会在意,我是怎么想的。人啊,眼里永远只有在意的东西。父亲是,你也是。你只在意苏全孝不是吗?”

    朝光转过头,想要再为自己倒杯水,压下心头怒意,可心中那片火却越烧越旺。她彻底怒了,抄起手边茶杯,狠狠朝崇应彪砸去,崇应彪一偏身,轻而易举闪过,朝光见崇应彪躲开,拿起手边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一股脑朝崇应彪身上丢去。

    “你疯了!”崇应彪大步上前,攥住朝光的手腕,制止她继续摔东西。朝光看着崇应彪,目光变得冰冷,她恶狠狠道:“是,我只在意他,那又怎么样?我还要告诉你,在我眼里,你和殷郊的区别也不大。”

    因为了解,朝光完全知道崇应彪刺客在意的东西和心境,被他言语刺痛的愤怒,全化作了冷冰的兵刃,一一报了回去,朝光望着崇应彪,眼神平静,“崇应彪,我不会跟你一起死的。”

    朝光用力睁开崇应彪的桎怙,站起身就要离去,崇应彪气急,伸手想要拦住她,“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回北...”崇应彪话还未说完,朝光袖间冰冷,擦着他的手臂而过,战士的警觉,让他在危险情况下,下意识缩手躲避。

    他惊诧的抬头,朝光握紧手中短刃,目光如炬。

    崇应彪恨透了朝光握着匕首的样子,尤其是刀锋还对准自己,他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把捏住她握住短刃的手腕,朝光力气小,挣扎不过崇应彪,手指一根根被强硬掰开,短刃离开手心。

    金属的短刃被狠狠掷出门外,崇应彪反手关上门,不顾门后朝光拼命的拍打,嘱咐守在门外的孙子羽道:“不要让她出来,也不要让人伤害她,要是出事了,就带她出城去找吕公望。”

    孙子羽点点头,他与苏全孝、吕公望的关系都很好。崇应彪拍了拍孙子羽的肩膀,转身离去,朝光的哭喊从身后传来,“崇应彪,你放我出去!”

    崇应彪继续往前走,朝光的声音开始变得焦急,她剧烈的拍门,甚至用身体去撞,语气尽量和缓:“不要这样做!彪啊!你把门打开,你听我跟你说。”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其子李承乾、李泰相争,崇应彪在朝歌八年,北崇根基浅薄,即使真的杀了崇应鸾,幽禁崇侯虎,也未必能完全掌握大权。更何况,这样做,他又和殷寿,有什么区别?

    听着身后朝光的哭喊,崇应彪的脚步一顿,可骗人的话听多了,他也分不清朝光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不忍心,他低头,看着地面积雪,面前洁白的雪层不染纤尘,平整的大片无痕,避开了一条路,新选择要面对的人生,仿佛雪后无人行走的大地,每一步,落下一个崭新的脚印。

    身后再度传来响动,朝光踹开了窗户,从里面翻了出来,孙子羽迅速上前,却被朝光用撑窗户的短杆打开,她从低矮的窗内跳出,朝崇应彪跑了过去。

    “不要这么做,不要成为殷寿。”

    朝光呼吸急促,她站在离崇应彪三步的距离,焦急而恐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清澈的眼里逐渐渗出泪光,嘴上不住的重复:“不要这么做,不要成为殷寿。”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可是殷寿一定是不对的。

    崇应彪看着朝光,低下头,眼中也闪出泪光,他决然的转身,“你想错了!我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在朝歌的时候,殷寿让我杀了父亲,我就可以成为北伯侯,可是我没有动手。回到北都,我也没有想过杀崇应鸾,我只是想证明,我未必比不过他,父亲当初决定将我送去朝歌,是错的。我不要他的世子之位,可是他要杀我!”

    崇应彪越说越愤怒,他转过身,两步迫近朝光,捏着她的肩膀,神情激动:“我不会为了权欲癫狂!可我得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他走到现在,就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他想问问父亲,为什么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又要将他抛弃。

    因为他不够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稳固北崇局势,为了大局?总归是有理由的。他现在比崇应鸾要强,崇应鸾先做出不顾手足亲情,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事情,他不顾大局!

