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的时间来到了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一，稻荷崎高校的第三学期伊始。

    星野弥生换上制服，站在镜前检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制服裙向上提了提。

    “好短……”少女喃喃自语，“不过是水城前辈说的，应该没问题。”

    彼时，第二学期末尾的行进奏全国大会刚刚结束，前辈将长笛首席的位置交托于她，掐着她的脸颊，悠悠地说：“真可爱，弥生肯定很受欢迎吧！让人好有保护欲哦……”

    “没有……”她被扯着脸颊肉，含含糊糊地说，“要怎么像前辈一样受欢迎？”

    染着夸张发色的前辈拍了拍她的头顶，“嘛，首先当然是把裙子卷短一些！再染个……不不，还是，先从指甲？”

    “裙子……短一些？”

    前辈分明是同她开玩笑的，星野弥生却当真低头去看黑色校裙。

    “讨厌啦，实美！”有人起哄道，“别教坏乖乖牌后辈了，快下来啦！”

    水城实美对台下的同级生吐了吐舌头。

    说起来，水城前辈毕业之后，她已经是长笛的首席了。

    星野弥生懵懵地想：

    这学期，也要加油才行……

    *

    宫侑已经习惯了星野弥生在一天的各种时间开始练习，只不过被她演奏的声音叫醒还是第一次。

    他的生活散漫惯了，但在赖床这件事上还是弥生少女更胜一筹。

    声音是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宫侑揉着眼睛拉开房门，因为尚且穿着睡衣，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上他的全身。

    ……搞什么？怎么这么冷。

    疑惑的同时，听清了阳台上传来的声响。

    宫侑不懂音乐，但时轻时缓、千变万化的音色，让他觉得星野弥生的笛子应该吹得极好。

    不对，不是笛子……

    星野弥生一次次纠正他的脸历历在目，是……是长笛。

    宫侑探头朝阳台望去，背对着他的星野弥生，从这里只能看见她认真绷紧的一小部分侧脸，和视线低垂的眼睛。

    她的面前没有乐谱，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蹙着眉头。

    宫侑轻手轻脚走过去。

    “弥生~”

    他尽可能放轻了音量，但随着他上挑的尾音落下，星野弥生肩膀一跳，被宫侑单手按住。

    我就知道，他想。像一听见响动就会扑扇翅膀的小鸟一样，他还没见过那么胆小的人呢。

    星野弥生抬眼看向他。少女含着湿意的眼睛，像一汪山顶的泉眼，看得宫侑不由得缩回了按在她肩上的手掌。

    “这么早就在吹笛子。”宫侑动了动嘴唇，“你怎么每天都吹这一首？”

    “是长笛——因为我吹得不好。”星野弥生咬了咬下唇。

    “哪里不好？”

    “……不知道。”她的声音带着点不甘，仰着头说：“吵到侑了吗？”

    宫侑一愣，立刻得寸进尺地咧嘴一笑，在她面前蹲下来，“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

    如果他的同胞兄弟在场，此时恐怕要对他翻不少白眼。

    不过星野弥生发现不了，宫侑已经在她面前信口胡诌不知多少话了，可她每次都信以为真。

    “谢谢。”她说。

    从这个角度往上看，宫侑才发现，星野弥生今天戴了领结。

    他愣了一下，“要去哪里吗？”

    星野弥生点了点头，“学校。”

    她站起来，宫侑才看清了她今天穿的果然是那身总挂在墙壁上的学校制服。

    卡其色的西式制服里好好穿着毛衣和衬衫，领结打得端正。

    宫侑视线微动，就见着对方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膝盖，眉梢一跳：“这裙子本来就那么短吗？”

    “不是。”她愣了愣，有些紧张地动了动腿打量自己，“不好吗？”

    “啧。”宫侑瞥开视线，不去看那活动间的裙摆，俨然一副鸟妈妈的模样，“好什么好？”

    “前辈说这样会比较受欢迎……”星野弥生连忙把黑色褶裙往下拽了拽，“要放下来吗？”

    宫侑一噎，星野弥生裙摆下的双腿白皙笔直，袒露出来的大腿又有些可爱的肉感。

    “还是长点好看。”宫侑摸了摸脸，昧着良心说：“快放下来！”

    星野弥生果然依言放下裙摆。

    真是笨，别人说什么话都信。

    宫侑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就是哄骗星野弥生最多的那个。

    看着对方回到正常位置的裙摆，他不由得操心起她在学校的生活。

    于是抓了抓后脖颈，嘟囔道：“学校、带我一起去。”

    *

    星野弥生眨了眨眼。

    神使也要上学吗？

    关于这件事的好奇，很快冲淡了她宫侑说短裙不好所产生的一点点失落情绪。

    不过转念一想，她与宫侑认识至今半月有余，他总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就非做不可，对学校有所好奇，似乎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侑，你好像胖了一些。”

    将变成狐狸的宫侑装进通勤包里，星野弥生掂了掂重量，淡淡道。

    回应她的是“咕咚咕咚”，宫侑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将包身撞出奇怪的形状。

    “我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宫侑闷闷地说。

    “嘘——”星野弥生拍了一下通勤包的顶部，“说好了，再出声的话就不带你了。”

