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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试问梅花何处好(上)

    接连数日,黎枢言皆来撷芳院。

    我问他意欲何为,他言愿随我左右。我不屑一顾,讥嘲一句:“你跟着我,难道想给我当面首?”

    我以为他受此羞辱,定然甩袖而去,不复纠缠,岂料他只面不改色地回了句:“姑姑若想,亦无不可。”

    我冷哼道:“我却不知,你何时学会这般死缠烂打?”

    他回道:“认得姑姑之后。”

    几番如此,我便随他去了,不与他费口舌。

    是日,北风凛冽,大雪欻然天降。

    方渐海领一队侍卫而来,其后跟着楚国使臣。

    我与梁潜相见,各作一揖,我道:“成玦先生。”他道:“黎姑娘。”

    赤贯与梁潜同来,一见我面,哽咽着唤了句“夫人”,立时扑了过来,大抵想要抱我,还未至我身前,便被侍卫拦下。梁潜道:“赤贯,不得放肆。”

    赤贯霎时泪如泉涌,满心愧疚地道:“夫人,对不住,那时都怪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摇了摇头,道:“赤贯,此事不必再提。”

    黎枢言作揖道:“成玦先生,赤贯姑娘。”

    梁潜打量他片刻,道:“黎枢言?”

    黎枢言颔首道:“正是。”

    话音方落,赤贯大喝一声“你这叛徒,纳命来罢”,挥掌劈来。方渐海见状,拔剑迎上,我与梁潜同时开口,一个道“住手”,一个道“方大人,莫伤她”。

    两厢罢手后,赤贯仍盯着黎枢言,双眼冒火,怒不可遏。

    我看向方渐海,问道:“方大人,我与梁贵使乃是故旧,可否单独说会儿话?”

    方渐海摇了一下头,我便不再赘言,众人入厅而坐,梁潜道:“我数次来东宫求见,然晋太子诸事缠身,未有闲暇,故而今日方得一晤。”

    “一路劳顿,辛苦先生。”我欠身一礼,以示感激,道,“府中一切可好?”

    梁潜叹了口气,沉重地道:“姬公过世了,现在府中玉鸣主事。”

    “什么!”我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道,“叔父向来身子康健,怎会突然去世?”

    梁潜话头浅止,真意不露于形色,道:“一年虽短,频起事端。”

    我未追问,沉默片刻,问道:“他还好么?”

    梁潜模棱两可地道:“无所谓好与不好。”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呢?独在异国他乡,可曾受委屈?”

    “尚可。”

    我浅浅一笑,以表“不必担忧”,梁潜见我神情,微一颔首,我又问:“平安呢?她怎么样?”

    梁潜尚未答话,赤贯猛地站起,侍卫们本就着意堤防她,她甫动,众人齐齐按剑。赤贯见状,坐了回去,愤愤然道:“夫人你不知道,平安这死丫头执拗极了,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求主上送她入宫!我好劝歹劝,她死活不听!如今可好了,她做了盘、楚王的小妾!那楚王就是个荒淫无度的混——”

    梁潜扬高声音,盖过赤贯的话:“平安现如今乃是大王册封的美人,圣眷正隆,贵不可言。”

    黎枢言低垂了头,紧紧抿住嘴唇,不言不语。

    我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我全心全意为黎砚打算,他偏往火坑里跳;我真心真意为平安着想,她也往火坑里跳;没法子,人的路,自己走,谁也拦不住谁。哪怕是对至亲之人,用了心,尽了力,到头却不免落得招人嫌,罢了罢了,活该是我多管闲事。从今后,各走各的路罢。

    我淡淡地笑,轻轻地道:“平美人……当真是贵不可言。”

    赤贯急道:“夫人,你怎么也这么说?给楚王当小妾,到底有什么好?”

    我岔开话题,问道:“赤贯,我走了后,你跟着谁?”

    赤贯道:“跟着主上。”

    我揶揄道:“这还了得?你同太叔乙不会日日掐架么?”

    提到太叔乙,赤贯面色陡然而变,笑道:“有时打,有时不打。”

    我再问道:“列战、翦风二人都没事罢?”

    赤贯道:“都挺好的,他们也盼夫人早日回府。”

    因有外人在场,我与梁潜、赤贯所谈多是无关紧要的家常闲事,聊了个把时辰,方渐海道:“梁贵使、黎姑娘,时辰到了。”

    梁潜起身道:“我在曲淄已滞留月余,时间紧迫,我会尽早向晋王辞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回道:“成玦,有劳你了,我亦会早做准备。”

    梁潜点了点头,便即离去。赤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跟着梁潜走了。

    众侍卫引他们出宫,方渐海却留一步,黎枢言极有眼色,即刻告退。

    待人尽走,方渐海道:“太子教你今日未申之交在后门处等他,随他微服出宫一趟。”

    我回声“好”,多问一句:“方大人,你的伤可好利索了?”

