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离世

    林莀的电话不合时宜响起,他退到边上讲电话,挂了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大致情况是林爸爸的官司需要林莀处理。可想而知,并非律师专业的他,有多难。

    恰巧此时,江流打来电话,说他老妈追到医院要逮他回去。

    我小小声挂了电话,看向林莀。他正好接完电话,愁容满面地盯着我,无奈道:“有急事,要去处理。”

    “好。”心有不舍,偏偏我们各自琐事缠身。

    林莀重新戴上那副无镜片的黑框眼镜,掩盖稚气未脱的脸庞。身姿英挺,仿若修竹。

    我打趣道:“别装了,一看就是个小屁孩。”

    “好不容易伪装出点儿自信,被你搅没了。”林莀撒娇、幽怨地瞪着我,“我要走了。”

    男孩站在火红的枫叶树下,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一阵微风,树叶轻盈飘落,细细碎碎。

    别说,这半成熟的男生,别有一番风味。

    “加油!”我给他比了个赞。

    少年嘴角上扬,跑了几步,轻轻侧转回头来,大声问道:“古语,你会等我吧?”

    虽然距离很远,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不安的情绪。

    我犹豫半天,应道:“会!”

    男生笑得天真灿烂,干净爽朗,背过身去,奔跑离开。

    而我瞬时泪流满面。

    …

    医院

    赶到时,江流的妈妈正在楼梯间撒泼。

    “人家王婶给你介绍了好几个姑娘,你装模作样,瞧不上,要这么个赔钱货。你自己想想,小时候被那太妹揍哭多少回,忘了,啊?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憨货。三十万呢?那是我跟你爸省吃俭用一辈子存下的血汗钱,要我拿去给一个劳改犯打水漂,她爸这病是治得好的吗?啊?就是个无底洞。”江妈指着儿子,怒斥:“你要跟她好,就别认我这个妈。”

    “妈~她们又没古语漂亮,你~你不同意,我以后都不结了。”江流委屈地蹲在墙角,“小古说,给了30万,就嫁给我。”

    “漂亮能当饭吃,啊?那太妹从小到大,到处惹是生非,依我看就是吃牢饭的命。你古叔多好一个人,摊上她这么个疯女儿,才50出头,就得了癌。你爹妈可受不起这样的媳妇。”

    我无言以对,靠墙上沉思,心早被这样的流言蜚语伤得千疮百孔。

    在村里,我的形象一直如此不堪。

    “妈,你不是说咋们家有50多万存款吗?”江流贱兮兮地说道。

    “你个憨货,想掏空咋家家底不成?”

    “妈,你就成全我们吧。说不定来年你就能抱大胖孙了。”

    江流这么一说,还真撬动了她妈的嘴,“这样吧,先回去,我跟你爸合计合计。”

    “不行呀妈,我跟古语已经商定好,这两天办酒席,你就汇款好不好,你儿子的幸福就握在您手上呢。”

    “什么?还办酒席?!”江妈的火药桶点炸了,又是一顿疯狂输出。

    是啊,谁会那么傻掏30万,给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默默离开。

    回病房的路上,碰见查房的张医师,他叫住我,“小古,今天有个家属在医院吵闹,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下次别让她来了啊。”

    我苦涩地点点头。

    跟我同病房的大姐出来接水,见医生走远,小声在我耳边劝道:“小语啊,你是不知道哟,今早有个大姐冲到你爸面前,骂得多难听。说你看上他家的钱,勾引她儿子。害她儿子三天两头不着家。你爸咳了一上午,差点没缓过气儿来,亏得张医生在,不然你爸……哎~。别怪我说你,你爸这病治不好的,我二舅,检查出来半个月,人就没了。放弃吧,治下去,只会人财两空啊,还是留点钱回家准备后事吧。”

    放弃??

    放弃那个为了一家人的生活,白天是老师晚上却在工地上弓腰驼背搬砖的父亲?

    放弃那个别人眼中无可救药,却执意拉我回头的父亲?

    放弃那个从不言爱,却无微不至关怀我的父亲?

    ……

    “不,我爸值得我为他粉身碎骨,只要他能多活两年,我愿意用余生还债。”

    “真是个犟乖乖哟,现在为父母着想的孩子少啊。”大姐摇着头,去打开水了。

    …

    江妈将不着家的江流拖回去了。

    爸爸的病情越来越糟,有时整宿整宿咳嗽,现在已经不能下地走路了。吃喝拉撒只能在床上解决。

    学校的开学通知,几天后我才看到,在放弃学业与休学之间,游移不定。干脆请了半个月的假,好好思考。江流时不时给我打电话汇报进展,我除了等还是等。

    过完大年,我把筹到的1万打进医院账户,身上留几千,用作日常开销。

    天气放晴,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坐在床边给爸爸削梨,“爸,手术的事儿,你考虑得怎样?”

    枯瘦如柴的父亲半卧在床,吸着氧,摇摇头。

    “爸,你同意手术的话,我年年拿奖学金,可好?”

    爸爸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没…开除?”

    啊?爸爸莫不是知道了我打架的事?