    他像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急切地想将这一切告知父亲,让父亲为他主持公道。

    朝光看着崇应彪的眼睛,稚子般淳朴的情愫,混杂在愤怒与不甘中,全然外露。碎的雪花从天空落下,他们站在雪地中,盯着彼此的眼睛,崇应彪希望朝光能够明白他的想法,朝光可以明白。

    可同时她也看到了结局,崇侯虎为什么急着将崇应彪召回,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同时遏制弟弟与长子,需要这个次子平衡局势。崇黑虎对崇应彪越好,崇应鸾就会越忌惮越恨他。

    崇应彪仰头,看漫天雪花,“我死了,你也会记得我吗?”

    朝光眼中再度涌出泪珠,她强忍心头伤痛,拉住崇应彪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崇应彪想了想,蹲在雪地中摸索半天,捡起方才被他丢出门外的短刃,在袖子上擦干净雪花,重新塞到朝光手中,笃定道:“保护好自己。”

    主帐之中,气氛压抑,崇黑虎听完跪在帐中一名囚犯的证词,眉头紧拧,金葵捧上一支羽箭,崇应彪接过,高举手中,“这就是射中我的那支羽箭,从后射来,伤口有巫医为证。”

    最早替崇应彪处理伤口的巫医上前,“二公子的伤口,的确是被从后射来的羽箭所伤。”此言一出,崇应彪拿着箭,走到崇应鸾面前,靴子挑衅的踩上崇应彪跪坐的虎皮。

    崇应鸾被激怒,也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崇应彪的衣襟,“你少胡说八道,仅凭一支羽箭,两个人的一面之词,能证明什么?谁知不是你诬陷我!”

    崇应彪丢掉手里的箭,二话没说,一拳打在崇应鸾脸上,兄弟二人立刻厮打在一起,帐内护卫立刻一拥而上,将二人分开。崇应鸾呸的吐掉口中鲜血,崇应彪则不甘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兄弟二人死死盯住对方,朝光伸手,按在崇应彪手背,崇应彪捏住朝光的手,将目光转投上首的崇侯虎,“父亲!”崇应鸾也立刻喊道:“父亲!”

    崇侯虎眉头紧皱,看向崇应彪,又看了一眼崇应鸾,缓缓道:“鸾儿,这支箭的确是你的箭。”崇应鸾急了,双手撑着桌案,身体前倾,“父亲,这是有人偷了我的箭,蓄意诬陷啊!”

    双方各执一词,情况明显对崇应鸾不利,崇侯虎的目光从崇应鸾脸上挪开,落到满脸冰霜的崇应彪身上,语态柔和,“彪儿,你哥哥他.....你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忽然有人掀帘而入,“兄长且慢!”

    朝光看向帐门,发现是崇黑虎,她心里一惊,悄悄低下头去。

    崇黑虎一身甲胄,执剑而入,手里还拎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崇黑虎身材魁梧,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女子丢到地上,威严斥道:“说!”

    那女子浑身抖如糠筛,磕头不断,“回主公,是...是我奉二公子之命,盗出世子的羽箭。二公子说....只要我帮他做完这件事,他成为少主,就会娶我,我实在是...受了迷惑,主公饶命啊!”

    崇应鸾立刻将矛头对准崇应彪,“你居然引诱我身边的姬妾!”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拔出剑来,怒道:“崇应彪!”崇应彪也站了起来,手按上腰间质子剑,不悦骂道:“胡说什么!谁引诱你的女人了,她是在构陷!”

