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后侧方有个为艺术节特意搭建的小型休息室，下了台的表演者有些去了观众席和同学们挤一个凳子看节目，有些则围在里面休息。
许霜进去时，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里翘着个二郎腿把玩手机的顾妄，这人也没节目，不知道坐休息室干嘛。
许霜当没看见，侧身绕过他准备去衣挂架上拿校服披上。
严瑾玉还在和简思思几个嚷着刚刚紧张死了，一看见顾妄坐那瞬间闭了口。
坐在塑料椅上那道身影觉察动静，瞬间抬头。
许霜站在离他半米远距离，高大身子站起，右挪一步，堵住她前进的方向。
许霜垂着眸，没看他一眼，往左走他就向右，她停下他便走近，一时之间，空气浮漫了一层隐隐的对峙。
许霜抬眸，很是冷淡:“有事？”
顾妄寸头比之前长了一些，罕见地换了一身校服，应该是这次艺术节班主任强制要求他换上的，此刻深蓝色的布料随意耷拉他身上，小臂内侧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上下细致地扫了一眼许霜的“打歌服”，嘴角上扯，语气里藏不住的兴味:“之前是在和我生气？”
许霜皱眉:“？”
完全不理解他这是在说啥？
他自顾自说开了，像某种多余且不必要的解释:“和古恬静在一起是因为大冒险的惩罚。”
他继而侧头细细打量她此刻神色，以为女孩本会露出一些惊喜神色，但许霜一张脸很是浅淡。
“哦。所以你可以让开了吗？”
严瑾玉和简思思两人面面相觑观看好一会儿了，见氛围都染上尴尬，不由得走过去提醒:“顾妄，古恬静节目跟着我们后面，过会就要跳舞了。”
意思是你不去观众席看着搁这儿缠着许霜干嘛啊？
顾妄充耳不闻，一双眼睛只盯着许霜。
仿佛盯久了就得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似的。
许霜尽力忽略他那道灼热目光，捡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披上，遮盖住上半身，捏住拉链头拉到顶。但那双惹人注目的修长双腿还是暴露无遗。
休息室外，主持人清亮的报节目声已经响起，劲烈的bgm紧随其后，不知台上人表演到什么程度，场下时不时有人嚎几声。
严瑾玉她们几个准备去台下看节目，这种棘手情况也只能当事人自己解决，和许霜交换了个眼神先走了。
门从外半掩上，许霜本想说什么，突然，那道门再次响起，几个九班的女生探出个头，为首的曾妮走了进来，找到角落里堵住披肩女孩去路的顾妄，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急切:“走啊，愣着干嘛，恬静表演已经开始了。”
曾妮眉心紧蹙，发现那个偏头站着的女生竟然是许霜，不由得略带埋怨地多看了她几眼。
顾妄没听见似的，右臂一扬，甩开她的手。执拗地站在许霜面前，像个讨不到糖果的小孩。
许霜对他这种行为习惯到麻木了，此刻竟然很是平静:“顾妄，你知不知道，她过会知道你来看我了，之后会怎样对我。”
又要开始百般针对，单纯只是因为面前这个男生。
顾妄皱了皱眉:“这是我们的事情？我之后会警告她。”
我们？
他是从那本字典上看见他们两的名字摆在一起写着“我们”了？
“让开。”许霜觉得再在这里待多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惩罚。
声音隐隐不耐:“别挡路！”
曾妮焦虑地站在一旁，此刻瞪着眼来回扫着面前两人。
顾妄高壮的身子纹丝不动:“许霜，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还喜欢你。”
他的喜欢，像是在一碗刚盛出的汤面内不断撒盐醋酱油一般，之后让追求清淡的食客避之不及。
这样幼稚轻浮浅薄的“喜欢”，她不需要。
“你和古恬静分手了？”她反问。
话到他这边又成了另一种含义，他眉梢一挑:“还没说，你介意的话，我现在发信息。”
继而拿出手机。
许霜拧眉，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个神情，不知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她疲累，用蛮力拨开他的身子，猛地一推，争分夺秒跑出后台，跑往观众席。
风声在她身后，她像拼命抛甩一个包袱那般果断、勇猛地跑。
直到人群鼎沸声将她包裹，操场人山人海，舞台上的古恬静极尽妩媚，动作优美典雅，台下有甚者更是翘起凳子站直身观看。
不知怎地，她站在人群外围一眼就看见江御舟。
豆腐块的小格子方阵里，二十班坐落在最靠右的第二排。
江御舟垂着头，看着手机，手肘撑在膝盖，手掌托住下巴，置身事外地像个被拉来凑人头的校外不相关人员。
一旁的季岩留意到许霜，捅捅他手臂，少年被惊扰，抬眸顺季岩指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他的眼睛一瞬间收了不耐。
周围喧闹沸腾，他和她相互投射摩擦的目光像两块充满吸引力的磁铁，紧紧融汇在空中。
