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意浓想,中途来打搅,是谁让我不专心?含在嘴里的车厘子也不敢嚼,怕噪音会影响听力。

    她只能等到语音暂停的空隙飞快吃完,耳机线拉拽在两人中间,她够不着垃圾桶。

    章榕会手拿过茶几上的烟灰缸,她略微尴尬地就着他的手吐出核。

    装着VR项目团队的包车很快到达,他们进房间时,路意浓刚刚做完题目,收起耳机线。

    领队的姐姐有近40岁,画着漂亮的妆,鼻尖一颗痣,笑起来鼻翼有细纹:“小章总好。哎呀,旁边这位怎么称呼?”

    章榕会站起来打招呼,他说:“鞠总。家里小公主,叫小路就行。”

    此次一行十余人,男女都有,风格鲜明。有穿着格子衫戴黑框眼镜的技术宅,也有穿着骷髅T恤,脖子上挂着运动耳机的潮流人士。

    章榕会跟大部分人已经很熟,他比大家都小,也没什么架子,等着上菜的间隙几个人拉着开了一局王者。

    旁边座位的姐姐白净斯文,轻声细语地陪着路意浓聊天。

    她叫吕雪,是团队美工,中央美院研究生毕业。

    说着话,她用手机自带的绘图软件,给路意浓画了一张简笔画,三两笔勾勒传神极了,又甜又Q。

    路意浓欢喜地加了她的微信,用她的图设置了微信头像。

    换完头像,微信消息进来。

    虞悦:[上午发了两张试卷,数学和生物的,帮你收在桌堂了哈。]

    她说话间有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昨夜虞悦的沉默无可避免地在两人中间产生了裂痕。

    路意浓:[谢谢你啦,回去给你带水果。]

    虞悦:[新头像好可爱,是照本人画的吗?]

    路意浓:[对,出来见了一个姐姐,她给我画的。]

    虞悦:[哦哦,好厉害呀。]

    虞悦:[你没什么事儿就好。]

    路意浓:[放心啊。]

    章榕会的团战打到关键处,皱着眉说了一句“法师回家,守中拖延,我去偷塔。”

    他头也不抬:“囡囡,盛碗汤。”

    冬笋三鲜汤正好停到面前,她意识到第二句话是说给自己,拿起章榕会的碗,添了满满一碗。

    游戏结束结算,章榕会把手机扔在桌上,端起汤碗,身旁的小姑娘眼巴巴地问:“赢了吗?”

    “当然赢啦,”接话的是对面胖胖宅男,“小章总是野王,带妹超强。”

    章榕会似笑非笑:“你们哪个是妹?”

    宅男毫不脸红:“哥哥,是我啊!我是峡谷娇花~”

    章榕会被热汤狠呛了一下,狼狈地拿着纸巾捂住嘴。

    他看路意浓也跟着大家在笑,没忍住一指敲在她的脑门上。

    吃了午饭,吕雪约着路意浓去泡温泉,她泡完发困得厉害,躲进了屋里睡觉。

    一觉睡醒,天已经擦了黑。摸到手机,有一条两个小时以前发的消息。

    章榕会:[醒了吗?]

    她立即回道:[刚醒。]

    章榕会:[顶楼平台,露天烧烤。来。]

    她爬起来穿好衣服,整理好头发,慢悠悠地逛到指定位置,天色已经黑透。

    几盏露营灯照得大半露台亮如白昼,两张烧烤炉同时开工,白烟往上升,油香飘出来。男男女女都在忙着,光影交错着脸上忽明忽暗,路意浓跟他们不熟,人也对不上号。

    绕到人群聚集的背后,是堆满了酒水饮料的长桌,没有章榕会。

    她下意识往人群里找他。

    张望几秒,心有感应地蓦然回首。章榕会陷在身后不远处贴着露台边沿的长沙发里,孤身一人在露营灯以外背着光的地方,穿着深咖毛衣,懒怠地斜倚栏杆,看着她,抽烟。

    凉风拨着他的发,吹散了指尖直起的白烟。章榕会一直是一个很有氛围感的人,他像香港电影的陈旧胶片,有着蛊惑人心的故事感。

    他也是灯红酒绿中深夜独一份的烈酒,勾魂夺魄,让人心向往之,醉生梦死。

    他往烟灰缸里灭了烟,勾了勾手。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哥哥冷不冷?我给你拿个外套。”

    “这儿有暖炉。来,跟你说说话。”

    露台之下,重重山林环抱着一湖黑压压的水。

    有人送来第一波新鲜出炉的烤串,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章榕会让她吃,路意浓挑了一串,慢吞吞地嚼。

    他的声音算是温和:“睡饱了吗?心情好一点没有?”

