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傍晚。

    鹜州师范大学。

    西苑303寝室一片悄然，依稀的空调风声伴着机械键盘鼠标的敲击，声音清脆而密集。

    “defect……”

    林青渟的耳机里传出沉重的爆炸声。

    超凡大师晋级赛第三次失败了，因为一点小逆风，队友们吵架互喷，差距越拉越大。她打了三次二比二，怎么也赢不了最后这关键一盘。

    “啊啊啊！”林青渟难掩怒火，举起耳机想摔，想想价格，忍住了。

    她瘫坐在电竞椅上挠头，龇牙咧嘴。

    “吱呀”一声，宿舍门开了，李濛探出脑袋：

    “又输啦？”“又碰到**挂机了！！”

    “在隔壁就听见你嚎了。好了好了，我快饿死了，吃饭！”“不去！我要挂机，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绝望！”

    “真是受不了了！”李濛连人带椅把青渟拖离桌子。

    9月末的南方校园，白天依久燥热，到了傍晚才透出一丝丝凉意，空气里浮动着从女生宿舍里飘出的沐浴露香气。

    打了一下午排位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走出宿舍楼的瞬间，心情也因这清凉的微风得到了些许慰藉。

    “转眼一年就过去了。”李濛感叹，“我们新生报到的时候，像是昨天一样。”“恩，现在都成大二老油条了。”林青渟笑说。

    “你难道不一直是根躺平的油条？”李濛伸出手指戳了戳林的肩膀。“对头，做一条躺平的咸鱼就是我的信仰。”

    青渟一手揽过李濛。二人十多公分的身高差，林又是短发的微胖身材，显得李濛格外小鸟依人。

    西苑食堂二楼特色餐厅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大部分是穿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一个个饿得只顾埋头狼吞虎咽。成都冒菜摊位的菜品已经剩得稀稀拉拉，两人左挑右选才凑出一碗像样的。

    “昨天社团报名满员，新生们颜值超高的。”李濛自豪地说，“今年的演出不差人了。”

    她是学校动漫社的副社长，大一时表演了动漫社年度cosplay晚会的热门古风舞蹈，林青渟也被李濛带入了二次元坑，两个人刷起番来甚至是可以两天不下寝室床的程度。

    她有空时会帮李濛的动漫社演出化妆，除此之外不参加任何与学生会、班团、社团沾边的，一切影响她“躺平事业”的活动。

    “昨天纳新，那些男生看你眼睛都直了。实属风姿不减当年~”林青渟坏笑，挨了李濛一个白眼。

    “我看你是想挨打了。”李濛常常用这种大姐姐的语气回应林青渟的玩笑。她是典型的南方小家碧玉姑娘，喜好日系的打扮，一头黑长直。从大一军训开始就收到过很多次表白，但是都被她拒绝了。

    “昨天博林哥出的五条悟也好帅啊。”林青渟把手机递给李濛，“恩，是蛮帅的”。

    “诶对了，昨天给你俩拍的好多合影都忘了。现在发你。”

    “发不发也无所谓啦……他毕竟是真真男朋友……”李濛摆手。

    博林是三人的同专业学长，也是她们军训教官，从大一开始，四人关系一直不错。今年暑假前，真真跟博林在一起了。

    李濛和博林同是动漫社成员，大一真真和博林暧昧期间，两人就一起出过好几次cos，还时常扮cp，李濛总觉得不太好。真真倒完全无所谓，与李濛之间从无半点嫌隙。

    “我倒觉得真真不会在意这个，毕竟我们几个关系都这么好。”林青渟挑了几张李濛单人的照片发给她。

    电话来了，林青渟应和了几声，挂断。

    “店里吗？”李濛问。“嗯，说是另一个女生今天晚上有事，让我跟她换一下，我吃完就过去。”

    林青渟一直在学校商业街尽头一家叫小屿的桌游吧兼职，她的业余时间除了打游戏，基本就是在桌游店了。老板姐姐人很好，是她们的同专业学姐，为了男友留在本地创业。

    “本来一会儿还想和你一起逛街的，算了，我还是回去补番吧。”李濛又问：“晚上要接应吗？”

    “你懂的~”林青渟对她眨了个眼。

    晚班，收尾工作结束基本要到11点了，也正是宿舍楼大门关门的时间，从店里跑回宿舍需要10分钟。

    每次李濛都会到点缠住宿管阿姨拖延关门时间，林青渟也经常送给阿姨一些小礼物作为人情，了解到女孩是因打工赚生活费，宿管阿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去吧，盘子我收。”李濛总是很会照顾人。

    “喂！！尧哥！你怎么了！？”身后一个男生大喊。林青渟被这惊雷般的喊声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坐在她身后的餐椅上，满头大汗，双眼惊恐，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头，支支吾吾无法清晰表达，另一只手猛拍胸口，他的同学正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

