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喂,醒醒,没事吧?”

    职守看向眼前的云朝,不禁担忧得看着他。这人已经晕过去快五个时辰了,怎么也不见醒,额头上,脸上全是汗水,脸白刷刷一片,一点血色都没有。

    刚才自己心里一急把云朝轰到墙上,自己忙着去关门,都忘了看顾他,转眼只见他贴在满是符文的墙面上,上翻着眼睛抽搐不止,鼻子里的鼻血止不住地流下来,职守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吓得不轻,只敢眼巴巴地望着他。

    直到不久前,云朝从贴着的墙面上落到地上,靠在墙上昏死过去。职守才敢一步一挪地走过去,瞧见云朝尚有呼吸,才松下一口气来。

    只要等到天一亮,他就带着云朝奔去医馆就行。可他自从落下墙面后,也不见好转,一直呈现昏睡的样子,额头上流下的汗珠也不见减少,脸色也愈加苍白。

    职守小心地轻轻摇晃云朝地肩膀,低声喊道,“云朝,醒醒,醒醒,你还好吗?”

    翻来覆去喊上几遍,却怎么也不见眼前人有任何回应。

    职守担忧的感觉更甚,不禁绕着厅室的桌子来回乱转,有些急切地想知道云朝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灵光乍现地想到,刚才云朝贴在墙上,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如果云朝感觉得到他,他这么难对付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职守一直这么碰他,摇晃他的肩膀。

    “难道是……”意识出现了问题。

    正想着他扒开云朝的眼皮,里面的眼球不停向上颤动,果真像是脑海里正回想着什么景象一般。

    这可不行!如果说云朝是被墙上符文侵入了意识之中,极有可能落入异象再也醒不来,或许通过“通心”让自己也进入云朝的潜意识中,将他引渡出来,才能解决他所处的危机。

    正想着,职守抬起一只手掌心发力,只见整只手掌发出些微黄白的光亮,他将手掌对准云朝散落在一旁的手背伸去。

    职守心中且说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一对一进行“通心”是很简单的事,可是自己在对方昏迷的情况下进行,还是第一次,如果自己和云朝都醒不过来,也是有可能的事,正想着职守不禁吞了吞口水,谨慎地将手掌一点一点送过去,直到快贴到云朝的手背,职守的手掌才有些放缓降下的速度。

    要到了,真的要到了,真的真的要放上去了,随便吧,拼了,职守一咬牙,一闭眼,把手径直握上去……

    “霍辛,住手。”门外传来有些严肃而低沉的声音。

    “哎哟!”

    霍辛只觉自己背后一股力量牵引,被拖离云朝一段距离,那股力量中途被撤了回去,只见霍辛背后没靠近墙面,直接坐在地上向后翻了半个身子,两腿往天上抻去。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念术扯来扯去了,他觉得今天真是倒霉,前肚子后背,都不得安生似的。

    霍辛有些怨念地撅着嘴,朝兰惜家门前看去,门外已经透出朦胧的亮光,那光亮还有些微弱,墙面施加的印刻还没有将四周变得通透起来。

    监礼站在家门前,看也没看他,正直直盯着昏死的云朝,神情看起来一如往常一般平静。

    “监礼,你可不能这么欺负我。”霍辛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屁股到两串裤腿上的灰尘。

    监礼依旧安然地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云朝向霍辛解释道,“他现在的意识里一团乱麻,你一通心,也会影响到你。”

    “那可怎么办?他已经晕过去五个时辰了。”

    霍辛急忙接话道。他站到云朝侧面蹲下身,撑着云朝向下倒去的身体,正当他接话时才发现,云朝的气息变得比方才更微弱了些。

    “监礼,云朝他的气息变弱了!”