    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没注意到崇侯虎与崇黑虎之间的剑拔弩张,直到屋外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金葵等人与崇应鸾的护卫从帐外步步退入帐中,大量披甲执锐的北崇士兵将主帐牢牢围住。二人才反应过来,崇应彪立刻将朝光拉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

    “叔父,你这是要做什么?”崇应鸾最先反应过来,他面色顿变,似乎知道崇黑虎在谋划什么。他看向身边副将,早在听说崇应彪没死,被崇侯虎急召回前线之际,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崇应彪也不慌,他看向金葵,金葵点点头,表示外面已经安排好自己的人手。朝光抬眸,敏锐捕捉到了两兄弟脸上神情,尤其是崇应鸾,立刻猜到他到底有没有对崇应彪下手。

    她偷偷看向崇黑虎,见他正满目得意,觑着面色凝滞的崇应鸾。崇黑虎走近崇应鸾,抓住他握剑的臂膀,“鸾儿,你父亲他老了,昏聩了,任由别人构陷你,若不是叔父在,你今日就要背负残杀手足的恶名了,他不适合再做这个北伯侯了。”

    崇应鸾盯着手里的剑,为难的看了一眼崇黑虎,又看向崇侯虎,目光躲闪,“父亲,孩儿.....”他确实命人对崇应彪下手,这个时时刻刻挑衅他的弟弟,实在是心腹大患。他在朝歌八年,为北崇立下大功,又只身救父,声名远扬.....

    但崇应彪没死,还找到了证据,一击不致命,兄弟二人彻底撕破了脸,崇应鸾看向崇黑虎,眼神幽怨,知道自己中了计,悔不当初,涕泪横流,他对着崇应彪大吼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留在朝歌不好吗?商王把祭司嫁给你,你还回来做什么!留在大商就好了!”

    祭司?崇黑虎听见崇应鸾说祭司,不由多看了一眼崇应彪身边的女子,从刚才进门他就觉得崇应彪身边那个女人眼熟,只是她穿着北崇的服饰,崇黑虎一时没认出来。

    现在,他认出来了,崇应彪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他当时在朝歌见过的祭司,见崇黑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朝光往崇应彪的身后挪了一步,完全藏在他身后,崇应彪挡在她面前,神色平静,“叔父,别看了,就是你在朝歌见过的朝光。”

    崇黑虎没有时间细究朝光的身份,他走向崇应彪,却颇有深意的看着崇应鸾,“彪儿,兄弟相残,有悖人伦,你可要查清楚,莫要构陷兄弟啊。”

    崇应鸾眼睁睁看着崇黑虎走向崇应彪,又听他一番话,知道自己一步错,再无回头之机,悔恨交集,却无办法。他看向崇侯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喊了一声:“父亲!”

    崇侯虎看着崇应鸾,又看向崇应彪,这两个势如水火的儿子,又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崇应鸾要杀崇应彪,原谅崇应鸾,便相当于将崇应彪推向崇黑虎,为崇应彪作证,便会将崇应鸾推向崇黑虎。

    他将恼怒的目光投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崇黑虎。崇黑虎毫不畏惧的对上兄长的眼睛,“兄长!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彪儿。”崇黑虎拍了拍崇应彪的肩膀,“你也别怕!你父亲和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崇应彪厌恶的躲开崇黑虎的手,“滚开!”

    崇黑虎冷笑一声,“不识抬举!”他侧首,看向地上女子,那女子眼中俱是恐惧,立刻改口,“是少主,我听到少主与人谋划,要杀死二公子。他...他说二公子,会威胁到他的世子之位。”

    崇侯虎绝望闭眼,他悲痛的望着崇应鸾,喊了一声:“儿啊!你就那么容不下你弟弟吗?”崇应鸾泪眼婆娑的望着崇侯虎,咬牙道:“父亲,是弟弟陷害我!你会帮我做主吗?”

    躲在崇应彪身后的朝光听见那女子改口,紧张的拉住了崇应彪的衣袖,这是个死局,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崇应彪感受到朝光的紧张,回过头,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不要怕。”

    朝光摇了摇头,她看着崇应彪,满眼都是对他的担忧,今天,恐怕他就要看清北崇的一切了,“我不怕。”

    崇侯虎仿佛一瞬之间老了数十岁,他无力瘫坐,望着一室刀光剑影,剑拔弩张,又不得不强撑着坐了起来,狡黠的眸子艰难转动,最终看向崇应彪,“彪儿,你为什么要,陷害你哥哥?”

