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说到这儿来吧

    普罗修特的母亲是西西里有名的美人。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来自贫民窟,贫困是不幸的,美貌对于贫困的女人来说是不幸中的不幸的。所幸母亲遇到了父亲。

    普罗修特父亲的家族是做珠宝生意发家的富商,他在大雨里结识了伤痕累累的母亲,她几乎是从小巷子里爬出来的,而在父亲眼里那种贫困和苦痛却为她镀上神性的金光。他们不顾家族反对相爱,最终又被家族接纳,家族的大家长刀子嘴豆腐心,对母亲关爱有加。后来母亲实在想离那群水蛭一般的亲戚远点,于是父亲带着她搬到了意大利北部的小镇。总而言之,在普罗修特10岁之前,他们堪称是完美的童话故事。

    普罗修特生活的镇子有一个被称为魔女的女人。普罗修特后来才想到,她大概有什么不自控的替身能力。

    魔女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和普通人别无二致,唯一奇特的是她的长发,颜色极浅,是接近白色的淡黄。她住在这片街区最为安静的东南角,房子南边便是隔断这个小镇和其他地区的山林,普罗修特家的新房子便建在魔女的宅院附近。

    10岁之前普罗修特只是听母亲提起过她,人们很少见她出门,魔女似乎对街区和外面的新鲜事都不太感兴趣,但听大人们说她颇具智慧,因此受到周围的人爱戴,甚至担当着教父的职责,帮助居民解决一些需要有人出头的大事。

    普罗修特本不会与魔女有任何的交集,直到自己母亲死在了大火之中。

    现在他还是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来,母亲在熊熊烈火之中,哭着告诉他马不停蹄地往南边跑,去魔女的房子。

    凌晨,安静坐在炉火边的魔女,看着脏兮兮的小男孩在房子外疯狂敲打窗户,只是微微抬了抬眼,接他进屋。

    接着便有人拿着枪赶过来。

    “这个孩子已经与那家人无关了,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保下来…”她弯腰护着普罗修特,挂着得体的笑容。

    那几个男人没有丝毫做出让步的样子。

    魔女终于板起脸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吗?这个孩子已经在我的名义下了。”

    语气几乎是威胁。

    几人犹豫了一会,最终拿着枪离开了。

    富家子弟普罗修特至此失去一切,开启全新的人生。从此他不再是任何人,没有名字,也没有姓氏。就像魔女一样,没有名字、没有姓式,他跟着镇里的人喊魔女。

    魔女已经活了很久了,以至于问起她年龄的问题时她自己都差不多忘了。

    “你做了什么才获取了这个街区的尊敬?”

    “我没有做任何事,就只是活着,”魔女说,“没有人会敬重你,只有时间和死亡是他们敬重的东西;一旦他们发现死亡都对你无可奈何,那么这就是尊重的根本,具有威慑的力量。”

    “可是那些老人也老了,没人像你这样……连□□都害怕你。”

    “他们并没有从心底尊重老人,老人最终被时间战胜了,就像他人也会被时间战胜一样,他们尊重老人不过是他们尊重之后的自己。”

    “可是老人很有智慧…”

    “老去和智慧无关,我的孩子,”魔女笑起来,“人永远不可能因为老去而变得智慧,英年早逝的人也会获得智慧,你现在也可以拥有智慧,甚至比那些老人还要多。你真的仰仗老年人的智慧吗?你之所以尊重老人,是因为你受到了社会道德的约束,那些从出生就在侵蚀你的东西会让你屈服的。我的小普罗修特,我比你自己还清楚,其实你谁都看不起。”

    10岁的普罗修特不置可否。

    “那你想过死吗?”

    “想,”魔女说,“我现在就在想着呢。”

    普罗修特回想起来童年生活的魔女的宅子,窗明几净,但是确实上个世纪的古董房。

    他推测魔女的替身能力修复能力,只是不受控制,以至于DNA的端粒也被不断复原,于是就这样不老不死独自一人活了百年。

    她有过爱人吗?有过孩子吗?关于她的一切都不得而知。

    自十岁开始他便和魔女一起生活,他被魔女照顾得很好,而魔女于他并不像母亲,更类似于房东,对他约束不多。

    普罗修特生了一副好皮囊,刚刚发育起来的时候居民虽然不敢明面上说什么,但是私下里议论纷纷,中学的小恶霸或者那些口无遮拦的小混混,看着他那精致的皮囊,又联系他阴郁的性格,造出一些荒唐邪淫的谣言来。

    他的怒火通常是被压抑的,一旦爆发,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把街区神父的孩子揍得满地找牙,于是那个纨绔子弟的纨绔父母,自己还没有长大,便拎着哭哭啼啼的小孩围到魔女的房子前算账。

    普罗修特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的人,他让魔女蒙了羞,神父一家确实不好对付,如果说魔女在街区的地位全靠威望和积累的声誉,而神父却是实打实靠着教会的权力,更何况他还有个暴发户的父亲。