    他有些诧异,没想到云朝的情况会糟糕到自己无法介入的地步,眼下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快醒了。”监礼平静地回答。

    霍辛虽然对云朝的情况有些着急,但听到监礼的话,也毋庸置疑地放下心来。

    在事务司呆上三个月他已经总结出来,只要听见监礼平静地说话,一般都不是大事。

    这可是他每天潜心观察周围共事犯了大错小错后,监礼对这些琐事应付起来的状态,所得出来的结果。

    行吧,自己就在这里静观其变好了。

    天明后白皙的亮光穿过墙面透射进来,正如监礼所说的,云朝在天明后不久苏醒过来,适应光线后,他慢慢睁开双眼,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监礼,视线些微朝下,不知道在看向何处。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黑影吞噬,所以自己脑子里才会一团糟地回忆过去有过的,没有过的记忆。

    云朝有些后悔,他完全低估了霍辛呆在兰惜家的意义。

    若是昨日将这个事务司的职守赶回去,他今天也就不用面对颓唐的自己、站在眼前的监礼、空无一人的“家”、屋外投射进来刺眼的日光,和没有兰惜存在的华月。

    云朝干涩的嘴唇开合着,发出微弱地声响,“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块去。”

    霍辛有些气急,也不扶着云朝了,气冲冲地站起身两手插在腰上,看来自己昨日竭力阻拦,也没让他唤起一点生的欲望,生怕鼻孔没有对着云朝似的直出气。

    “你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对自己心狠不说,昨天差点还拉着我一起陪葬,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和你,一块下去!”

    “霍辛,不得无礼。”监礼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霍辛便悻悻闭上嘴。

    监礼随即再次看向云朝。

    “你一去有什么用?云朝,你应该最清楚,入墨的人有回来的吗?”

    监礼说完,云朝没有说话,厅室内只剩一片沉默。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入墨之人,故土难归”一直是华月千古以来,更古不变,也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的事实。

    监礼继续开口说道,“以你的德合绩数,要想进入中枢院易如反掌。可你为了兰惜,留在桃野当一名夫子。如果你实在舍不得的话,你不如像她和她母亲一样,去看看她一直以来走过的路。”

    霍辛听着监礼说出口的一大串话有些犯迷糊,总觉得这话过于客观,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一般。

    “像她一样?怀念她?”云朝倒是像听懂了一样,冷哼一声,“开什么玩笑。”

    云朝唇角勾起,连带着丹凤眼的眼角看去,整个人显现出一种锋利。

    他觉得可笑至极,兰惜丢下他不管,为了雨乔离开他,在他们大婚礼成之日离开他,监礼还想劝自己,像背叛自己的人一样活着。

    是啊,即使到现在,云朝打心底里也对兰惜恨不起来,只要想起她,只要有人呼喊起她的名字,云朝脑袋里全是那个女人甜甜地笑着看着他,扶着自己的脸躺在她腿上的画面。

    可是云朝的自尊心不承认,只要听见她的名字,他的自尊心就会撕扯着自己,似乎想要把云朝分成两半,劝阻道:即使自己再爱兰惜,可是她终究还是选择丢下自己入墨了去,这种人不值得自己爱下去。

    云朝现在对雨乔也有了恨意,他就是嫉妒,雨乔已经入墨许久,可是兰惜依旧抛弃自己,随她而去。

    “既然如此,明天稚子学就要开课,你记得就好。”监礼轻情叹了口气,依旧平静地说,“云朝,兰惜的东西你需要收拾一下吗?”

    “不用。”云朝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极为冷漠。他感觉自己依旧恢复了一些气力,便兀自向房门外走去。

    只听见身后传来监礼温文尔雅的声音,他向霍辛安排道。

    “那好,霍辛,今天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再来收拾。”

    霍辛应声回答完,便跟着监礼一齐离开。

    走在路上,霍辛不时侧过头,看向那个与之背离的身形。

    天上正迷蒙地下着小雨,冬时本有的天气正回还而来。桃林里原本开满枝头的桃花瓣,被雨点打进泥泞的水洼里,云朝一个人的背影也落了进去,他身上的婚服勾勒着他无力的背影,已经被雨点浸成深色,在灰暗的阴天显得更加萧条。

