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城，福满门客栈。

    傍晚时分，酒楼里熙熙攘攘不少人，只是今日在酒楼不远处街上，路人围着告示议论纷纷，许昀枫正要进大门，无意瞥见告示字样，微微蹙眉。

    并非什么通缉令，是告知四方城民，今后城门只进不出，若非要离城，也需地方特批方可同行。

    这并不像徐端的手笔，许昀枫如是心想，更像是那位年轻城主所为，他与皇甫仁和并不太相熟，只知与明日是姻亲，回归其位，这些自然也会徐端告诉他的。他渐渐想起九岁前的事，一幕幕彷如一张张拼图一般掉落眼前，而徐端，正是那个帮他理清排列的人。

    他想向明日求证，他坚信他们之间无话不谈，却在进宫之时遇见徐端，那人依稀仿佛也是他拼图碎片上的身影。而徐端，竟一眼认出许昀枫，正是他在中原时共事的许玉梁之子。

    “你与你母亲长得很像。”徐端叹气，陆陆续续告诉他关于他的身世，以及许家如何遭劫，许昀枫静静凝听，也许是不同时空的生存经历，徐端所说他即便知道是真，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令尊彼时已知大祸将至，吩咐你母亲以探亲为由带你与你胞妹来四方城投奔，不想欧阳城主……”徐端不再说下去，也是从城主那听说当今国师与许若怀羁绊至深，而许昀枫并不多话，只是抬头，深深行了礼，“徐叔叔，我自当承担一切。”

    徐端被许昀枫这一声叫得有些动容，眼前年轻人早已出落得玉树挺拔，说是美男子也不为过，而眼前人，仿佛还是十年前那个谦逊温润的孩子。

    许昀枫看了会凑热闹人群，走进大堂，堂中小二一眼便认出光华四溢的少年，昔日他长与一位做轮椅的贵公子模样人包场，两人皆清俊贵目，好不惹眼。

    小二随意将抹巾搭在肩上，上前招呼道，“哟，是许公子吧，您家主人今日不来？”许昀枫也认得这小二，微笑道，“为公子办事，出趟远门。”小二忙着擦桌子，“您是没见门口那告示，如今可出不得城门。”许昀枫微笑点头，小二见他不再回话，不住道，“公子您今日可包不了场了。”

    许昀枫暗笑，他不似明日一般在意清净与否，只是小二的话还是让他好奇，“小二哥，今日是有什么彩头吗？”小二见许昀枫懂行，眼中竟有期待般口若悬河起来，“许公子你今天可是赶上了，今日酒楼中可是有贵人奏曲，你看那么多客人，都是冲这琴曲来的。”

    “哦？”许昀枫不再多问，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开始静静独酌，他静静打量四周，与柳燕燕的朱雀楼自然无法相比，只是今日客人确实比往常多，他四处打量，并未发现有何演奏之处，俄而耳朵一动，周围仍是吵闹，他却隐隐听到了琴音。

    音色轻柔，是古琴都能弹出的音律，却因周围太吵闹，并未有人在意，音色渐浓，终于有人察觉演奏，不住高呼起来，“是《期风》！”

    嘈杂声渐渐微弱，堂中客人仿佛被勾魂一般凝神倾听，许昀枫自然熟悉不过《期风》，只是眼下所奏并非这曲，看来是有人借着欧阳萦名头走场，虽是如此，如今琴曲也不难听，音色纤柔而不失力道，也是十分好听。食客们发现音曲舒心，无需特意倾听，也自顾说起话来，许昀枫浅尝小菜，想着如今奏曲人功力也不差。

    一派祥和之时，一阵凉风猛然而过，衙役进入堂中，扬言城中开始宵禁，不得再有大型集会，开始驱逐食客，怨言四起，却也有不少人浑水摸鱼不付饭钱，小二苦不堪言，与掌柜一起求衙役让他们收了账再送走客人，衙役自是不听，发现坐在一边的许昀枫，便一把推开掌柜，径直走向他桌前。

    为首衙役还算客气，却不容置疑命令道，“城主有令，请许公子随我们回城。”许昀枫不慌不忙，浅酌后抬眼道，“敢问大哥，是何方县衙？”眼前“衙役”们四顾而看，桌子一拍，“叫你走，岂容你多话？”

