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野！”
他忽然回神，其他人正看着自己。
“真少见啊，榛野最近也开始走神了。”话语中也只是调侃。
好在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他只推说昨日加班累了便蒙混过去了。
“现在有这么忙吗？”对方挠着头走了。
榛野烈不动声色，“是我自己有些想做的。”
午休结束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看着杯中翻腾的茶叶，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榛野烈看向现在这张有些年代感的办公桌，抿了口茶水。
当一切都有答案，便能安心迎来结局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回到那一天。
“雪穗，你现在……”
“请安心吧，我不会再扰乱时空了。”黑发女孩的刘海有些长，阴影遮住了眼睑，她看向面前的人，仿佛熟悉又陌生。顿了顿，才开口道，“我原是靠着剩下的资料进行研究，前次才是第一次实际真正接触到那个东西。”
“研究进程一口气推进了很多，也是因为这个，这次时间提前了很多，”雪穗的声音很轻，刚好够两人听见，“就算我已经疯了也意识到它超出我们的文明太多，研究也……”她低头盯着咖啡杯，后面快要听不清，“不会再继续。”
“因为跳入虫洞的人获得了有关过去的记忆？”榛野烈还记得那种脑袋一口气倒灌塞满大量混乱记忆的感觉，心有戚戚。
“我猜应该是因为时间回溯改变得越多、纠缠越深的人，获得的记忆也最完整，”女孩捧起咖啡暖手，似乎是在试图抚平颤抖的指尖，“……我之前疯狂的跳跃，也许已经造成了多个平行世界的产生……”
“……不能再这以上影响您了。”
她的语气加快。
“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女孩虽然极力按耐，熟悉一切的榛野烈还是看出她的勉强，下意识的伸手拉她，不想触碰的瞬间她触电似的收回，咖啡液泼洒！
“啊！对…不起！”
“你别动。”男人已经抽出手帕，和赶过来的店员一起清理起来。
女孩有些怔怔，短暂的缓冲过后也冷静下来，变得异常的沉默寡言，基本上是榛野烈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最近身体怎么样？有在吃药吗？”他换了个话题。
“嗯，”雪穗轻轻点头。“试着放下研究不再逼自己之后，好了一些。”
“那就好。”榛野烈也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在这之前他应该有千言万语积攒，不吐不快，这会儿倒是还装着，沉甸甸的在胸口。
“所以…今后有什么打算？”
雪穗闻言抬眸，定定看了他几秒。
“以前的很多科技成果现在拿出来还早，我会看好时间准备的。”
“我不是说这个。”
见女孩微微歪头疑惑的样子，他补充道，“我是说你，雪穗。”
“我？”
“对。”
“按部就班的当上科学家。”
“就这样？”
“不然呢？”
榛野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浅笑，“说起来我一次也没有像这样过过正常的中学生的生活。现在终于能如愿了。”
男人微怔。
女孩接着说，“我知道自己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现在再说什么已经太迟。”
“我始终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强求到最后的结果已经足够使我从中清醒。”
少女的眼眸幽黑，平静而残忍的叙述，“我的一切都是因您而拥有。”
“所以，请您尽情地使用我吧。”
“使用……”
她说的轻巧，榛野烈听到时只觉得在温和的春日里脊背发凉。
窗台上的茶杯徐徐升腾热气。
他最近望向窗外的次数增多，随风摇曳的粉雪偶尔飘进这间窄小的办公室，像现在这样从他的制服袖口滚落……
滴滴——
电话铃声打破安静的空间，榛野烈摁了接通放到耳边，“我是榛野……”
不等他说完，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莫西莫西，烈今天回来吗？妈妈做了汤，还有你喜欢的菜。”
这位面色冷肃的军官表情破了功，实在是自打他独立以来老家也很少会打电话过来，更别提是这种理由。榛野烈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我知道了，下班就回去。”
直到挂掉电话他还觉得脸上莫名的热，不知道母亲又在卖什么药。
很快他就知道了。母亲爱的料理需要付出的代价。
继承了父亲大高个的榛野烈团坐在垫子上，端着碗转过一边去，下一秒那本夹着相片的小册子就恨不能怼到眼前来，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无孔不入。
“是街角对面那家店的女儿，你们以前还见过呢，不过女大十八变，我前天见到还以为认错人了，现在出落得可好……”