    云朝走在浸着雨点的石板路上,本应热闹的集市,也一个人也没有,或许是同情他的遭遇,邻里都为了避嫌,没有出门的缘故。

    “云朝。”他低垂着头,身侧突然听见一个不常听见的女声,眼下便多出现一把伞来,“你别难过,我们会陪着你的。”

    那是和兰惜住在一个庄子里的张姐,小时候路过她家,她家总是能闻见一股子梅干酸甜的香味,她现在也继承了母亲的好手艺,之前还说要在自己和兰惜礼成这天,让他们瞧瞧自己的手艺。

    “多谢张姐,不用了。”云朝总觉得自己的知觉已经被消耗殆尽,任凭雨水落在自己脸上,那冰冷的触感浸到心里,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张姐有些担心,想将雨伞硬塞进云朝手里,急忙说道,“你这样对自己身体不好。”

    云朝只是向后退了退,闭上眼睛,无力地摇着头。

    “算了,让他自己静静吧。”一人过来将张姐拿着雨伞的手按下,语气里尽是无奈。为云朝让开一条道后,云朝便欠了欠身,径直走了过去。

    身边只留下一旁,树干粗厚的树木,云朝第一次心生羡慕。

    这些树木多则伫立几百上千年,不偏不倚一直站在那里,他们执着地蓬勃生长,见到阳光会长势更胜,落入雨中也感到滋润,他们齐头并进,没有任何犹豫,不断增添新丁,一直相守在一起。

    可人为什么就做不到?

    云朝不明白,他只是想兰惜呆在自己身边就好,自己不停在两人的生活里耕耘,不断为兰惜安排好一切,为什么她不知足于自己的好,还要跑去寻找,已经入墨的雨乔。

    他想不明白。

    云朝心中不断问着那个,也不会再答复他个明白。

    一直走到二十四庄自己的家里,一进门婚服还未脱下,湿漉漉的外衣,裹着湿漉漉的身体,毫无顾忌的,他踉跄地走进卧室,躺倒在自己的床上。

    他累了,操持婚媾礼仪,他步步算尽,却没算到兰惜的选择。

    眼下他身边旁若无人,更像是一无所有。

    云朝不自觉地问着自己,真的要行尸走肉下去吗?

    为了抛弃自己的女人,而浑浑噩噩过下去,是自己想要的吗?

    自己为她付出的时间,她能看到,并且回报自己吗?

    答案一再被否定,云朝的心思从一片混沌,变得更为沉静。

    不可否认,云朝心中依旧因兰惜的入墨而生气,正因如此,自己不能因为失去她,而放弃自己的人生。

    云朝这样想着,笃定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他将湿透的婚服一并脱去,只留下一件单衣。

    他燂汤沐浴,洗洁身体,打理好自己后,走进卧室,无意中看向一旁的水镜,镜中映出他的容貌,眉宇紧皱,眼眸中透露出一层浅显的血红。

    云朝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忘记兰惜,可是,不能让那个女人,毁了自己。

    即使被抛弃,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云朝这样想着,坐在书桌前开始为明天稚子学的开学进行备课,直到深夜。

    不知道日照水晶多久熄灭,云朝才因为视线变得阴暗,而从一堆课本和纸页中抬起头。

    打开厅室折扇的旋钮,从地面缝隙中透出的日光,云朝才发现,原来一不注意,已经是第二天平旦已至。

    云朝将自己准备的课本都收拾起来,穿上外出的衣裳,便在水镜面前来来回回整理好几次衣服,试图让所有人,不能看出他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刚走进学舍的院门,通过中央的书院,那里是低年级上课的地方,还没走完那一串通道,就能看见一缕光照,穿过学堂,云朝再穿过一扇院门。

    稚子学毕业级并不与其他学生共用一处建筑,而是需要穿越学舍的庭院,前往另一个去处。

    那里被印刻保护着,是独属于即将毕业的学生的教室,其他学生即使来到这里,也会在眼前一连串的树林中迷路,最后一晃眼,走进自己应在的教室。

    云朝进入教室时,学生们已经正襟危坐在台下等着他。

    “在上课之前,我需要为你们讲起一个故事。”他向台下,正要打开课本的学生们解释道。

    接下来他要讲的话,在他刚上最后一年级的时候,老师也曾讲过。在云朝进行教育学习时,教育科的老师也曾向他说过,在开学之后,务必要将这个故事说给同学们听。

    “大概两千多年前的故事。从前这里是神明的花园,因为即将离开凡世,一心想创造出继承者来照看这片土地……”