    “你女儿又没做错事,哪来的开除?我只不过请了半个月的假。”我将请假短信翻给他看。

    爸爸记得我班主任的电话,他看了许久,皱纹横生的脸上终于浮出笑容,吃力说道:“能读就好。”

    看来,我读书这事儿,爸爸看得比生命都重要。

    “爸,你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混到毕业。”

    爸爸听了,又不开心了。

    我察觉说错话,纠正道:“我的意思是,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毕业,江流什么都听我的,会尊重我的,你不用担心。”

    爸爸点点头,我喂了他一小半梨。吃了两口爸爸就摇摇头,呼吸急促。

    我心低涌起悲伤,“爸爸你要好起来,看我穿婚纱的样子。”

    几日后,江流破天荒送来惊喜,在他软磨硬泡下,江妈松口,同意婚前先转我15万,后续等结婚后再给。

    医生说,我爸错过最佳手术时间,癌细胞已脑转移,如果放弃治疗,随时有生命危险。

    实在等不及,我把婚礼定在本周六,手术定在周五。这样手术的钱基本解决了。

    婚礼这事儿,村里肯定会传开,到时大嘴会知道,而随之林莀也会知道。我不想有人影响我的决定,提前把所有Q都注销了,号码也换了,只有江流知道我的新号码。

    视死如归。

    …

    艰难熬到周四,钱一直没到账,我十万火急地催江流。而那边一直说,再等等。

    焦急难安地等到周五,一大早,手机响了两声,竟收到35万转账信息。我激动得大叫一声,立即转账给医院,安排手术。

    忙完已10点多,江流姗姗赶到医院,埋怨道:“你怎么不接电话,钱给你汇过来了。”

    “抱歉,今天太忙,没听见,钱我收到了。”我非常感激他这个救命恩人,“谢谢你,明天我保证不迟到。”

    手术安排在下午五点,时间稍晚。

    我跟江流领不了结婚证,他才21。但是在农村,只要办了酒席,就算结婚了。所以下午我们直奔婚纱店租礼服。

    完了还要赶回医院。

    本是想利用江流结婚,搞到钱,再编个理由离婚,然后慢慢还钱。

    但这些天,他那么努力争取,我不忍心告诉他残酷的真相。

    这也是人家的第一次婚礼啊。

    我犹豫了,深感自己太自私,太坏。看到江流兴奋的脸,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下午四点,我独自赶回医院,而江流回老家忙活婚礼。

    在医院的人流中,我貌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找了找,没有。

    赶到时,老爸正被医生推进手术室。

    他看到我,眼泪哗哗流,嘴唇蠕动,努力想说什么,手缓缓从被褥里扯出一个喜字红包塞给我,“…孩…难过,小古爸…你…福。”

    我听不清老爸在讲什么,接过红包,安慰道:“爸爸别怕,我会等你出来。”

    看着老爸进了手术室,我才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边擦眼泪,边拆红包。

    12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爸爸哪来的?

    我拿起红包左瞧右瞧,在背面看到几个铅笔字。

    ——叛徒,祝你幸福吧。

    那几个字像一把刀扎进我的胸口。

    林莀??

    果然,他还是知道了。

    眼泪默默地淌,我对着惨白的墙壁抽泣道:“林莀对不起,对不起……”

    夜深,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昏暗的灯光。病房里的家属都躺凳子上休息。偶尔有打扫卫生的阿姨拖个地。

    凌晨一点,手术室打开。

    我看到爸爸被人退出手术室,他头上盖着薄薄一层白单。

    我大脑瞬间抽空,木讷地看着医生。

    “对不起,病人上了手术台,不同意手术,并私自服用过量的安眠药,经抢救无效身亡。”

    “什么??”我扑到爸爸身上,崩溃呜呜大哭,“爸爸,醒醒呀~”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呜呜……

    医生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深深鞠了一弓。“逝者已走,在者节哀。”

    有个护士姐姐于心不忍,留下来安慰我,帮我联系家属。

    那天我一个人哭到天亮,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我生命里抽走。突然间对任何事,没了兴趣。

    直到第二天江流催我,我才抱歉告诉他,婚礼延期。

    收拾行李期间,我询问长期照看爸爸病床的护士。才知,老爸从化疗时,就经常以睡不着觉为由向医生要安眠药。

    医院退了我三十多万的费用,我交给二叔十万块,请他帮忙处理爸爸的后事,又还了几个哭穷的街坊邻居几万块。兜里还剩十来万,打算先还林莀。

    村里人知道我爸去世,都来吊唁,只有江流的妈妈掩藏不住喜悦,见缝插针地问我何时跟他儿子完婚?

    我支支吾吾不说话,现在实在没心情说这个。反正全村人已经把我视为江流的老婆了。

    大嘴回来两天就逃了,他老爹在家,喝醉了就会打她,逼她交工资。

    葬礼上,我没再掉一滴眼泪,机械地走完流程,看着他们把我爸埋在妈妈的旁边。

    那一刻,我体会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仿佛世间所有的悲喜,都与我无关了。我的悲喜,也不再有人关心了。

    一个局外人,可有可无的局外人……

    葬礼结束后,我窝在家里,沉默不言。

    头七刚过,江流几次三番催我完婚,村里几个老婶娘也跑来当说客,对我奶说,过完百日就可以完婚,冲喜。

    我看着老人家强忍忧伤,牵强陪笑。

    心里一阵悲凉。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更何况我拿了人家三十多万,还没钱还,就算心里再憋屈,也得赔笑脸。

    夜晚,黑洞洞的屋子,没有半点生气。

    奶奶见我成天闷不吭声,不放心,挤我被窝谈心。

    “娃,想开点,你爸得了这个病,总归是要走的。”

    “奶奶,如果我不逼爸爸手术,爸爸是不是就不会……”我蒙着被子呜呜地哭起来,“幸苦了一辈子,没享受一天清福就走了……”

    “你爸有这病,活着也受罪啊,要不是担心你,撑不到现在,别再犯浑,让你爸安心的去吧~”

    我把这段日子受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趴在奶奶怀了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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