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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宣端阳长公主觐见——”

    沉重的朱红色宫门缓缓拉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裴如晦对这味道并不陌生,面不改色踏上长阶,身戴薄甲,背负披风,腰佩长剑,不像回到自己阔别多时的家,倒像是奔赴沙场。

    她余光看见宫廊四角仍有小太监忙于洒扫,地上残留有未尽的血迹。登上长阶,等候已久的大太监福手持拂尘,快步迎上来,一边接过她解下的佩剑与披风,一边打开殿门,“小殿下可算来了,太子殿下在里头呢。”

    离宫多年,又闻这声“小殿下”,纵是沙场来去冷下的心也不由一暖。裴如晦冲福正笑了笑,“福公公,好久不见。”

    “诶,”福正连连应声,侧身催到,“小殿下快进去吧。”

    裴如晦一点头,迈步进了内殿,抬眸正望进一双清凌凌的眼里,顿住了。座上人青竹暗纹披衫,头戴玉冠腰佩环珮,即使是在室内也披着厚厚的白狐裘压金大氅。纵使面无血色,亦无碍其周身气度非凡,真真像一尊玉人。

    半晌,裴如晦嗫嚅道:“皇兄。”

    座上玉人眉头一皱,苦恼道:“真是离家太久,娇娇都与我生分了。”

    一句“离家太久”,裴如晦如梦初醒,又久违母亲所取的“娇娇”二字,鼻间漫上酸意,反而扬了嘴角,“阿兄。”

    “这才对嘛,”玉人展眉一笑,移步一旁矮几,拢袖置茶,长指轻点,“坐。”

    裴如晦在几前落座,听见对面人道:“军中素来饮烈酒,也不知这清茶你喝不喝的惯。”

    “我本也不是好酒之人,”裴如晦端茶啜饮,只觉唇齿留香、余味悠长,不由赞道:“好茶。”

    “喜欢就好,也不枉我留到今日。”

    裴如晦闻言展眉,然笑意还未达眼底,就被对面人一阵闷咳声打断,立时脸色一变,“怎么回事?你这寒疾来来去去怎也不见好?”

    裴恒张口又是一阵急喘,连连摆手。裴如晦一步越过矮几,在他背上轻拍,余光瞥见殿角瑞兽金炉烟雾缭绕,那香味熏得她头晕,随手拾起茶杯翻手一道水箭泼灭了里头熏香。

    “来人!把这些熏香都撤下去!”

    福公公推门进来,打眼一扫,立刻组织小太监把四个金炉抬走,又细细把门关上。

    裴恒终于把气喘匀,苦笑,“你这一来就把我这风雅给毁去一半。”

    “乌烟瘴气也算风雅?”裴如晦不以为意,看见对面人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欲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

    她习武多年,五感通透,熏香一去,虽则房门紧闭,但过了这一阵香气散去一些,仍能察觉出屋内有股不寻常的气味,当下佯装不知,一双眼落在兄长身上,仍道:“阿兄该多喝药,少吹风,着紧自己身体才对。”

    “你呀你,真是不想要我好过,那药苦过黄连,一日三顿的饮,是牛也得药倒了。”

    “牛都药倒了,怎么阿兄的病却不见好?”

    “治病又不似杀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又不是不知,”裴恒一向对这个妹妹是没有办法,只好别开话题,正色道:“陇西一役,你做的不错。”

    听得这话,裴如晦也知该聊正事了,“经此一役,西沙走廊外建立互市,少则五年,多则十年,不出意外可保安定。”

    “那依你看,塞北六部近期可会有异动?”

    “塔拉可罕病重,塞北六部权力角逐水深火热,我观其情形,塔拉可罕一死,塞北六部恐各自为政,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裴恒心中想法得到验证,松了口气,又以袖掩面,闷咳几声。

    “宫里究竟发生何事?”冷不丁的,裴如晦问道。

    裴恒放下手,“父皇病重。”

    耳畔仿佛有弦断之声响起,裴如晦怔在原地。原来如此,早该如此。事到如今,她早有预料,倒也并不意外。

    “人在哪?”

    “随我来,”裴恒拢袖站起。

    二人掀帘跨入内室,透过纱帘隐约可见榻上有一身着明黄单衣的身形平躺,一阵腐朽之气扑来。

    至榻前三步,兄妹二人不约而同止住脚步。

    裴如晦定定望着帘后那形销骨立的身影,额角阵阵幻痛,一时百感交集。

    一旁兄长拖过春凳,撩袍坐下,自顾自道:“三日前,父皇正在淑妃宫里饮宴,还未过半,忽然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当即扑倒在地失了意识。太医院判过,脉象阴阳不调,且脉涩而急,恐为内风危急之兆。”

    “内风……”裴如晦口中重复,讷讷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之前明明还能抡起砚台砸她,吼她时中气十足,怎么现在就倒在这了?

    “不知,”恐怕是这一生坏事做尽,终于报到自己身上来了,裴恒暗暗冷笑,面上倒是一派冷漠,“自父皇病重之日起,我当机立断落锁宫门,一边急发十二道金牌召你回宫,一边勒令宫内众人闭门不出,又令手下侍从守住内外交递切口,所有试图往外递消息的,一经发现,一律杀无赦。”

    原来如此,难怪她初初进来时宫内血气如此之重。

    “这几日,我手下侍从杀了近百人,”裴恒冷哼一声,“氏族一应果真非同凡响,竟在我们宫门内安插了这么多钉子。”

    “周吴刘郑林五大氏族与裴氏之争由来已久,倒也不意外,”裴如晦收回视线,在春凳另一边坐下,“三日以来,阿兄确保没有任何消息递出去吗?”