    “老师,老师,神明就是祭典游行时,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大人吗?”有同学迫不及待地问。

    云朝耐心地温声说道,“那位神明就是游行时,走在最前面的大人。她用莲花创造出两名后人,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

    在临走前告诉他们:‘待我走后,我的肉身会留在这里,它会给你们带来永生的财富。’少女谨记神明的遗言,为了保护神明的身体,作为神官守候在神殿前。”

    又有同学插话质疑着说,“那少年呢?不会就留少女一个人守着吧?”

    “少年为了给不断增加的后代留出更多的栖息空间,决定到山下生活。”云朝解释道。

    “五百年过去,山下已经演变成一个有一定规模的城邦,长生的少年,开始显露一个缺点。

    少年太骄傲了,作为城邦的首领,开始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村子里如果有和他意见不同的人,少年便会嘲笑他们的愚蠢,甚至开始嘲笑世界的伦理,以及创造他的神明。

    傲慢,埋下灾祸的种子。

    终于有一天,一根白发引起少年的注意,从这时开始少年不断出现衰老的迹象,皮肤开始褶皱,声音开始变得低沉沙哑。”

    听到这里,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语气里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坏人遭报应了吗?”

    “叫他扔下少女不管。”

    “少年沉湎过去的自己,决定上山去寻找当年一起诞生的少女,想看看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

    少年回到神殿,看见少女与千年前别无二致的容貌愤怒不已。

    少年本想进入神殿,却被少女用神力震得跌下楼台,再三叮嘱少年不要忘记神明的话语。

    愤怒,成为纷乱的温床。

    少年回到村子里,开始向人们灌输自己的意志:

    少女夺走了自己的长生,下一步将夺取村子里其他人的寿命,只有拿到神明的身体才能终止这一切。

    恶意的谎言,开始让愤恨无边蔓延。

    村民唯恐丧失自己的性命,纷纷加入抢夺神明身体的行列。

    在少女浑然无觉的情况下,少年带领健硕魁梧的村民再次上山。

    试图劝阻村民的少女反被刺死,绑在又粗又长的木桩上,火把点燃的甘草将她化为灰烬。

    少年见到神明的身体,兴喜若狂。走出神殿就高高举起,向村民展示这丰硕的收获。”

    学生流露出伤心的语气,“怎么能这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有些同学更是义愤填膺起来。

    眼见台下的学生情绪开始激动,云朝将手指抵在嘴边,示意同学们禁声,听他讲完。

    等学生们逐渐平静下来,再次将注意力投到云朝身上,他继续说道。

    “旺盛的欲望,终将衰落,彻底终结。

    村民举着火把欢呼的同时,少女灰烬投下的黑影与每个人脚下的影子快速连接。

    一滩黑墨状的液体包裹他们的身躯,将他们拖进脚下的影子里。

    待到村民被吞噬殆尽,影子朝少年穿梭而去。

    少年抱着神明的身体冲出影子的围困,黑影又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走投无路。

    只好钻进半山腰里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山洞的尽头,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空腔,少年由衷地感到绝望。

    奇怪的是,少年手中神明的身体开始消散,周围的岩壁开始迅速生长出透明的晶体。

    待神明身体消失殆尽,整个山洞空腔都散发着太阳般强烈的光芒。

    黑影退回到山洞外面,少年意识到这是神明给予他最后的恩典。”

    “恩典?他也配!”有学生赌气地说道。

    云朝笑了笑,接着说,“然而这一切也阻止不了,黑影融入无尽的黑夜。

    吞噬村民的影子,不断向山下的村子蔓延,直到在黑夜中与每一寸土地融为一体。

    至此,在少年的号召下,为了抵挡黑夜的侵袭,村子里挨家挨户开始放置神明的身体化作的水晶。”

    刚一说完,有同学便做出干呕的动作,伸长了舌头,“恶心。这么说来,如今保护我们的,是罪人留下的东西?”