    方渐海道:“已痊愈了。”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原以为你是……你会离开晋国么?”

    我轻轻点了下头,他叹道:“可惜朔州那次,没能喝个痛快。”言罢,他抱拳一礼:“保重,告辞。”我抱拳回礼:“方大人慢走。”

    将至申时,我着月白锦衫,束发佩巾,扮作男子,准时赴约。

    姒仲禹几与我同时而至,他着靛蓝深衣,头戴竹冠木笄,腰盘锦带玉钩,左悬玉佩,右挂宝剑,比着朝服、常服时,少三分威严之姿,多几许倜傥之态,风流自成雅韵。

    我躬身一礼,道:“太子当年有‘多情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堪当。”

    “从朔州回曲淄,一路上没少往馆子跑,脑袋里尽灌了闲闻野史。”姒仲禹轻嗤一声,微眯眸子打量着我,上前两步,手搭上我肩头,道,“请罢,黎兄。”他特特咬重了“黎兄”二字。

    自东宫后门出,李荃驾车相候,出南翼门,与另一车交首,车中人掀开车帘,却是梅轻雪,姒仲禹亦掀开车帘,二人打了招呼,梅轻雪道:“向良,我前面走,你跟着我。”

    姒仲禹道:“可。”

    自南翼门往南而行,出鹿门,西行一段,梅轻雪的马车停了下来,待姒仲禹追上,梅轻雪道:“我先去鞍市街买些物什。”

    姒仲禹道:“来都来了,一起走罢。”

    梅轻雪道:“如此也好。”两车复往西南。

    曲淄格局与郢都格局相差极大,郢都南北二城泾渭分明,曲淄则是一锅杂烩。王宫居中,出了王宫,不论是宅邸区、集市区,还是贵族区、平民区,并无严格分界,散布东南西北。

    马车行至鞍市街,梅轻雪令车夫将马车停至角落,车夫下车,问道:“主上,还是照旧么?”梅轻雪“嗯”了一声。

    姒仲禹好奇地问:“你要买什么?”

    梅轻雪笑道:“品香楼的酥油八珍糕。”

    姒仲禹更惊奇了:“你冒着风雪、绕这么远,就为一盒糕点?”

    梅轻雪点了点头,姒仲禹对车夫道:“加一盒。”

    车夫立时回道:“是。”

    我看着车夫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暗生感慨:稍有权势之人,多爱炫耀,车马招摇,横行过市,所经之处,贩夫走卒莫不退避。梅轻雪位高权重,却守得低调,驱车入市当然方便,可他没这样做,而是将车停在人迹稀落之处,令家仆步行前往,自是为免影响摊贩们做生意。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车夫提着两盒糕点回来,一盒给梅轻雪,一盒给姒仲禹。姒仲禹看也不看,转手给我,道:“给你。”

    我午膳吃得晚,腹中饱胀,但闻味道甚是诱人,经受不住,打开盒子,拈起一块烤得金黄的酥油八珍糕,咬了一口,以赤豆、红枣、枸杞、片黄、紫苏、芝麻、葵仁、花生混制而成的、尚且热烫的浆状馅料流入口中,甜香瞬间侵袭味蕾,我大点其头,含糊不清地道:“果然好吃。”

    我吃了一块,又拈起一块,递给姒仲禹,他冷淡地道:“不饿,拿走。”

    对姒仲禹来说,食乃果腹之物,没有好不好吃,只有需不需要。很显然,此时此刻,面前这块飘香四溢的酥油八珍糕在他眼里,正是无用之物。

    我哄道:“很甜的,你尝尝。”

    姒仲禹闻言,眸子一转,却非看向我手中拿着的糕点,而是看向我吃过糕点的嘴巴。

    我的心突地猛跳一下,慌忙退开身,小声嘀咕道:“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酥油八珍糕虽美味,却也甜腻得紧,两块下肚,顿觉齁人。

    我合上盒盖,姒仲禹掏出一条帕子,我正要接过,他却道:“过来些。”

    我凑近过去,他捏着帕子,仔细擦拭着我的嘴角,像对待易碎的名贵瓷器,小心而温柔。

    我心登乱,既觉甜蜜,又觉酸楚,涩声道:“向良——”话未出口,他蓦将帕子塞到我手里,语气寡淡地道:“拿回去洗干净,明日下朝送来还我。”

    我坐了回去,低声道:“嗯,我知道了。”他不愿今日谈论旁事,我便不谈。

    马车离梅府只隔一条巷子时,忽然停车,姒仲禹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望了出去,查探情形。

    原是一位少女拦了马车,乍然之间,我以为梅轻雪惹了甚桃花债,不由多瞧了那少女两眼,竟觉十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

    那少女神色焦虑,马车甫停,急急奔至马车外,道:“梅大人,是我。”

    梅轻雪掀开车帘,讶然道:“杜姑娘?”旋又眉头微颦,问道:“你有何事?”