变迭成绚烂的光芒。
他静静看着她。
许霜提前落下眼，为避免挡别人视线佝偻着腰来到二十班前排，挑了个严瑾玉旁边的座位坐下，看着台上跳古典舞的窈窕身影。
季岩探头:“许霜，刚刚跳得不错哦！”
杨成搭腔:“哈哈哈哈哈吴老师录了视频哦还被发现了。”
“隔壁班那几个眼睛都直了。”
“没发现他们之前做广播操也盯着许霜看？”
两男生一唱一和，江御舟坐在他们中间沉默得有些突兀。
中间的男生却突然发声:“呵。”
季岩被旁边的冷气煞中，打哈哈:“没想到严瑾玉跳起舞还来挺有范的嘛。”
严瑾玉坐在许霜旁边:“倒也不必为了转移话题Q我。”
张添坐在江御舟正前方，倒是有些疑惑季岩什么时候和许霜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那肯定啊，许霜学什么都快，我之前还在校外见过许霜弹——”
许霜一个抬手捂住他还欲开口的嘴巴，递给他一个警告眼神。
女孩子柔嫩的手心不小心贴压到他的嘴唇，张添羞得都不敢噤声了。
许霜立马问:“季岩，男生们诗朗诵得怎么样？”
季岩抖肩膀:“快别提了，王晓他们都忘词了，都被他们念成哀诗了，观众笑死了！吴军在台下眼神都快把他们几个灭了。”
许霜往后面瞥一眼，吴军正在和隔壁班主任聊着天，看上去很是愉悦。
忘性还挺大的。
她收回眼的同时，视线下方，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朝她递来一块方巾。
暗格纹的图案，棕色勾边线条柔美精致。
江御舟伸着手，神色很淡对上许霜疑惑的眼，仿佛她不接那只手一直会摊在那似的。
许霜知道他洁癖过头，可洁癖也会在意别人是否“干净”吗？她若有所思，不想拂了他的所谓“好意”，接过随意擦了擦手。
“好了。”许霜顶着张添的埋怨目光一节一节擦干净手指，将方巾规整折好，递过去。
江御舟抱臂，头侧偏，下颌线分明，倨傲地看向舞台方向。
压根没接的动作。
行，应该是嫌脏，说不定还会回一句“给了东西没收回来的道理。”
许霜耸肩，直接揉进校服口袋。
白瞎她方方正正整理了好一番。
台上，那支舞终于结束，古恬静做ending pose时眼睛飞速往九班队伍方阵扫了一眼，熟悉的位置空荡荡，没人坐着。
她的脸几乎是一瞬间塌下来。
掌声再大也只会让她心烦。
下台后，曾妮围上来给她递毛巾水瓶，她瞥了一眼她们周围:“顾妄刚刚没在下面看吗？”
曾妮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明，一张脸皱得跟过了夜的梅干菜似的:“他一直坐在后台。”
“后台？”古恬静声音拔高。显然透着难以置信。
去后台做什么？等她？
曾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偷偷靠近古恬静耳旁，一连串话语落入她耳中，古恬静目光倏然变冷，拳头慢慢收紧，就差把骨头捏碎。
艺术节在黄昏时分结束，偌大的操场空地洒落一片灿黄，青春的脸庞被落日晒熟，纯稚笑容被晒得透明。
许霜没带凳子，自然走得轻松，江御舟和季岩站着她身后，操场上的班级队伍蜗牛一般缓慢往教学楼移动。
隔壁班有男生看见许霜暴露在空气中那双比腰肢那截还白的美腿，目光直直往这边打量。
许霜尴尬得手掌就没放下过，一直压着百褶裙摆。
走了没几步，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
忽地，视线范围内，后侧方递来一件男式宽大的外套。
许霜不明所以。
江御舟声音从她后脑勺方位传来，微沉:“系腰上。”
许霜侧头，可以看见他沉静的面容，少年收了散漫，喉结锋利，因为身高差此刻正居高临下对上她的视线。
“哦。”她乖乖照做。
刚好可以挡挡那些不善意的视线。
严瑾玉在前面走着，准备转头和许霜说几句话，注意到女孩腰侧多了件价值不菲的外套，单看材质版型也不难猜到是谁的。
瞬间故意酸道:“谁给我递外套啊，我大腿都凉嗖嗖的。”
季岩打趣:“放心吧，方圆十里之内绝对不会有人给你递衣服上来。”
严瑾玉:“季岩你找打！”
两人并肩边走边对着空气互相挥拳扫腿，少男少女推搡着笑闹着，不经意撞到旁边几个同学，忙道几声对不起。
青春的模样像一幅画在许霜面前徐徐展开，深刻映入眼帘。
她不由得笑了笑。
今天这一天，除了一小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大多数都时间还是挺快乐的。比如在舞台上肆意跳动，比如此刻——。
江御舟站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宽厚的身子像一道屏障，像一条防线，阻碍着那些不友善的介质。
那么，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那些陈旧的偏见，重新以一个普通同学的目光看待他。
毕竟，人都是会成长的，人也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明晰的。谁还没在小时候干过几件混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