“还有远藤家的女孩你还记得吗，据说现在在大医院上班……”
榛野烈充耳不闻、埋头苦吃，风卷残云般的消灭食物，把餐具一把卷到盘子里就要起身，却被一股大力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他眉心微跳，眼前母亲的怒容叫人望而生畏，真不知那小小的身体里怎么爆发出这种力量来，“你这家伙！倒是给我说句话呀！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结婚呐！”
“妈。”
他有些为难，毕竟芯子里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结婚的事情就算了，我并没有想过……”
“没有结婚想法的人怎么会和女性单独见面。”一旁沉默已久的父亲也加入了讨伐。
“哈？”
“我们都看见了，是那天你去要联系方式的女学生对吧，”母亲的话就像机关枪一串连着一串，“但是啊……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比较好？年差有点……”
反应的时间里那边的话已经擅自推进下去，榛野烈连忙伸手制止，“那不是，并不是那种关系。是因为别的事情要谈才见面。”
榛野妈妈根本不信，“你能有什么事情非得要和女学生谈？我都看清了，你还想拉人家的手呢！真是看不下去……”她一把抓住大儿，语重心长，“你也是个应龄的大叔了，可别做这种差一点就要犯罪的事情。我可不想一把年纪被周围邻居指指点点。”
总算明白这场“鸿门宴”的来由，榛野烈脸上表情变换，又无法解释，只好端着盘子起身，“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别乱想了”。
才到门口，背后传来一句，
“你喜欢她吗？”
榛野烈回头，老父亲摘下看报纸的眼镜，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她吗？”
心下烦躁，他下意识的张口开脱，“那天确实有事才……”
“别扯其他，回答问题。”父亲太了解他的儿子，直接打断，“是或不是。”
年迈的父母同时仰头看向他，非要盯出一个回答来似的。
榛野烈心道不妙，他马上想开口否认，话到了嘴边却没能和想象的那样顺利吐出来。
一时间客厅里变得很安静。
今天他也是不走运。
双亲在这方面的敏锐程度相当之高，一句没接上答案就已经清晰了。
他干脆放弃了蒙混过关，只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反正已经结束了。”说罢拉开门往厨房去，背后的声音喋喋不休。
“诶！已经被甩了？”
“没被告就不错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
“少说两句吧。”
……
“那我先去社团活动了！”
“拜拜！”少女和朋友道别。
独自走在坂道上。
夹道的樱花树不断飘落花瓣，雪穗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抬头看。
迄今为止她未曾享受过的。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比想象的节奏还要慢。
试着不再做一个“怪人”，学着周围的人那样融入人群，开始将注意力分散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和班上的孩子交上了朋友。
……这样也许才是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夹杂着樱花芬香的清风拂过脸颊，女孩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轻快起来。
越过坂道，路过街边摊贩的时慢了下来。
“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黄瓜，新鲜着呢！”店家大叔爽朗地声音说着，“要不要尝尝？”
雪穗看着被摆放整齐的蔬菜，有些意动。
“这家的蔬菜很好吃呢！”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抬头看来，是一位挎着菜篮的阿姨，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刚刚放学？开始学做料理了吗？”
“啊…是，晚饭一般是自己做的，”雪穗下意识回以微笑，却见对方有些诧异似的夸赞起来：“嘛！真是了不起！现在好多孩子都不会做这些，宁愿去便利店……”
女孩有些脸红，毕竟她也经常是其中一员。
也许到了一定年纪人就能无师自通自来熟的本事，两人开始聊起蔬菜的话题，这位阿姨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女孩能接上她关于“蔬菜的挑选方式”和“料理十八种心得”的话题，笑容直达眼底，“哎呀，我真是喜欢你这孩子，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家的臭儿子只会惹我嫌！”