    “消息自然是递不出去,然三日罢朝,氏族众人收不到消息,却各有想法,难保不会另做准备。”

    裴如晦面色阴晴不定,蓦地一掌击在帘帐上,恨恨道:“病了也不让人省心。就不能直接杀了了事?”

    帘帐翻飞不落,裴恒默了默,“传国玉玺还未寻得。”

    没有玉玺,承袭国祚就不叫名正言顺。

    “父皇如今躺在这,阿兄打算怎么做?”

    “他早前立我为太子,赐我监国之权,明日我会代替他上朝。”

    如此确实是最好的结果,裴如晦暗暗点头,正欲起身,又省起还有一个疑问,“既然阿兄早有打算,何故连发十二道金牌召我回宫?”要知道,一月前陇西大捷,大军本就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不出七日她就会到达平京,又何必多此一举。

    “娇娇这话倒是问到点子上了,为兄召娇娇回京,自是有事相求。”

    裴如晦深知自己这个皇兄的性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只恨不得把“中庸慎独”四个字写在脸上,实则背地里手段一套接一套,想做之事绝无做不成的,若非实在没辙,定不会说出“求”这个字,不由心下一凛。

    “方才宫门已开,各路人马均会得到父皇病重的消息,明日早朝,难保不会发生意外,”裴恒拾起腰间环佩,轻轻摩挲,语气轻描淡写,“为兄欲请娇娇召兵暗中将金銮殿围住,倘若殿上发生意外,如非得到你我满意的结果,绝不能放任何一个人离开。”

    “围金銮殿?”裴如晦只身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来,身边亲卫俱未跟随,“可我手上并无兵马。”

    一枚玉环迎面抛来,裴如晦连忙接住,听裴恒道:“此为锦衣卫的调令符信,凭此可随意调遣锦衣卫。

    “另外,为兄还有一件礼物送于你,今日你出宫以后,可直入诏狱,在那里有你的帮手。”

    裴如晦摩挲着手上玉环,其上隐约缠绕着一股清苦的气息——此物这几日一直为裴恒贴身佩戴,沾染上的,只能是裴恒身上的药味。

    还真是腌入味了,裴如晦苦中作乐地想。皇兄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心肺羸弱,不能习武,又时常为父皇猜忌,不能稍露锋芒,隐忍二十五载,终于得此良机。无论父皇是真有内风之疾也好,是另有隐情也罢,她都要帮皇兄坐上金銮殿上那位置,倘若榻上这位还要起来……思及此,裴如晦露出一抹冷笑,起来她也给他摁回去。

    裴恒又闷咳起来,裴如晦扶住他肩膀,巧劲一带已将他提到外间矮几处,脱离了内室腐朽之气,皱眉道:“阿兄该喝药了。”

    “咳咳咳,不忙事,明日之事比较重要,你且去吧,让福公公进来。”裴恒又是一阵猛咳,手上悄然扶住矮几。

    裴如晦连忙转身,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来一块血色的圆石,递给裴恒,“此乃赤血暖玉,是我在陇西偶然所得,阿兄身寒体弱,将其贴身佩戴有助于身体康复,”言罢匆匆出了门,没留意身后人捏着暖玉怔然不舍的视线,兀自叮嘱福公公快煎药来。

    “老奴省得的,这不,药已煎好备着了,”裴如晦看去,见后头果真立了一个小太监,手上端着药盅。福正伸手接了药盅,低声道:“小殿下还有要紧事要办吧?快去吧,太子殿下这里有老奴照看着,小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如今已至深秋,寒风瑟瑟,宫里已有落叶散落,裴如晦被冷风一吹,越加不放心,又细细叮嘱几句,得到福公公连连保证,这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福公公推门进殿,见自家殿下扶几而立,端了药过去,轻声道:“殿下快把药喝了吧。”

    裴恒心下明了娇娇已然离开,终于脱力坐倒,背上起了一片虚汗,不由苦笑:“我这身子,福公公还不清楚吗?倘若喝药管用的话,何至于此。”

    “这药多少也能御寒健体,殿下还是喝了吧。”他面色晦暗,仍欲推辞,听对面人使出杀手锏,“这药可是方才小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奴呈进来的,殿下可莫要伤了小殿下的心啊。”

    裴恒一听裴如晦的名号,面色果真松动,“你就会拿娇娇说事,”话虽如此,仍是端了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里加了不少名贵药材,好是真好,苦也是真苦,福正光是闻着味道都要皱起脸来,裴恒一口将药饮尽却面不改色。

    饮罢药,裴恒把碗往几上一放,又回头走向内室,在福正匆忙上前的搀扶下走进内室。

    到了塌前,他掀开帘子,正对上榻上之人仇恨的眼,忍不住畅快地笑出了声。他愈是笑,那双眼就愈是恨,只恨不能喷出火来。

    ——原来方才,号称病重卧床的老皇帝裴安竟是一直清醒着的。只是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急就全身颤抖口吐白沫,如今满面狼藉,还不如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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