    云朝虽然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学生的总结颇为在理。

    另一名学生突发奇想道,“不过夜里还真危险,万一入墨了,见着那些恶心的人可怎么办?”

    “他们还活着?不会吧,不如真死了算了。”一个男生驳斥着,急忙摆了摆手。

    “可是这样的话,如今那些不小心入墨的人怎么办?他们可是好人。”另一个女生跟着辩解道。

    “有可能,分开,去了其他地方也说不定。”那男生又猜测着说。

    他们又争相说了几句,可是完全没有办法统一想法,最好只好求助于站在讲台上的云朝。

    “夫子,请问您觉得谁的话在理?”

    敢情他们终于想起来自己来。云朝心里有些无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们的争论,将自己的思绪再次引渡到兰惜的安危身上。

    如果在那样的环境下,她死了,或许比她活着更好,更舒服。

    兰惜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就认定去做什么。

    寻着兰惜的母亲,白婌阿姨的记忆里,也是她主动为云朝想办法。

    那天夜里,兰惜隐晦地讲起云朝在家和母亲发生的事,本是想征询白婌阿姨的意见,反倒自己说着说着,就决定要陪在自己身边。

    云朝只能苦笑,如今一切都无从谈起,更何况是已经失去的人。

    “入墨之人,故土难归,因失其名,毁其物,逐六道。”

    云朝深知,这句话并不是在说笑。华月从建立之初至今,从来没有任何记载在册,入墨以后再次回到华月的例子。

    “夫子,夫子…”台下的学生见云朝没有搭理自己,发着呆,试探地问。

    云朝这才回过神,模棱两可地说,“都在理。”

    “什么啊。”

    “没意思。”

    “夫子这样说,实在太敷衍了。”

    一碗水端平的答案,当然不会让学生们满足,纷纷开始起哄。

    云朝耐着性子说,“这个答案在你们去往暨成学校之后,就会揭晓。”

    “啊?”台下的学生抱怨道。

    不满足,实在不得不抱怨,这关子卖得也太久了吧。

    去暨成学校再怎么说,也还要一岁之后日照祭典举行完毕,才会进行。要憋上这么长时间,小孩子的耐性,怎么可能就这么老实交代在稚子学里。

    学生们怎么想,云朝自然也明白。要说为什么,当然是由于自己也为了探究这件事,发愁过好久。

    不仅把书院的书看了个遍,还屁颠屁颠跟在老师身后,这种关于入墨的问题,当然明着问,于是云朝不停地旁敲侧击,总想从老师的语句中撬出几句真理来。

    可是,于事无补。

    老师的嘴就像被贴了一串胶皮,每次都完美避开云朝提问中,最核心的地方。

    不过这样全力以赴地搜查关于入墨的蛛丝马迹,却让稚子学最后一年的时间,过得充实而满足。

    总感觉,没过多少时日,日照祭典的游行就来了,日照祭典结束了,暨成式也举行了,自己和兰惜也去到环城了。

    兰惜,怎么又想起她。

    云朝有些懊恼,对自己不停说道,自己可不是会一直回忆过去的人。

    可是心间总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对云朝争辩,兰惜不是你过去的回忆,而是你倾尽所有,爱着的人。

    云朝不自觉地有些精神分裂般待到上课结束,一面想着与兰惜的过往,一面又丝毫不出差错地将行课上至结束。

    待到云朝走出稚子学,便去往事务司,向监礼请了三壶稷野的酒。

    酒,在华月是忌物。为了防止身心受到侵蚀,一人一月只能领取三例。

    走回二十四庄的石板路上,云朝却不自觉地经过池苑,跨过沟渠,来到十六庄兰惜的家。

    整洁的外墙,干净的玄关通道,看上去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这里的主人还在这里似的。