    与长子联手的利益要大于这个无根无基的次子,唯有先处理眼前叛逆的弟弟崇黑虎,才能图谋后事。崇侯虎不假思索,便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面对父亲明知真相的冰冷质问,崇应彪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他看着崇侯虎的眼睛,目光从未如此平静。他收起剑,走到帐中,单膝下跪,朝崇侯虎拜了下去,“父亲!”

    崇应彪跪在地上,眼泪滚出眼眶,他抬起头,终于问出了两世数十年,日思夜想,都想要问出的问题:“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您当年,为什么要送我去朝歌?”

    他泪流满面,面对父亲再一次的抛弃,崇应彪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幼年离开北崇时,他没有哭,在朝歌思念家乡亲人时,他没有哭,此后遇到诸多磨难,他都没有哭。可是现在,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大颗滚落,崇应彪倔强的擦掉眼泪,不让他落下,他执着的望着崇侯虎,等着崇侯虎的回答。

    大商强大,诸侯无从反抗,他可以理解。

    事态紧急,需要拉拢崇应鸾,以解燃眉之急,他也可以理解。

    可是那些说出去的话,仿佛一道道匕首,全刺在崇应彪心口,他不能自抑的泪流满面,“崇应鸾是世子,我做质子,他可以什么都不用付出,理所应当享受一切,而我,为父亲付出一切,得到的依旧少于他。父亲送我盔甲,是希望我为崇应鸾开疆拓土......那我呢?我是什么?我也是父亲的儿子!”

    崇侯虎沉默了,他没有回答,他回答不了,他看着崇应彪那张痛苦而泪流满面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崇应彪没等到父亲的回答,绝望的认清现实,他站起来,抹掉眼泪,站回原来的位置。

    “鸾儿,请你叔父出去。”崇侯虎看向崇应鸾,崇应鸾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崇应彪,“父亲,弟弟以下犯上,是死罪。”不杀了崇应彪,成为北崇唯一的世子,他不放心。

    北方阵的质子们立刻挡在了崇应彪身前,所有人都望向上首的崇侯虎,听闻崇应鸾要杀死自己的兄弟,崇侯虎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威严起来,他怒斥道:“鸾儿,那是你的弟弟!”

    崇黑虎冷笑一声,唤道:“鸾儿!你父亲已经知道了,这可不是什么小错,他真的会原谅你吗?我没有儿子,以后,我们就是父子。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你的地位!”

    或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处境,知道陷害兄弟手足的事情已经暴露,父亲现在的宽容,不过是短暂的绥靖。崇应鸾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崇应彪,绝望丢下手中剑刃,跪倒在崇黑虎面前,“父亲昏聩,任由弟弟陷害我,请叔父为侄儿做主!”

    崇黑虎扶起崇应鸾,“鸾儿,你父亲年纪大了,只知自己,不懂何为大义,我们捉了他与崇应彪,献给殷郊,反了殷寿!”

    崇应彪拔出质子剑,身后金葵等人立刻结阵防御,他将朝光往后推了一把,金葵等人立刻上前,将朝光挡到阵后。崇应彪走到最前,举剑质问崇黑虎道:“叔父,你要谋反吗?”

    “谋反?我这是为了北崇!”崇黑虎义正言辞。

    外间涌入大批北崇士兵,崇应鸾的卫队也极速倒戈,主帐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崇侯虎的护卫与质子们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朝光躲在角落,见崇应彪与崇黑虎战成一团,而崇应鸾趁机,冲到了崇侯虎身边,两剑砍倒了他身边的护卫。

    崇侯虎在朝歌羑里牢狱受到折磨,年纪又大了,不是年轻崇应鸾的对手,很快便被他打掉了手里的剑,崇侯虎看着崇应鸾,喊了一声:“儿啊!”

