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过了巳时黛玉便去往正院问候俞氏,到得正房却一片静寂,只一个妈妈守在门口,听了紫鹃说明来意,便说:“我们奶奶还没叫梳洗呢。”没有长辈在,偶尔睡个懒觉也正常,黛玉便回房,叫锦瑟留心着,直到午时还没得信,黛玉便叫锦瑟算了,待晚饭前去问候一声就行了。

    只是在人家宅子时也不好随便走动,几人便做针线,有一色的线不够了,黛玉便让开箱去取,翻了半天没找到,锦瑟便去厢房找针线上的人要,得了线回来道:“都入秋了,小丫头们还绣纱衣呢。”

    黛玉听了突然明白自己总感觉到的不动劲是什么了,脱口道:“有小丫头么?”紫鹃听了笑道:“姑娘莫非以为这宅子里全是嬷嬷、妈妈、婆子,人家针线上全是小丫头,一间住六个,有二十几个呢,只是不准出这院子。”雪雁道:“才几个主子,那得做多少衣服,怪不得明年的夏衣都开始做了。”紫鹃轻咳一声,大家便都打住了。

    估摸着快摆晚饭了,黛玉便去往正房,秦嬷嬷正在房中,听了来意,便说:“赵二奶奶有心,只是我们大奶奶今儿早上受了寒,大夫说这风寒有些猛,小心传人,恐怕这几日不好招待贵客了。二奶奶只管安心住着,短了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我。”黛玉也知道有些风寒打几个喷嚏便会传人,便让转告问候,等好些了再来。

    黛玉回来便心里不好受,自己才来,主人就病了,感觉自己带了晦气来似的。一会儿妈妈们用食盒送了晚饭来,黛玉也没什么胃口。让紫鹃将带着的几样补品都打点出来,送过去正房,权当探病。

    第二日蔓姐儿却没过来,倒是雪雁带了两个针线上的丫头来,两人取了花样给黛玉看,有很多没见过的,便借了来画,一天就临了三四张。

    按着礼节,黛玉少不得要去探看一下小辈,想着歇午时应不会有功课,黛玉往东厢房去,蔓姐儿却没睡午觉,两个妈妈陪着,黛玉看案子上有几张她之前写的大字,笔画有粗有细,字体大小不一,不过,小孩子初学都是这样,算不得什么,但赵字走之没包住内的肖字,钱的金字边也少了两点,这个错也没纠正,每张都是一样的错,看来教导的嬷嬷真没怎么用心。

    黛玉便问守着的妈妈小姐这会子怎么不睡,一个妈妈说小姐午时不歇息,有功课要做,指了指妆台上的东西,原来是描花样,只不过是简单的四瓣花朵,黛玉便手把手教她摹花样。

    只摹了几朵蔓姐儿便不要了,说不好看,黛玉看她案上有昨日的胭脂,便调了一点涂了一朵,问是不是好看些,蔓姐儿盯着黛玉几秒,忽然一把扯下黛玉头上的钗子,是一朵镶金粉芙蓉。

    紫鹃忙上来挡开,又取下自己头上戴的一朵堆纱金菊,说用这朵更大、更好看的跟她换,蔓姐儿一把夺了紫鹃的花扔到地上,黛玉耐心地说:“蔓姐儿,想要什么要好好说,不能抢,更不能乱扔东西,告诉婶子,你是想要戴花儿吗?”

    蔓姐儿哇一声哭了,两个妈妈忙哄着,好一阵才渐渐停了,黛玉发髻被扯乱了,几缕头发垂了下来,紫鹃便说要回房去梳洗,这才拉着黛玉走了。

    后两日黛玉便只在房里描花样。至第六日歇午过后,想着俞氏的病应该好些了吧,便往正房,妈妈通报了,秦嬷嬷来领了黛玉入花厅,俞氏正在窗下绣凳上坐着,面前一张琴桌,身着家常薄绸藕荷色衣裙,妆容十分清淡,细眼薄唇高颧骨,感觉比第一日竟要老些似的。

    黛玉道:“大奶奶才刚好些,还是要穿厚实些,再受了寒就不好了。”

    俞氏四指划过琴弦,一串音琮琮响过,回道:“有心!”

    黛玉细看琴桌上乐器,不由大惊,比琴大一倍,一弦一柱,有二十五弦,黛玉不由道:“竟是小瑟么?”

    俞氏微笑点头:“正是。赵二奶奶想听什么曲子?”

    黛玉知道瑟是宫廷雅乐大器,宫中所用多为五十弦,文人常用小瑟,只近一两百年民间弹瑟之风却没落了,黛玉自己也只在书上见过,便喜道:“大奶奶随意,我今天可算饱了眼福耳福了。”

    话音一落,俞氏抬指拨弦,弦声与筝极相似,却更古朴低沉,几节曲调听下来,好似是《流水》,初初水珠嘀嗒,继而泉流叮咚,渐渐汇成溪流淙淙,曲调优雅流畅,潺潺清水仿佛流过心田。一曲终了,黛玉不由赞道:“大奶奶真是神乎其技!”