偶尔碰到这样的热情雪穗有点不太习惯，却也很高兴，大概是以往没有过这样平凡到极致的人际经验，不免比平时的淡然多了些笑容，老实的道谢。
“雪穗今年就要升学了吧？已经定下来在哪里念了吗？”阿姨一边把装好的菜装进篮子里，话题开始发散。
“我住在这附近，现在的学校会直接升高中部。”女孩做着同样的事，只不过用来装蔬菜的是她空空如也的书包。
“不过一个人住也很辛苦，”说到这个对面开始真情实意的担忧起来，目光慈爱的看着她，“还要兼职赚生活费对吧？将来的进路已经想好了吗？”
现在大部分人基本上从中学起就在考虑未来的方向，学校也会设置很多相关的指导。雪穗倒是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露出一个笑容，“嗯，现在在为去大学存钱。我以后想做科学家。”乍一听似乎有些异想天开，但她这个年纪说来也是正好，被阿姨连连念叨着可爱，饶是她脸皮厚也有点禁不住的脸红起来。
眼看光是一起买菜似乎已经满足不了阿姨的怜爱之心，雪穗最后还得借兼职的时间到了为由脱身，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许多。
重复的时间里总会有新接触的东西，也有熟悉的存在。
直到走到那人背后他才发觉，回头还有些惊讶，“啊……雪穗？已经这个点了吗？”
“真是的……”少女忍不住微微鼓起腮帮子，“又看数据入迷了？”
男人有点心虚，眼神移向一边，“今天的实验有些数据……”
“所以说！不是说好等我来了，吃完晚饭再一起看的吗？”雪穗抱起手臂不满道，“亏我还带了食材过来。”
“抱歉，”他从座位上起身，虽是被抱怨了，脸上却是温和的笑容，“我来帮你吧。”
租用作研究室的房子配有厨房，自打她来帮忙以后这个堆满不想干材料的角落才终于能发挥它原本的用途。
做科研的，处理食材的方式也显得很讲究，那修长的手指捏着土豆，一点一点耐心的去皮，慢条斯理，完美的剥开。雪穗看着对方年轻的侧脸出神，许久没有动作。
“嗯？”芹泽光看向身旁的女孩，笑了笑，声音温润，“怎么了？”
她触电似的收回目光，垂眸作无事状，手上又开始动作：“……没什么。”
尽管长着同一张脸，只要和芹泽双胞胎交谈过，便很快能分辨出来。光先生在学界天才声名赫赫，实际却是个清澈温柔的人，纯粹到她能从对方的笑容里看到悲伤。
雪穗不断向后跳跃的时间里到上次为止都没能见到这位早逝的科学家，实际上她的很多研究成果都有光先生……爸爸的影子在里面。这次再度提前了十来年的时间，她也如愿的信件询问问题成功的建立了联系，成为了笔友，再到对方的研究室“兼职”，现在开始应该还来得及……这样他就不会早早的……
“上次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少女回神，正对上男人的眼睛。芹泽光继续说道，“按照雪穗现在的水平，继续在现在的学校也只是浪费时间，手续方面可以不用担心，大学那边我也可以打好招呼，可以以正式成员的身份进入我的实验室，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对吧。”
这不是光先生第一次邀请她了。
“……嗯，我还想再享受下中学生活呢。”女孩拿出以往的理由搪塞，把食材放进煮开的水的锅里搅拌。
“雪穗……”女孩的肩膀被掰过来，面对他些许忧心的眼神。二十来岁的光先生比上辈子的时候更健康，给人的感觉也有所不同。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几度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语言。
“光先生有什么可以直说的，”她说。
芹泽光叹了口气，自觉接过了锅子的管理，“实话说，最初和雪穗通信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实际上，也没什么不对。”
“雪穗其实也很清楚，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坚持，如果真的在学校的同龄人中感到开心的话就当我没说，我只是有点担心，”他顺手揉了一把女孩的脑袋，“因为我也经历过。其实努力的话也可以若无其事的融入人群……”
“只是最后还是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
光的目光仿佛回到前世，作为父亲的时候。少女出神片刻，差点脱口而出喊漏嘴，好在及时止住了，扯起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我知道。”
“我没有执着和普通人一样度过青春难忘的中学生活，”女孩转过脸，轻声说，“只是现在生活，可以不用想那么多，其实还不错。”
“研究以后再做也来得及，现在不是也有在光先生的研究室做‘前期准备’嘛！”她笑着调侃道，“等到进入大学，光先生可要把一号助手的位置留给我哦！”
芹泽光知晓她的心意，终于像个老父亲一样放下心来，“我知道了，涨薪是吧？”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