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饰了数月的和平被撕开,在整座城市万籁俱静陷入沉睡之时,两人的对峙才刚刚开始。

    路意浓为姑姑此刻的表情感到陌生可怕,惶然无措间,左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路青看透她小动作中的软弱,摇头笑道:“也是,就你这个胆子,怎么可能是你主动?章榕会哄骗的你,是不是?”

    路意浓压着声带止不住的轻颤:“他没有哄骗我。我喜欢他很多年,是我愿意的。”

    路青左手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扶着额头:“喜欢?就是喜欢?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家人都可以不要了?”

    “姑姑,我……”

    她话未说完,路青反手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直冲着她的面门扔过来,路意浓没有躲,抱枕砸到她的脸上,又落到地下。

    抱枕没有力度,却无异于路青亲手扇过来的一个耳光。

    路意浓的眼睛霎时就红了。

    路青的声音尖锐得像是一把利刃割开一切遮羞的布:“没有我你上哪认识的章榕会?自以为攀了高枝,翅膀硬了你就毫无顾忌地背叛我,往我心口扎刀子!章榕会是拿什么哄得你?钱?还是什么狗屁不值的承诺?”

    “我父母好歹是身家清白,才嫁一个二婚的章培明。你还不如我呢!且不说郁家,你凭什么进章家的大门?凭你那个烂赌鬼、蹲局子的爸?还是我这个给你拖后腿的姑姑?”

    “你现在为了他豁出去了跟我叫板,章家、郁家有谁知道你?他现在不过零成本在玩弄你,等到他腻了、烦了,一脚踢开你干干净净上岸结婚,他有什么损失?”

    “而你呢,你付出的感情和时间不会有一个人替你抱冤叫屈。她们只会笑话你自轻自贱、送货上门,这不就是活该!”

    “他不是这样的人。”她为章榕会辩解道。

    路青冷眼笑看她的天真:“章培明是这样,章榕会也不会例外,那个圈层都一样,本质不过为你年轻、为你美貌。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童话故事,只有一个一个相信童话在那前赴后继的蠢货。”

    第二天,江津。

    路意浓自从机场回家就把自己的反锁进了屋里。

    路勇从医院回来,看着阿姨端着水果在敲门,路青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

    “她怎么不高兴了?”他随口一问。

    路青看向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明天去找个锁匠,把那扇门锁给拆了。”

    路勇一时惊愕又为难道:“不大好吧?她都成年了。”

    路青阖上书页,提高了声音问道:“这是我的房子,我没有权利决定这些事情吗?”

    路勇看她情绪一下波动得很剧烈,赶紧息事宁人道:“好、好,你说了算,你高兴就好。”

    隔天的上午,路意浓被奶奶拉着去医院探爷爷的病,再回来时,她的房间已经成了一个掉底的口袋。

    房门大喇喇地敞着,屋内的窗户被阿姨打开透气,冷风吹得房门来回摇摆,哐哐作响。

    于佩在客厅里教着路远飞学拼音,看好戏的眼神一直偷偷摸摸地往这边看。

    而那一刹的屈辱感让路意浓彻底失语。

    她没有吵,也没有闹,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无处可去。

    她进了屋里,挪了床头的小柜抵住门,然后滑坐在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高楼冰冷灰暗的一角。

    晚间她又没有出来吃饭,阿姨去敲了两次门也无用,路青只说:“随她去。”

    等到一家人围坐着快要吃完,路意浓的房间那头突然有了动静,她连拖鞋都没穿,蓬散着长发跑到桌前,她的脸颊泪渍未干,双眼都是通红的。

    “我丢东西了,我要报警。”她说。

    路勇骂她:“一家人吃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我东西丢了!”她看上去非常崩溃,她的话甚至不知道对谁在说,“我柜子里少了一支长笛和一块手表,很贵重,真的很贵重。能不能还给我?不然我真的会报警的!”

    路勇心虚地与于佩对视一眼。

    一旁的路青还在吃着菜,她非常平淡地说:“是我处理掉的,怎么了?”

    “在哪里?”

    “处理掉了,听不懂?”路青表情空洞无虞,“还回来是不可能的,你要报警说我盗窃吗?去吧。或者咱们进警局折算一下,我这些年养你的花费,看够不够你的笛子钱,好吗?”