    许昀枫并没有起身意思，“现今城主是我家公子姻亲，几位怕不是请我回宫的吧？

    几人眼见冒充衙役抓人暴露，见许昀枫并没有帮手，想着合伙总能一起制服，互使眼色后正欲上前一起抓住许昀枫，为首人胸前却不知被何不明物体重重一击，抬眼却见许昀枫已在几丈后的地方，出鞘的正是他的剑柄，虽然不是剑刃，为首人足足也被那一击打出几丈远，他扶住胸口，吃惊看着不远处伫立的许昀枫，“几位大哥，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我们另外找个地方打，别影响店家做生意如何？”

    酒楼中客人已被赶得七七八八，堂中顿时门可罗雀，而此时，那琴音却依旧在奏，像循环而放的音曲一般，而那音色也不再纤柔，几个冒充衙役的江湖人不住道，“吵死了，给老子停下！”说罢竟拔刀砍向许昀枫，着实把躲在一边的掌柜与小二吓得不轻，几人自不是许昀枫的对手，几个来回竟收走手中武器，而此时如同中邪一般，音色迷离，几人自想打倒许昀枫，却如服了迷药一般手舞足蹈，看来甚是好笑。

    为首人被许昀枫那一击后还未恢复，见同伴又奇形怪状，而许昀枫未出全力便已可以打倒几人，他如今也没帮手，自然不可能抓住他，咬咬牙便拉了两个同伴逃离。

    许昀枫看看四周，酒楼虽未被砸，也是一片狼藉，看着巍巍颤颤出来的掌柜，歉声道，“江湖事宜，给店家麻烦了。”他说罢想取出银两赔礼，却想到自己只带了基本食宿，看着小二收拾餐具，掌柜无奈道，“公子不必客气，那奏琴的姑娘，今日已给了很多钱。”

    来奏曲该是赚钱，却给店家银两，许昀枫平生第一次见这样的事，那音色终于渐弱，琴音也终止，掌柜道，“公子今日可要住店？”许昀枫点头，“自然。”小二心领神会般，带了许昀枫去往客房，小二将许昀枫领至房前，屋内光影中依稀可见人影，小二讪笑道，“有人指明要见你，许公子你真是好福气。”

    许昀枫正要回话，小二已推开房门请他进去，而自己一溜烟便跑走，迷离烛光下，那少女倩影便毫不意外映入他眼帘，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也没过多惊喜，反手合上了房门。

    少女见他自顾收拾行李，不住道，“你没有话和我说？”许昀枫开始铺床，“床有点小，今晚你安分一点。”欧阳萦赌气，“那你睡地上！”

    许昀枫终于回头，浅浅一笑，“我说不。”他继续整理内务，意外地欧阳萦并没有发作，等他理完床铺，她依然静静站在那。暗影中看不到她的表情，欧阳萦抱臂看着他，许昀枫感受到她轻轻吐气，“你丢下我两次，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话毕，对面人没有作声，欧阳萦见他昏暗中颀长身形，她接而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许昀枫无奈，“他们演技太差，在那几人假装被琴声所迷，手舞足蹈之时，我便知，他们不是真的中了‘镇弦’。”他上前，本该习惯性伸手安慰她，却突然停在半空，“这几个月，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

    所以店家会说，已经有人付了钱，她找几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包场演一出戏，为的是向他……宣誓主权么？她不会武功，行走江湖自然是不便的，但江湖从来不只是打打杀杀，更是人情世故，许昀枫意识到，她没有他想得那么弱。

    欧阳萦却突然上前，双手环住他脖颈轻柔道，“我也得吃饭啊，总不能一直靠着你家公子吧，而且……”她说着依偎进他怀里，“我这儿有城主特许的出城证。”许昀枫拉她坐在床边，“你知道我去做什么吗？”欧阳萦低眸，“看来你想起来你的身世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像看故事，是我，又不是我，想到此前在江湖上遇到的人，要向他去求证。”欧阳萦好奇从他怀里探头，“那然后呢？你又去哪？”

    许昀枫被她问得愣住，是啊，他若真是许玉梁遗孤，他又该如何，是像司鸢一样替父翻案，还是像明日一样承担责任，还未回神时，眼前的少女突然低声发问，“你是觉得，原来的我比较好吗？”

    他想说是，却没有张口，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一度非常爱她，因为以前的欧阳萦，是他在那个世界感受到为数不多的美好，那时的她几乎拥有一切，追随他来到这里一无所有，他自认为应尽最大责任保护她，却没想到这两年来，她跟着明日跟着楼雪城，早已摸索出一套生存之道，她似乎……不再那么需要他。

    他们第一次合衣而眠，欧阳萦夜半醒来看着枕边人，心绪沉沦，指尖轻点他高挺的鼻梁，却始终没有说出那句心里话，她不在乎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他。

    她自然不想离开他，却也有重要的事要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