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

    柳灰鹞觉得贺雁池此人十分小心眼。

    阳奉阴违的事儿这厮又没少做,皇帝说给分翁密院一半出去,他就必须得严谨得将大牢从中切开,拿一半给柳灰鹞?

    换谁也不会这么干嘛。

    柳灰鹞已然做好了同贺雁池撕扯的准备,打算借机在朝中搅搅混水,谁知道贺雁池直接病了。

    翁密院也撒手不管了,柳灰鹞去点卯之时,院内副持朝她说:“依贺大人所言,在他病休期间,翁密院大小事宜,全权交由您来做主。”

    柳灰鹞直接道:“真是个病秧子。”

    副持脸一抽,想怒,然而压住了没怒,因为贺雁池的确常年的色白如雪,咳喘不止。

    她一袭与贺雁池同制的荔枝色官府,端的是艳丽逼人,就这么入了翁密院。

    然而翁密院是贺雁池一手拉起来,上下一心,柳灰鹞审个案子,送上来的呈词漏洞百出,下官懈怠敷衍,动不动还不小心审死了一个,导致贺党弹劾她的折子如同稚鸟投林一般,柔弱地投进小皇帝的手中,叽叽喳喳个不停。

    柳灰鹞没惯着他们的,贺雁池装死,她就发火。

    谁懈怠敷衍她,她就将其揪到面前来连掴其耳光,打得对方头晕眼花,颜面无存。

    虽说她是病逝的,但还世之后,柳灰鹞感觉自己身康体健,回到了当初能上马杀敌的时候。

    柳灰鹞早年做奴隶落下过病根,之后打仗又过于亏空了底子,因怕因生育彻底毁了身子,便不曾怀胎,膝下孩儿乃是抱双胞胎姐姐的——也就是那避世的一支。

    但没想到还是病来如山倒,年纪轻轻便去世了。

    故而柳灰鹞虽说如今都当太奶了,但她其实没当过老人。

    她是个从不守规矩,霹雳火爆的脾气,谁同她生了龌龊,那就别想落一点儿安生,百年前如此,如今亦然。

    柳灰鹞在此处没有府邸,小皇帝原给她拨了个院子,在城东,离皇城近。然而她非不住,又要了一个宅子,就得住贺雁池对面。

    柳灰鹞说:“我要面对面,户对户,一保贺雁池每日出门上早朝,就能瞧见你太奶我美貌无双的脸蛋儿。”

    小皇帝如今有了她,再怕也得壮胆,一咬牙:“行!”

    朝中向来是贺党说了算。内阁中三位阁老,一个是贺雁池的亲爹,很少公然驳他,另外两个要么阅历不够,要么是个和事佬性子。

    而其余官员则抱团求生,抱着另外两阁老及老臣大腿,时而嘹叽叽地找点儿贺雁池的茬,免得他忘乎所以、时而彼此攻讦扯头花、时而对皇帝恨铁不成钢,催他早日充实后宫,诞下子嗣。

    总而言之,柳灰鹞纵观朝堂,发觉这群人同草台班子似的,整日忙活着撕同僚,至于边防要事、民生之类,则十分应付。

    南方还好些,北地农事、水利,税收入账,大都一塌糊涂。

    边境更是人才辈出,王将军上折子说,虽然臣痛失三城,然不是被打退的,而是臣自己掂量了一下,发觉打不过才退的。敌军跋涉占城,人吃马嚼消耗甚多,而咱们不废一兵一卒就消耗了敌军的粮草,赚!

    柳灰鹞看罢恨不能立即将手伸到边关去,一拳把这个王将军捶扁了。

    万事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一个拖字诀从上任念到告老。五月份的事儿,九月份才一惊一乍地写折子来报,能少做一件事,绝不多说一句话。

    贺雁池的恐怖阴影笼罩其上,让他们不敢多做哪怕一丁点,生怕被抓住把柄,便落得个锒铛入狱的境地。

    王将军之所以能做个坦坦荡荡的二百五,是因为他乃贺雁池堂兄弟,也是个贺党,不仅二百五,还敢边打败仗边坦然向朝廷要钱。

    柳灰鹞新官面圣的由头进宫来,翻完了小皇帝的折子,静坐片刻,心想:我大礼要完。

    纵然皇室非她血脉,小皇帝昏头昏脑,纵然这朝廷死气沉沉,毫无蓬勃朝气,满心的点卯应付,赚银吃粮、自保与构陷下狱。

    然而这大礼本还是她的大礼,柳灰鹞没法眼睁睁看着它完。

    而要变朝堂风气,需从贺雁池始。她必须得跟他较这个劲。

    小皇帝十六岁上,下巴尖尖,也是个漂亮模样。柳灰鹞瞧折子,他挽着袖子殷勤打扇,但身量单薄消瘦,无论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他单名一个烈字,名字倒起的豪气,然而人与其名相反,巴巴地拽着柳灰鹞的官服下摆,小皇帝说:“太奶奶,您给我把折子批了再走吧!我头疼死啦!”