    路意浓崩溃地脱口而出:“您为什么要这样?您已经把门锁拆掉了,还想让我怎么样才可以?”

    路青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你在这里闹是吗?那好,大家都在,你不要颜面就干脆撕开来谈。我想让你跟章榕会分手,还装着有什么不懂吗?”

    桌上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没再说话。

    然后是路勇最先反应过来,他放下碗筷,伸长脖子:“什么时候的事情?”

    路青冷笑:“问她啊,看我干什么呢?”

    路意浓没有说话,她后退两步,走到门前穿上了鞋子,摔门而出。

    章榕会的车堵在了晚高峰的车流里,司机播放着交通电台广播,他昨夜没怎么睡,这会儿撑着脑袋揉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手机响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睁眼,直接就接起来了。

    “喂?”

    电话那头声音嗫嚅道:“是、是榕会吧?”

    “你哪位?”他才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手指移到挂断的红色标志上。

    “我是意浓爸爸,你还记得吗?路勇,”电话那头像是非常着急的样子,“她跟家里吵架,大晚上跑出去了,我们都打不通她的电话,你能联系到她吗?”

    章榕会的心脏猛然往下一沉。

    年节到来,街上许多店铺都提前闭了店。路意浓什么都没有带,只能从手机上定了一家酒店,用电子身份证办理了入住。

    她关了手机,也睡不着觉,用整晚的时间放空发呆,外面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一些光来,她看着那束亮,突然很想章榕会。

    手机关机让她失去了时间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凌晨的时候,房间外面有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

    路意浓那时的心情复杂到甚至感觉不到害怕。她趿着拖鞋起身,到门边问:“是谁?”

    “是我。”

    门随即被打开,路意浓直接扑进来人的怀里。

    章榕会是临时赶航班回来的,他爽约了晚上的饭局,又找关系帮忙查她的去向,一路的焦灼、担心、恐慌,让他攒了许多许多要教训埋怨的话。

    可是在这一刻,当怀抱里重新纳回在微微颤动着的瘦弱的身影,他的千言万语,又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在的,别哭了。”他抚摸着她的脊背,低声安慰道。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她也没有说自己经历了什么。

    有些事情的发生其实也做过一些预想,只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剧烈的反馈。

    她在这晚表现得异常主动与急切,她紧紧贴着他清新洁净的薄薄肌肤,像是需要证明什么一般,反复地问章榕会:“你喜不喜欢我?”

    章榕会的手掌顺着她渗出汗珠的脊背向上,拢了拢她的发,露出整张细腻白净的脸,他看着她的眼睛和如画笔描摹过的眉。

    他说:“我爱你。我非常爱你。”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句,只是很混乱地说:“我很想你。虽然昨天晚上才见过,但是我真的很想你。”

    章榕会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的。”

    另一头路青准备报警的电话,又一次被路勇截下。

    “这都几点了?你女儿不回来,你还不报警?”

    路勇说:“她都二十岁了,身上有钱可能随意找个酒店就睡了。明天冷静冷静,不就回来了吗?”

    “怎么会有你这种父亲?”路青觉得不可思议,“你的血是冷的吗?你在说什么?小姑娘家的深更半夜不知所踪,万一出点事情怎么办?”

    路勇突然显得很不耐烦:“还不是你们吵她才会走?要我说你最近也是做得太过分了,又是拆锁,又是卖东西的,大不了我明天再去拿钱买回来,大家不就皆大欢喜。”

    路青拨出路意浓号码的动作一顿,她猛然意识到什么:“你联系了章榕会?”

    “是章榕会,他给你钱,让你再去买回来。”这已经是一个肯定句。

    路勇没有吭声,直接默认了这件事。

    路青一下就炸了:“他给了你多少钱,你就这么卖女儿?”

    路勇这下非常认真地同她计较着用词:“小青,这不叫卖女儿。榕会对她是认真的,一接电话就过来江津了。意浓是你的侄女,她有好的出路,你也不应该拦着。”

    路青胸口作痛,眼前一黑:“好出路?你一个眼里只有钱的人知道什么叫好出路?”

    “我辛辛苦苦地为这个家里付出这么多,结果你不信我?我出人、出钱、出力、我付出一切,抵不过章榕会打给你的那些钞票?路勇,你恶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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