    崇应鸾狠心,将手中剑刺进了崇侯虎胸膛,而后举起血淋淋的剑,叫停众人道:“都住手!”

    见崇侯虎被杀,崇应彪大惊,“父亲!”

    他立刻停止与崇黑虎的打斗,想要奔向崇侯虎的尸体,金葵等人迅速变阵,想要协助崇应彪冲到崇侯虎身边。崇应彪握紧了剑,奋力厮杀,但敌众我寡,形势十分不妙。

    “杀了他!”崇黑虎下令道,他忽然注意到了角落中的落单朝光,立刻上前,一刀砍倒离她最近的质子,想将她挟持手中。

    朝光见崇黑虎朝她袭来,吓得迅速逃开,崇黑虎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朝光飞快拔出短刃,狠狠朝他手臂戳了下去,崇黑虎吃痛,手上一松,朝光立刻挣脱,直往崇应彪的方向奔去。

    崇应彪也注意到了朝光遇袭,迅速折返,他一把揽住朝光的腰,反手将她护在身后。越来越多的北崇士兵从帐外冲进,崇应彪与质子们逐渐体力不支,身上出现伤口。

    “崇应彪,你为什么要回北崇!”崇应鸾满脸是泪,他看着父亲的尸体,不由自主的痛哭出声,悔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愤恨的看向崇应彪,目光幽怨而狠毒,“留在朝歌不好吗?你怎么不死在朝歌?你回北崇做什么!是你害死了父亲!”

    “他把自己的盔甲送给你,那是我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他还说想为你寻一门好的婚事,高门之女,助长你的势力。”崇应鸾痛哭流涕,他抱着父亲的尸体,歇斯底里的怒吼道:“我才是世子,你凭什么来动我的东西?”

    崇应鸾从未将那个远在朝歌的弟弟视为过敌人,因为那是父亲抛弃掉的儿子,他才是父亲最爱的孩子。从他的童年至青年,他都独享父亲全部的爱,可是一切改变在崇应彪回到北崇,一个并不逊色于他的弟弟,让他生出了危机感。

    得天独厚,无法维持,父亲的猜忌与打压,崇侯虎自朝歌归来后,便一直疑心自己,失去的惶恐,加上叔父的挑拨、崇应彪的挑衅,重重压力之下,崇应鸾做下了一个难以回头的决定。

    少时的父亲,是保护他的大山。长大后的父亲,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崇应彪看着痛哭流涕的崇应鸾,忽然生出一丝哀悯,兔死狐悲,感伤其类,前世,他也是这样痛苦的面对父亲的尸身。

    崇应彪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低下头,两行热泪淌下。

    “你觉得北崇的一切都是你的是吗?”朝光听完崇应鸾的怒吼,终于忍不住出声,她站了出来,声音虽微弱,却是这帐中,唯一敢反驳崇应鸾的存在。

    她不断向前走,崇应彪拉住了朝光,他手上有血,不敢直接触碰朝光,仅仅拉住了她的衣袖,另一手执剑,横在她面前。

    朝光停下脚步,看向崇应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半边身子向前,挡在崇应彪身前,无畏看向崇应鸾,“崇应彪从没想过和你争这个北崇世子的位置,如果他想,早在朝歌,殷寿令他弑父自代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北伯侯了,又怎会在乎你这个世子之位。”

    崇应鸾看清说话的是朝光,冷笑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

    崇黑虎抬手,制止了崇应鸾,“祭司大人,好大的口气啊。”

    被点破身份,朝光心内咯噔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心虚与胆怯,“你知道我是祭司,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要做北伯侯,就必须有朝歌册封,商王首肯。你以臣弑君,以弟反兄,能指望殷寿来点头你吗?既然要投靠殷郊,就最好不要得罪我。”

    崇应彪握紧了朝光的手,不希望她再继续说下去,但朝光只是侧首看了崇应彪一眼,微微吸了一口气,“我,是殷人的祭司,殷郊的太子妇,崇黑虎,你要是想当上这个北伯侯,你就必须放了崇应彪!否则,你和崇应鸾就等着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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