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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墙有茨(上)

    玄鸟至,雷乃发声,始电。

    这个时节,正是微风细雨、碧水摇波、芳菲初绽、香暖满庭,春色犹如韶龄佳人,挽纱而行,身上薄纱动静之间将落未落,风致若隐还现,最是撩人心弦。

    姒仲禹既登基为王,我的事也现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势,或许不必借助联姻,我也能够达成目的。

    通常情况下,新王上位后,公子、公主都会搬离王宫,封邑开府,我自然享受不到这般待遇。我仍住牛金宫,依礼,须向君夫人请安,论辈,又无须向她请安。孙嬷嬷平日里对我指手画脚,偏偏这时装聋作哑,不予指示。

    我思量再三,只带了葳蕤,前往室玄宫。

    行至东花园,迎面遇上一位贵人,那位贵人生得肥润白皙,面圆腰阔,如珠如玉,天然一副富贵之态。她见着我,面露疑惑,驻足打量,我含笑道:“高少使安好。”

    这位贵人是高长阙的女儿,高止的小妹,闺名“高小花”。

    后宫等级森严,以君夫人为首,夫人次之,美人次之,美人之下者,不列入宗谱。美人之下,依品阶高低为:御妇、贡女、采女。御妇分为良人、贤人两级;贡女分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四级,采女则无品阶。

    姒仲禹的八位妾中,陶氏品阶最高,为七子,高氏品阶次之,为少使,其余六人皆为采女。

    我虽未与她们打过交道,但该知道的事,心里还是有数。

    高小花听我道出她名号,显得有些诧异,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我怎的没见过你?”

    宫闱北面,数来数去,就这么几号人,但凡稍许花些心思,便是没见过我,用排除法做题,也能轻松推断出我是谁。高小花没必要对我装傻充愣,由此可见,她实是个糊涂主子,要么当真愚昧蠢笨至极,要么全不关心后宫之事。

    葳蕤道:“娘娘,我家主子乃是采苹公主。”

    高小花大抵没听说过“采苹公主”的名号,对身旁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附耳交代几句,她才了然,对我笑道:“怪道是面生呢!你也安好。”又问:“你准备往何处去?”

    我回道:“去室玄宫请安。”

    高小花当即道:“我也去室玄宫,咱们正好同路,不如一道走罢?”

    室玄宫距此不远,片刻便至,行到宫门外,陶氏亦来,逢面之际,我礼貌地问好:“陶七子安好。”

    陶氏面上无一丝多余的表情,淡定而疏离地应道:“采苹公主多礼了。”她瞥了一眼高小花,端直从她面前越了过去。

    两名采女远远走来,其中一个挥手呼唤:“高姐姐,等等我——”

    我不欲多事,逐各与众姬招呼,遂先行一步,心想着请完安便即告退,料来嬴岳见也不会留我。

    算起来,此番是我与嬴岳见第三回照面,前两回都是在大场合下,公事公办,闲话不得,是以今次头回有说话的机会。

    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请了安,嬴岳见起身,亲自扶起我,和颜悦色地道:“采苹不必行此大礼。本宫才将掌事,经验尚浅,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你若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但请直言相告,莫要拘礼,屈了自己。”

    我垂首道:“君夫人言重了。”嬴岳见待我颇为亲厚,我若此时告辞,虽不失礼,却薄了情,旁人看来,定会以为我是目高于顶、傲慢无礼之人。

    我便未动,等她安排。嬴岳见道:“采苹且坐一坐,待众姊妹来了,一起说说话、解解闷。”我顺着她的话,道:“如此也好,只是添了麻烦,实在教我过意不去。”

    嬴岳见从容道:“六宫诸事多矣,这点小事,怎能算是麻烦?”她对宫人微一颔首,宫人引我至左席处落座。

    一位贵人坐在邻座,她纵低着头,不如何露脸,然倾城之色,也无法掩盖,单是那一头散发着锦缎般光泽的如瀑墨发,便引出人无限遐思。我衷心赞叹道:“素闻公主生得貌美,果是如此。”

    嬴梦兮闻言,飞快地转过头看向我,秀丽容颜,如烟霞般绚烂,晃花了人眼,搅乱了人心,她未与我搭话,匆匆一眼,即别过头,却是看向她的姐姐。

    嬴岳见道:“梦兮年幼,怯生得紧,采苹勿要怪她。”

    我欠身道:“是我唐突了。”

    众人渐次而入,请过安后,各自落座。嬴岳见令人端上茶点,目光扫过众人,道:“如今大王登基,国事待兴,正当劳心费力之时,各位妹妹须与本宫同心齐力,使得后宫宁和,以为大王分忧。”

    她略作一顿,众人齐声道:“是。”

    嬴岳见的演讲条理清晰,先讲“后宫宁和”的重要性,再讲如何“后宫宁和”,其中最紧要的便是“雨露均沾”,告诫众人务必恪守本分,不要试图魅惑君王,不要企图独得恩宠。众人又道:“是。”

    我坐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看着,想笑,却又笑不出。

    在座都是芳华韶龄的姑娘们,谁不曾对爱情抱过期待?要被失望灌醒过多少次,要被嫉妒焚烧过多少次,要被孤独吞噬过多少次,要被痛苦攫锯过多少次,才会一点一点地将所有期待磨蚀干净?最后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一个冷静理智、无坚不摧的大女人?