    那少女见梅轻雪态度疏离淡漠,眸子里掠过一抹痛色,转瞬即逝,解释道:“若非实在无法可想,我也断然不会打扰大人。我不为他事,只求见太子一面,此事关乎我家存亡,望大人念在与我父亲曾有些交情的份儿上,帮我一帮。”

    我脑筋转了又转,终于想起来她来,姒仲禹面有疑色,应当是不认得她。

    我便倾过身,在他耳边小声道:“她是杜羲卿的女儿,名唤‘杜浅浅’。”

    姒仲禹放下车帘,吩咐道:“李荃,教她上车。”

    李荃道:“姑娘,太子有请。”

    过得片刻,杜浅浅上了马车,望向坐在马车正中的姒仲禹,顾盼已生情,未语先凝噎:“太子,我试了无数法子,总算是见着你了……”

    她未施粉黛,容色憔悴,眼底浮肿,声音低哑,想是吃了不少苦头,这时泪盈双眸,偏咬着唇,不愿让眼泪掉下来,这副泫然欲泣又故作坚强的倔强模样,委实教人心生怜惜。

    杜浅浅忽又绽放笑颜,胡乱用袖子抹了眼泪,俯身拜倒,略带几分羞怯,难掩满心雀跃,问安道:“杜浅浅见过太子。”

    杜浅浅行礼的用语和动作皆不甚妥当,但姒仲禹浑不在意,和颜悦色地道:“坐下说罢。”

    杜浅浅直起身子,仍是跪着,道:“家父杜羲卿及家兄杜麴,月前为朝廷逮捕入狱。家父曾叮嘱我,若他出事,便求太子相救。”

    她望向姒仲禹,眸子里闪烁点点星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恳恳切切地道:“太子,你定能为我爹洗刷冤屈,对么?”

    姒仲禹未置可否,一带而过,只道:“杜家之事,孤已知晓。”他眸色转柔,温言道:“快起来罢。”

    杜浅浅起身坐到我对面,目光追着姒仲禹,一刻不离,这动作很大胆,甚至可说不敬。

    姒仲禹是太子,大多数人见了他,都是躬身垂首的姿态,几乎没人敢这么盯着他看。杜浅浅这般作为,虽失于礼数,却不碍大体,倒颇显天真烂漫,正如所有见着心目中大英雄的小女孩儿,满心满眼都是崇拜。

    姒仲禹自有所觉,抬眸睄向她,问道:“你为何一直看孤?”

    杜浅浅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吓到了,拍了拍胸脯,慌里慌张地低下头,须臾,又怯生生地抬头瞄向他,轻声道:“太子不到一年吞并梁国,丰功伟绩,举世瞩目。我本以为,你是个极凶极厉害的人物,可没想到,原来你如此慈和仁善。”

    她壮着胆子凝视着他,认真地问了句:“古来贤明圣君,如尧舜禹者,是不是就像你一般?”

    姒仲禹略作一笑,道:“孤有何德,焉能与尧舜禹比肩?”他嘴上说着谦辞,但神态言语间,愈发“慈和仁善”。

    说话间,马车至梅府正门外,守门家仆见主人回来,登时迎上,牵过马车。我和杜浅浅两人跟在姒仲禹身后下了马车。她此时才将注意力放到我身上,许是瞧我面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低声道:“小丫头,不记得我了么?”

    杜浅浅既惊且疑,沉吟半晌,一拍脑门,叫道:“是你!黎墨!”

    我含笑点头,她走到我身旁,仿佛只是昨日分别,全无半点生分忸怩,自然而然地挽住我的胳膊:“我正纳闷怎么瞧着你好生亲切呢!你扮作男子真好看,害我都想嫁给你了!”

    我老脸一红,嗔道:“没大没小!”

    “你又不比我大多少!”杜浅浅偏头打量着我,道,“两年过去,你样貌没变,还比从前更精神了,难道岁月在你身上是倒着走的么?”

    我笑骂道:“什么倒着走?我又不是老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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