    “唉,终于收拾完了。”

    云朝正在悲天悯兰惜,便见兰惜家的房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面颊有些红润的人,手里正大包小包的提着好多东西。

    霍辛从第一次看见云朝开始,就莫名有种感觉,这男人铁定不会放下自己的良人。

    这不,昨天一脸决绝地说了那么多,其实还不是气话,喜欢那么久的人,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

    云朝见着霍辛的脸就来气,看见他从兰惜屋子里出来,心里莫名怒火中烧。虽然明知他是来收拾兰惜的物品,也不是其他事,可是就是无法容忍这个陌生人随意碰兰惜的东西。

    他假意平静地走上前,将挂在手上的酒提到夹着课本的手上,一只手毫不迟疑地递到霍辛手中的娟袋上。

    “兰惜的东西里,有些我的物件,我要再整理一下。”

    “好好好。”

    霍辛现在可一点也不想惹云朝生气,伤心的人冲动起来,是什么样他已经领教过了,就像被囚禁的飞鸟,一不和他意,万一云朝又半夜冲出门去可如何是好。

    他想收拾就收拾吧。

    霍辛毫不犹豫地将绢袋拿给云朝。

    入墨之人的物品本就应由最亲近的人来收拾,或许这就是监礼为什么昨日,让他先回去休息的缘由。

    “哦,对了。”霍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窄袖里掏出一张纸条,“本来想过后给你的,现在给你也不迟。”

    霍辛见云朝两手无空,便将纸条插进云朝的腰带里,离开了兰惜家。

    那纸条上的字不多,区区四个大字:好好活着。

    可云朝却翻来覆去地,对着那四个字看了又看,反复揣摩。

    总想从那流畅的字迹里,干净的纸条上,看出一些断裂的字迹,泪痕沾湿的褶皱,用以证明兰惜在写下这句话时,有多少犹豫,有多少不舍。

    可整张字面,字迹流畅得一气呵成。

    兰惜是真的在告诉云朝,她要走了,要离开他,去一个不会回来的地方。

    夜晚已经来临,映着头顶上日照水晶的光照,云朝神色如常,随手起开一壶酒,猛一抬手灌了一口。

    烈酒在喉咙里火辣辣地烧着,不过云朝苦笑,这总比心痛来得巧妙。

    他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兰惜家门口,一手毫不迟疑地按在门上,转眼门上阻拦人出入的印刻消失了,云朝推开门,看着外面黑压压一片。

    云朝坐在门槛上,玄关的日照水晶与屋内的一样,正散发着黄白黄白的光芒,将阴影驱散在光圈之外。

    那黑影依然悄无声息地像海浪一般隐隐鼓动,只待稍不留神,便要吞没眼前的每一寸土地。

    云朝毫无顾忌地坐在门槛上,又饮了一大口酒。

    曾几何时,他也从背后看见母亲,打开门,望着家门外的一片寂静。

    望着门外,那个抛下自己的人。

    静默的黑影上,一个人形的黑影正静静地走在夜幕中,没走几步就会深陷一点,直到被黑影淹没,被包裹,被脱下无尽深渊,成为眼前黑影的一部分。

    整个华月,或许只有云朝知道,夜魔,从来不是针对另一种生活在黑夜中的生物,而是每天重复做着一样的事,不断来回演示,自己“入墨”行为的人形黑影。

    云朝看着眼前,不断出现,又不断下坠的女子身型,不禁想到,“如果他早一点告诉兰惜,她还会自己一个人走进这深夜里吗?”

    云朝心中绞痛无法抑制,借由念术发力,将手里的酒壶化为一滩粉末,留落在门槛外的地面上。

    看着脚下的粉末静静地撒在那里,风吹过来,带走几粒糅合在黑暗里。

    “你以为自己能够救他们所有人,”云朝苦笑着,语气里尽是嘲讽,“你现在也不过是外面的一道影子罢了,一道连家门都进不了的影子。”

    云朝的语气愈发低沉,咬着牙艰难地吐出字句,“我恨你,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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