    柳灰鹞:“我看着你批。”

    她看了半个时辰,把柳烈揍了一顿,扬长而去。

    袁贵如今混成了大太监,进殿时还不知柳灰鹞已捡了别道走了,低眉顺眼地笑道:“陛下,柳大人今晚可宿在宫里?”

    柳烈没明白:“什么?”

    “大人......”

    小皇帝忽然回过味来了,小脸通红,一拍桌子:“说什么呢!”

    那是我太奶!

    袁贵立即自觉掌嘴,忙不迭退下,待夜里侍奉小皇帝睡了。柳烈又抱着锦被,在梦中翻来覆去,一口一个:“柳灰鹞。”

    袁贵守在龙床外,听着小皇帝半夜睡觉都念叨着柳大人的名字,心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不成柳大人一心斗贺党,没看上这生瓜蛋子似的小皇帝?而咱家天子年幼无知,爱依赖他人,一时心陷却又羞于表露?

    小皇帝又喃喃:“这是柳灰...太奶奶......”

    袁贵顿时百感交集:好嘛,这都带柳大人见上祖宗了!

    柳灰鹞飞速住进了皇帝给的宅子,还就是不偏不倚正对着贺雁池的宅子大门。离皇城稍远,然离翁密院近。

    于是柳灰鹞搬去的第二日一早,便携礼敲响了贺宅的门。

    贺宅质朴无华,青林沿道,一路景观清净雅致,宅内的丫鬟家仆不多。柳灰鹞去时,下着细细小雨,贺雁池就打着一把鱼骨绸子伞,默然地立于青林夹道之上等着她。

    既不主动迎接,也未在屋中端着主人架子等着拜访,贺雁池望过来,淡淡君子,眉如远山。他好像的确是病了,也或许了没了那荔枝色的官服,便失了凶厉颜色,显得清减,又似一抹墨色水痕了。

    “哎哟,”柳灰鹞道,情意绵绵:“贺大人,怎么病了呢?翁密院大小事宜全仰仗您一人,您这一病啊,那帮废物就全瘫啦。”

    贺雁池这人看着不大爱笑,听完她这幅话,他倒是很浅地笑了一下,说:“柳大人的耳光没有将他们打老实了?”

    柳灰鹞:“可不敢,本官只不过是一时气急,轻轻推搡了他们罢了。”

    “轻轻地打掉了赵录事的两颗牙?”

    柳灰鹞不耐烦了:“他自找的。”

    贺雁池点点头,同她路过廊前小炉上煨着的药罐,进了见客的书房。书房内未有熏香,只有缕缕薄烟从外头煮药的小炉上飘进,逸出一屋子的苦药气息。

    柳灰鹞不爱闻这味道,这让她想起自己缠绵病榻时的光阴。

    这病秧子,她又想。

    他也怪,身为贺家独子,本于父庇荫下稳扎稳打,便可平步青云。然而贺雁池偏不,自小皇帝登基,他跟忽然抽了似的,开始疯狗一般追着满朝百官咬,次次见血,谁都拉不住。闹得最终与亲爹决裂,自己搬出来另住一宅。

    柳灰鹞倒想过,他可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避嫌。他前途无量,贺家也风头正劲,一个阁老爹,一个御史儿子,外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外亲王将军。

    贺雁池故意与亲爹闹掰,避避锋芒,在自己与贺家二者之间留一个退路,也有可能。

    然而柳灰鹞又一瞧柳烈那副样儿,心道没必要啊!这是小皇帝在位,又不是她在位。柳烈这种恨不能把折子都让人替他批完的性子,还防着他猜忌?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贺大人如今好些,可该回去主持大局了?”

    贺雁池说:“不急。”

    她道:“贺大人不为陛下分忧,每日缩在这儿做什么呢?既不热闹,也没个消遣。”

    贺雁池抬起眼睛,平静地望着她:“琢磨参你。”

    柳灰鹞:?

    “参不动你,参旁人也是一样的。”贺雁池咳了几声,微微笑道:“柳大人,你瞧,贺某人身子不好,不宜成家,射箭马球呢,又一概不通。出游玩乐,也疲于支撑。声名狼藉,难以结交挚友。不孝父母,亦难回归家中。”

    “贺某是个实在无趣的人,唯一的喜好,便就只剩下罗织罪名,将人下狱致死,抄家流放一事了。”

    他很恬然地笑:“抄家的时候,还是颇为热闹喜庆的。”

    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柳灰鹞往窗外一望,竟是贺宅的管事领着吴氏的小厮来了。

    柳灰鹞瞧他眼熟,待他得了应允,慌张过来俯身一阵耳语,她脸色一变,拍了桌子。

    “贺雁池,你这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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