    嬴岳见再怎么稳重老成,终归不过双十年华,她说的话,恐怕连自己也未必明白,不过是所受之教育使然罢了。

    她说着,她们听着,一个句句在理,一众声声道是,太平高歌,虚伪至极。

    只除了一个人,所有人都认真听讲时,她则很认真地吃点心、喝茶水。

    嬴岳见道:“高少使可吃好了?”

    任谁都听得出嬴岳见话里藏刀,可高小花却似全然不知,指着空的豆皿,道:“再来一盘才好,起得晚了,早膳还没来得及吃。”她补充道:“室玄宫的点心真是不赖。”

    嬴岳见面不改色,转头令人端来一份点心,放在高小花面前的桌上,道:“既是饿了,那便吃好。”

    陶氏瞟了眼高小花,目露嫌恶之色,道:“我听人说,豚圈养的牲畜,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日渐腯肥,膘囤肉累,乃至身子滚圆笨重,终不能行,此时便被拖去宰杀。我虽食豚,却未见过,一直好奇那牲畜究竟是什么样,如何肥法,才能连路都走不了?只是想想,便觉好笑。”

    此言一出,数位采女掩唇而笑,暗地里瞟向高小花。

    高小花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照吃照喝,浑不理会。

    嬴岳见两不相帮,冷眼旁观,待众人笑够了、坐端了,才继续说话,说到春日已至,大家该添春装,因在孝期,须避开艳丽的颜色,再说到分配布料时,她顿了顿,道:“往后分配,俱从礼数,今日连同本宫在内,均分布料。采苹公主仍依数拿份。”

    此言一出,众皆错愕相顾,我不由看向嬴岳见,她缓缓道:“你我虽有品阶之分,但说到底,是一家人,都是伺候大王的人,莫要忘记本分,挑拨生事。”

    陶氏微微色变。

    高小花笑道:“君夫人,给我的那份,可否稍多些?量体裁衣嘛,大家做一件衣裳的料子,我就只能做半面儿,我是露前面呢,还是露后面呢?我想一想,露哪面好像都不妥。”

    这打趣话逗得众人皆乐,嬴岳见唇微翘,道:“好。”

    正事办完,嬴岳见也不多留众人,临行之际,单对我道:“采苹不必日日前来请安,只须每月初二、十六来此参会便可。”

    我心生感激,点了点头。

    踏出门槛那刻,我忽回头望去,恰对上嬴岳见的视线,还未看清她眼中的情绪,她已转过了头,同嬴梦兮交谈。

    我隐隐有种感觉: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回到牛金宫,我扎进内室,许是走得太急,只觉胸闷气短,格外疲乏,午膳也不想吃,便教葳蕤等人退下,独自小憩,这一睡,又晃过了晚膳。

    到得晚间,我喝了碗粥,安抚了辘辘饥肠,精神大好,只得无事找事,打发多余精力,于是坐在桌前,拨弄琴弦,一面摸索,一面弹奏。

    葳蕤忽而急急赶来,我不悦道:“慌张甚么?”

    葳蕤紧张兮兮地道:“大、大王来了。”

    我闻讯连忙起身,正欲梳洗接驾,葳蕤小声提醒道:“已经来了,大王宴罢,便——”

    话未说完,姒仲禹的声音后发先至:“都退下罢。”

    大吉祥、李荃等人即躬身而退,葳蕤见状,便也告退。

    我伏首贴地,行一大礼,道:“参见大王。”

    姒仲禹道:“抬起头。”

    我依言抬头,他挺直腰板,整理了下衣襟,手按在佩剑上,恁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举手投足之间,更是精神抖擞,威风赫赫:“寡人如何?”

    昨日登基大礼方毕,今日是他正式当大王的日子,自是人生又一大喜。

    我不吝美言道:“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当看吾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姒仲禹龙颜大悦,对这马屁十分受用,道:“依我看,满朝文武的嘴加起来,都不及你这张嘴能说会道,讨人欢心。起来罢。”

    他脱冠解剑,将冠帽和佩剑放在桌上,又将袖口扎紧,径自走向琴几,跪坐于前,问道:“怎的起意学琴?”

    我回道:“闲得慌。”

    姒仲禹轻笑一声,抬起双手,立于弦上,随意弹拨了几个音,便即停下,校准完码子后,双手重回弦上,行指如云,既有力道,又极优雅,琴音泠泠而出,乐章如飞梭织布般,在他指下编织而成,没有一点磕绊,流畅得像练过千万遍。

    他弹的曲子,正是我方才练习时,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挤出来的那首《送别》。

    我羞愧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遁走。

    姒仲禹弹罢,眉头微蹙,似乎不大满意:“多年不动琴,没想生疏了,总觉哪里不对……”他思索片刻,问道:“此曲名为什么?”

    我听他言下之意,竟未曾听过此曲,更加羞愧,垂头丧气地道:“送别。”

    姒仲禹敛眸低语一句:“原是心境不对。”转而坐到一旁,伸出了手,柔声道:“过来,我教你弹。”

    我走过去,坐于几前,正要抬起手,还未挨到弦,姒仲禹倏然靠近,两臂往前一环,圈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身子嵌进怀里,牢牢锁住。我越挣扎,他便抱得越紧,几度挣脱不开,我才醒悟过来:他根本就没想教我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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