    傍晚,他带着一帮人撞开魔女前院的木门,气势汹汹走进前厅,粗鲁地砸着魔女的墙。

    魔女依旧淡淡的,只是看了普罗修特一眼,彼时他正蹲在壁炉旁边,脸上还有没能洗干净的血渍。

    魔女不慌不忙地打开门,彬彬有礼地请他们进来坐坐。

    小恶霸表演似的大哭起来,每一滴眼泪都在算计之中。普罗修特面无表情,实际上他正紧张羞愧到无地自容,外面白雪皑皑,他僵硬地伸手烤火。

    魔女还未请他们入座,神父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张牙舞爪,黑色的制服紧巴巴地贴在肉上。

    “魔女小姐,希望您不要怪罪我的突然造访,我们平时也是很尊重你的吧?那什么……住在你家的那个丧门星……叫普罗修特,对吧?”

    魔女慢悠悠地踱到窗户旁边的椅子上,斜斜地歪着,贴身的黑色长裙显现出恰到好处的曲线,听他怎么说。

    神父又突然跳起来,把儿子猛地扯到魔女面前。

    “魔女小姐,我们可都是恪尽职守的好公民,教育出来的小孩也是整个镇子的优秀学生啊!可是你家的普罗修特,在中学里胡作为非不说,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的小孩胖揍了一顿,在鼻梁上狠狠揍了五拳呢!不是一也不是二不是三,是整整五拳啊——”

    神父的音调拖得很长,用手比了个五,他那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蓝宝石戒指,几乎要打在魔女的脸上。

    “我们来这里也不为什么,毕竟我们一家子都是体面人啊,”神父摆了摆胸前的十字架,“但是我希望您能公正地将这个丧门星……”

    “体面人?”

    魔女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随后冷声打断了他。

    普罗修特听到这声音打了个寒颤,斜眼看向魔女,她平时很少有情绪起伏,说话往往带着点笑意,很少像这样喜怒形于色。

    “您指的是您靠皮**肉生意发家致富的外祖父,还是靠赌场赚钱的爷爷?”她轻轻吹着茶水,“或者说强抢民女的父亲,或者神学院都不能毕业而贿赂当地教会才取得神父职位的您呢?”

    “自己什么身家,竟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在我面前恬不知耻地索要体面?依我看教堂的圣水还不能给把您一身的污秽洗干净;被你父亲毒死的祖父,还有快被你毒死的父亲,有没有告诉你,那些上头的默许和施舍的职位,还有那些藏在你第二层柜子里的毒药,是他们跪下来向谁求的?”

    神父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魔女,而后触电似的向魔女不断鞠躬,几乎要把腰折断,又见魔女纹丝不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对……对不起!!竟然是您……我有眼无珠…竟然打扰了您……”

    普罗修特已经和魔女风平浪静地生活了两年,以往他只以为她是受人爱戴,直到今天才认识到她掌握的权力。

    想来也是,如果仅仅是不老不死,不可能得到权贵的仰仗,魔女的身后应该有一个更大的权力网络,她乐善好施,也纵容着恶行,总之只要这个网络还在她的掌控之下,她会欣然接受所有的一切。

    她才不是什么只站在光明一边的圣女。

    魔女看着神父被汉浸透的后背,突然笑了,普罗修特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面对那群夹枪带棒的男人们也带着这种威胁的笑意。

    “怎么会?神父您能亲自来我这个破宅子是我的荣幸,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和令尊交情,叙叙旧罢了,您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家普罗修特……”

    小恶霸早就识趣地停止了哭声。

    “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普罗修特一直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好孩子,从十岁起便到了我的名义之下,那些污言秽语是他替我生气,我也教育过他,没有我的允许是不可以施行暴力的,除非是触犯了我们原则和底线的事情。”

    神父吓得发抖,他又一把拉扯过孩子,在普罗修特惊讶的目光中狠狠得给了他三个巴掌。

    神父边打边骂,小恶霸却不敢哭一声。

    “你这个不争气的小混蛋,竟然如此口不择言!我来找魔女,却不知道你说了这种不知廉耻的话!现在打扰了魔女,这三个巴掌就是替普罗修特和魔女打的!”

    他作势要打第四个巴掌,魔女摆摆衣袖阻止了他。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收拾孩子的地方,我就从来不打普罗修特的,毕竟教育不能只靠巴掌,需要他自己反省;当然,您实在要打我也不会拦着,但请移步您自己的宅子吧。”

    “是是是,您说的是啊!”

    神父拉扯着孩子带着一帮人踉跄地逃出宅院。

    普罗修特依旧坐在壁炉前,侧着身子对着窗边的魔女,没有看她。

    “给你眼角的伤口消毒,普罗修特,”魔女淡淡的说,把茶杯放下了,“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亲……会留伤疤的。”

    普罗修特终于肯转过身来。

    “你不怪我?”

    魔女看着他脸上贴着三四个创口贴,只觉得滑稽,快乐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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