    宫侑这才安分下来。

    到了学校，星野弥生最先来的地方是吹奏部的社团教室。

    稻荷崎的吹奏部作为关西地区一等一的豪强，实力自然是没话说，同时也以成员数量众多、应援体育部时气势强盛名震关西，是本地区出战全国大赛的常客。

    对豪强的光环笼罩下的成员们来说，这既是一份荣誉，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压力，如何将这份荣耀一年一年地经营下去，是每届二年级从前辈手中接过担子时都要面临的问题。

    不过星野弥生即将升入二年，上面还有一届前辈，尚且不需要直面这些困难。

    今天她也是最早到社团的成员之一，从包里取出乐谱时，一根金色的狐狸毛飞扬出来，紧接着，宫侑探出了头。

    然后被星野弥生狠狠压了回去。

    宫侑发出低沉的痛呼。

    “什么声音？”

    吹奏部的人对不和谐的声音总是格外敏感，刚刚那一声引起了周围几人的注意，

    “有点、有点饿……”

    说谎让她的脸颊通红，其他人笑着表示理解，从架子上取了零食塞到她手中。

    星野弥生红着脸，抱着通勤包跑到了外面。

    胸口因为跑动上下起伏，她将包放在不常用的那间乐器准备室的置物架上，

    “刚刚那‘砰砰’的是什么声音？”宫侑第一时间探出头，好奇地问，“是排球吗？”

    “排球……”星野弥生喃喃，竖起耳朵仔细听，“唔，是排球部的人在练习。”

    “我想去看！”宫侑一蹬地，就要从包里窜出来，“带我去看！”

    宫侑和宫治一起打过排球，这是他游历人间几次下来，最喜欢的一件事。

    “不行，现在要练习。”星野弥生平复下呼吸，“监督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宫侑不满地在她的包里翻滚。

    “我再也不会带侑来了！”星野弥生想了想，不忍心把话说绝，“……如果你再乱跑的话。”

    宫侑果然不乱动了，只是胡乱哼哼。

    星野弥生匆匆回到座位上时，吹奏部的成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三年级的成员隐退之前，吹奏部的规模有一百三十人之多，部室虽然宽敞，但容纳那么多人时，空间也会变得局促，尤其是准备关西大会的那个夏天，就算开着空调也热得不行。

    到了寒冷的天气，星野弥生突然有点怀念起那时摆着密密麻麻坐席的环境了。

    监督老师用指挥棒敲了敲谱面。

    那是他每次演出开始前习惯的动作，也是即将进行完整合奏的示意。

    要来了，招新大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去年稻荷崎吹奏部迎战关西大会的自由曲目——《达芙妮与克罗埃》。

    星野弥生轻轻地呼吸，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

    长笛的独奏是这首曲子的重中之重。

    身为单簧管首席的部长吹响了手中乐器，其他人也跟随她进行调音。

    调音结束，部室重归平静。

    监督老师抬手，然后缓慢而有力地一压手掌。

    单簧管清澈、干净的声音倾泻而出。

    一时间，如同朝雾初散，自然苏醒一般。

    溪水流动，紧接着万物抽芽，树木生长，自然的景象之中出现了第一声小鸟的鸣叫，大地呈现出沐浴着金色日光的景象。

    没有丝毫犹疑。这就是身为关西豪强的实力与自信——哪怕一个寒假过去，哪怕三年级成员离开，大家依旧能够信任彼此、完成配合。

    短暂的沉寂过后，长笛开始了独奏。

    星野弥生在假期中一遍一遍地练习，只为呈现最完美无缺的表演。

    一曲终了，诗意消散在合奏的余韵之中。

    “星野。”监督老师低沉地开口，星野弥生摸了摸有些汗湿的鬓发，恍惚看向他。

    “在。”

    “你的技巧再次精进了。”监督老师虽然说着夸奖的话，实际上却面色凝重，“不过，你似乎还是没能察觉到关西大会落选独奏的原因……我和你说过吧，你缺少的不是技巧。”

    星野弥生的脸色白了白。

    “拿出你的感情和真心来，否则，你要怎样打动其他人？”

    监督老师也没有多说，瞥了端坐长笛首席位置的人一眼，再度敲了敲谱面，沉声道：“继续吧。”

    在技巧与熟练度上，星野弥生有不输给任何人的自信，然而去年的关西大会，演奏《达芙妮与克罗埃》第二部分长笛独奏的人，不是她。

    稻荷崎的吹奏部声名在外，别说县内，关西乃至全国都有慕名而来的乐手，本就只有实力最强者才能够登上大赛的舞台，这件事监督老师从未提过，而大家早已谙熟于心。

    主席、独奏的位置就更是如此，现在的不行，就换下一个。

    今年，水城实美前辈毕业了，她却依旧不能稳坐独奏之位。

    三曲终了，监督点评结束。她心思沉沉地与其他人告别，来到那间因为离部室太远而鲜有人迹的准备间，拎起通勤包时才发现重量不对。

    ——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