    俞氏颔首致意,脸上由衷的笑容,既自信又温暖,黛玉突然觉得俞氏生得也很美。

    门外有妈妈来回道:“启禀大奶奶,爷前边散了,这就回了。”俞氏便要起身换衣服,黛玉急忙告辞出来。

    只次日听得俞氏又病了。黛玉又不好去蔓姐儿房中,她自认见不得孩子被惯着,又不会教孩子,担心引得她又哭了,便仍在在房中描花样做针线。

    等到第九日赵随却来了,原来这日竟然是中秋,算起来两人分别不过十来日,虽嘴上怪他不该来,心里还是极高兴。

    水府设中秋宴,黛玉得知俞氏还在养病,便不过去了。这顿饭吃得并不久,只小半个时辰,原来赵随此次来鹿城并非全为探看黛玉,吴师爷带来的人中有不少人多技多能,内中很有一些懂识筑房、打井、育种诸事,盐集没有民户,鹿城流民和移民集中,便想着交到水沁手下,用他们所长以资民户之需,但水沁却嫌赵随多此一举,嘱其务必专心于军务,准备来日与胡人决战,两人话不投机便早早散了。

    黛玉便问盐集怎么样了,赵随说秋已半,总不能让士卒在帐篷中过冬吧,便新开了一个窑,一边筑城墙一边修营舍,城中破屋破墙的旧砖也清理出来先用着,古庙也重新规划了,后头的僧舍一分为二修成了两个小院,东院住了冯舅爷夫妇和徒弟们,西院将来他们夫妻住,前头的大殿作办事大堂,单在大殿东侧隔了一间厨房,所有配殿都隔成大小不一的厢房,给吴师爷等人住了。

    见黛玉也不说话,只呆呆地,赵随顾不得身上有酒味,近身问:“怎么了?”

    黛玉半晌才起了身主动靠在他胸前:“我想回家。”

    赵随笑道:“现在后悔了,我早说过……”

    黛玉闷声闷气地打断他:“你在的地方才算家。”

    赵随瞬间心疼,拥紧了人:“好,明儿我们就回。”

    黛玉不习惯在别人家里夫妻同住,洗漱后便去了紫鹃房里睡,独留赵随一人睡了她的房。次日一早赵随去与水沁请辞,说盐集的房子修得比预想的快,就不再打扰了,水沁便不再挽留,赵随一行都是骑马来的,要接黛玉回去,便向水家借用两辆马车。

    早饭后,黛玉去到正房道别,只秦嬷嬷一人出来,却给了一张单子,说是听得赵随从京里带了大夫和药材,大奶奶正配药,还缺几味,方便的话马车回来时捎了来。黛玉看单子上有沉香、茯苓、杜仲、当归、党参、牛黄、天麻、虫草□□味,心道再配上鹿茸、人参,就够开一个珍药馆了,便道:“我们来时听得北地秋冬极寒,所带药材要么是疏风散寒、防燥生津之用,要么是军中常用的跌打损伤、清疮消炎所用,单子上这些只怕十之八九都未备下。”秦嬷嬷倒客气地说拣有的送来便可。

    这一路却走得快些,只两天就到了盐集。为赶在入冬前建好营房,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一大殿后的西院已有了院墙,门窗也换了新的,只还需修整地面和墙面,又要添些家具,黛玉暂时还得住帐篷。

    黛玉给赵随看了水家的药单,赵随道指不定是哪个嬷嬷的私心,不需理会。冯舅爷看了水家的单子,看到每味约后面的数目都是八两,笑道:“他家敢拿药当饭吃,我做大夫的却下不了手。”只拣了茯苓、杜仲、党参三样,另包了些专治伤风受凉的如黄芪、柴胡、桂枝、紫苏、桔梗、金银花等捎回去。

    黛玉是个爱洁净的,每每早上给赵随穿得整齐得体地出去,晚上回来便是灰头土脸,慢慢地,黛玉也理解了兵书上说的军中无上下,身先士卒的真正含义,赵随常常前晌在烧窑,后晌在工地,昨天在练兵,今天在马场,不管在哪个场地,都跟兵卒一起打坯、搬砖、格斗、喂马,吃饭也多在营中,新起的营房第一晚入住,他也总是和军士睡一起,就盐集这么小一块地方,黛玉有时一连几天也见不着他一面,吃饭更是难得在一起。

    苏夫人与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发挥了大用,去营中挑柴火、抬粮都是力气活,好在大殿东侧有一口水井,否则若要去营中挑水就更需人力了。天冷下来,菜蔬越来越单调,只羊肉和羊奶是不缺的,渐渐的黛玉发现还是布衣布裙既经事又经洗,便整日改穿布袄布裙了。

    这日赵随总算在家吃一顿晚饭,黛玉也不管食不言了,便与他聊聊闲话,让他吃多两口、吃慢些。黛玉一边布着菜,一边说起在水家的事,赵随听了却不作声,终了,黛玉不由道:“水大奶奶竟是好花间派。”

    赵随问:“怎么知道的?”

    黛玉道:“她家的针线上的两个丫头,雨梨——‘夜来风雨送梨花’,花映——‘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都是温飞卿的句子。”

    赵随哼一声:“你想多了,最多是她的哪个嬷嬷发了花痴,她哪有工夫操心丫头的名字。”

    黛玉立时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她的功夫全在丈夫身上,那更该爱惜自己,三天两头地生病就能得夫君心疼了?”

    赵随无奈:“你真不知道么?傻瓜,因为你生得太好了。算了,别琢磨这些不相干的,多琢磨琢磨我不成么?”

    黛玉笑道:“我知道你不耐烦给丫头小厮取名字,可偏身边的丫头叫什么辰风、碧心,昨夜星辰昨夜风,碧海青天夜夜心,你就不可能喜欢李义山的调子,怕是听了锦瑟的名儿,才有的灵感吧。”

    赵随也笑了:“媳妇学问好就是省心。”

    经赵随这么一点,黛玉心中某个隐隐的想法算是明了了,水氏一族向来爱蓄姬养妾,北静王就姬妾满府,俞氏严防死守也是有道理的,只可惜了一手弹瑟的好技艺大多时间都用来调脂弄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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