    这是两个问题,路意浓都点头。

    “你们班主任最近联系过我,”他淡淡的,“你精神不集中,各科成绩都在下滑。赵国华老师也反映我,学习效率降低了。”

    嘴里的肉突然难以下咽,路意浓尴尬地放下签子:“对不起。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了。我回去会改的。”

    他也不是想听她道歉。

    拿起手机,看看时间,有重要消息进来,他回了一条。

    路意浓胆颤地递了他一串烤羊肉,他接了。

    章榕会抬了抬下巴,示意远处扎堆的人群:“喜欢这里吗?”

    “喜欢的,”她毫不犹豫,“大家都很好,有才华也有趣。”

    他摇着头笑,然后看她:“问你环境,怎么开始说人。”

    “这有区别吗?”

    章榕会的声音很冷淡,也很冷静:“山水在这儿是不会变的。换一波人又怎么样?一期一会才是人生常态。最重要不过享受当下,别人没那么重要。”

    他的骨子里是孤独的。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

    哪怕身在人群,受万众瞩目,也无药可解。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听他又说:“我是在教你,不要在现有的环境里浪费太多时间和感情,要专注自己的目标。”

    路意浓没有说话了。

    她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又是从哪里知道,今天这个日子,他突然出现在垣城,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

    “哪有那么容易做到?”她难免灰心沮丧。

    “所以你才会被别人影响。”他语气幽凉。

    “那些人算什么东西?认识就是朋友,同窗就有情谊吗?你坐在那间教室,是暂时放下身段,不代表出了那间教室,他们还能够得上你。为那些人伤心?”

    他的话无情又古怪,路意浓闷吸了一口气:“我就是想不明白,也觉得不公平。”

    章榕会静静听她说。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跟她们不熟,没多说过两句话。我要的也不贪心,有个好的环境,读完高三,考大学。我不明白为什么被针对,这不公平。”

    “公平这个词,不适合从我们嘴里说,”他张开嘴,用手指了指,玩笑道,“看到我含着的金汤匙没有?”

    “跟这没关系。”她还是心烦。

    “有关系,”他自忖好像成了小姑娘的人生导师,“一切的起始是渴望与好奇,好奇心不能得到满足便开始自由编造,口口相传、添油加醋,一切就变了形。”

    “我第一次身份曝光,是大一时赶期末考试,通宵复习后睡着被同学偷拍,编到网上说我嗑嗨。”

    “原主被我爸提告,发博道歉,网友说我仗势欺人的毒虫,金钱赢了正义,把靠国家补助读书的贫家子按在地上摩擦。”

    “以这里为起点,别人都知道我有钱。借我名义招摇撞骗的,都被记在我头上。”

    “交际圈里三教九流又是人心隔肚皮,我成了别人的面子和招牌。从未谋面的人也说是我朋友,一面之缘的网红也暗示跟我春宵一度,在网上评价我的性.能力。”

    “所以我的公共印象现在是又毒又脏。要怎么证明自己无罪呢?这个问题困扰我很多年。”

    她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不知是否夜风吹得太冷,细极易折的背骨微微抖着,像窝藏了一只振翅的白蝶。

    他伸手安抚地摸她的发顶。

    “后来想开就决定算了。我过着比其他都好的生活,还要别人口舌放过我,也是贪心。”

    他看她眼里闪动的水光,又心软:“你不一样,这些事情你不用经历。你想要的公平,哥哥可以给你。你想转学,现在也不过是一句话。”

    路意浓没想到他会再提这个事,一时哑然。

    等了两秒没有回应,他像是失去耐心,站起身,面对碎光丁零的湖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

    “明天早上五点半起床,送你回垣城赶早自习。”

    她没有走,沉寂十数秒,站起来,从背后拽住他的毛衣衣袖,往前两步,头颅抵在他的肩膀,硌到肩胛骨。

    章榕会高挑偏瘦,除了情绪更加深沉难懂,外表跟十五岁那年初见没什么不同。

    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顺着肌肉筋脉邀他同频。她的声音轻轻涩涩的:“你别生我的气。”

    口鼻里灌着潮湿的冷风,心脏鼓胀起的酸涩又愉悦情绪,他还分不清具体,但是肢体已经有了回应。他碾灭那支烟,抬起手臂往后捞,想要揽她。

    路意浓退开一些,回避了这个动作。

    两个人都有无法解释自己行为的片刻尴尬。

    “哥哥,生日快乐。”她讷讷地说。

    “你知道?”

    “一直记着呢。没想到今天能见你,没准备礼物,不好意思说。”

    “心领了,是我着急了,”章榕会说,“我再想一想,你先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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