    “噎到了吗？？是噎到了？？”同学问他，他不停地点头，可说不出一个字，脸色发灰，汗如雨下，周围的同学都围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李濛捂嘴，有些害怕。

    “应该是噎住了。”林青渟分析。

    妈妈是急诊科医生，她从小被教会了很多急救常识和技能。

    “没人懂急救的吗？！”林青渟左右观望，想等一个会急救常识的人站出来。她虽然知道该怎么做，也给假人做过急救，但是见到真人这样还是头一次。

    她很害怕，没有信心能做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青渟的手心渗出了细细的汗，心脏咚咚咚地狂跳。

    已经有人打电话给了校医院和120。

    “喝水，快给他水！”有同学递上一瓶矿泉水。

    这样下去来不及了。窒息时间太长的话，他会死的！

    “不能给水！”林青渟一个箭步上去，“喝水会撑破他的食道。”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对窒息的新生说：“你站起来！手放下来！”男生一个踉跄起身，同学帮他稳住，林青渟站上男生身后的椅子，一只手抱拳顶在男生的肚脐眼上方一掌距离，另一只手牢牢环抱住男生，握在拳头上，使劲往内按压，扑面而来的还有男生的汗臭。

    “嗯？不行吗？”林青渟没听见男生呕吐的声音，急的全身冒汗，再次用力挤压……她确定找准了发力点。

    一次，两次，三次……频率加快！

    嚯的一声，男生大呼一口粗气，卡在喉咙的终于食物吐出来了，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双眼紧闭，脑袋一片空白。

    林青渟也被吓得腿软，蹲坐在椅子上。男生的同学一边拍他的背一边问：“怎么样了？？好了吗？？可以呼吸了吗？？”男生埋着头，对同学摆摆手，大口喘着粗气，艰难点头，汗液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急促的呼吸使他眼前一片模糊。

    林青渟整个手臂都在颤抖，确认男生没事后，她退进人群中，拉着李濛离开了食堂。

    ……

    “我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吓死我了……”李濛惊叹，“你太厉害了，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技能！”林青渟这会儿心跳才逐渐慢下来。“老天，我倒宁愿你没机会知道。”

    她晃了晃手臂，尽可能放松。“我也是第一次对真人用急救，以前在我妈医院给假人弄过，真没想到能救人，吓死我了”，林青渟顿了顿，“还好成功了，不然真的危险，严重了会没命的！”

    “不过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可不想惹麻烦，哎，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林青渟拍着胸脯顺气。“这么大的人了吃饭还会噎住，又不是小孩子，这是有多饿。”

    李濛叹了口气，摇摇头:“那你去上班吧，我回寝室了，晚点见。”

    校医院急诊室。

    向江尧躺在病床上，胸口贴着心电图的正负极，仪器里稳定的波形表示他已无大碍，室友蒋文韬陪坐在床边玩手机。

    向江尧正深在陷梦境中。他看见了过世的爷爷奶奶，看见了小时候养的宠物狗斑斑，看见了高中的教室和同学……突然，胸口一紧，窒息感强烈袭来。

    向江尧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诶，醒啦？”蒋文韬抬头看他，“你刚刚做梦了？”

    “感觉快死了，梦到了我爷爷奶奶和狗子。”向江尧想坐起来，蒋文韬顺手拿了枕头给他靠背。

    “卧槽，你这都播走马灯了。”蒋文韬陶侃他。

    太丢人了，吃个饭差点被噎死……向江尧搓着脸。

    手机响了。

    “尧啊！儿子！咋样了？吓死妈了！现在好了吗？？”“没事了妈，别大惊小怪。”“你怎么吃饭都能被噎住啊？现在怎么样了？……哎哟，真是的……”听见电话声音的蒋文韬笑出了声，向江尧一脸无奈。

    “听医生说是有个同学救了你，你要好好感谢人家啊。”“怎么感谢？你多给点生活费，我请人家吃饭，这样好吧？”妈妈即担心又生气：“一天天就知道花钱……一会儿给你转3000。”说罢挂断通话。

    停顿了几秒钟，用微信发给妈妈：妈，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尴尬地听完值班医生反复叮嘱以后吃饭要细嚼慢咽，二人慢慢悠悠回到寝室。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汗味混杂着烟味和脚臭味扑来，向江尧皱起眉头，他有轻微洁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寝室环境。

    “还好吗？兄弟。”寝室里年龄最大的王亚伦走过来。“恩，没事了”。

    躺在上铺玩手机的寝室老小余非凡摘掉耳机，探出头来，“尧哥，你上热搜了。”他摇了摇手机。向江尧摆好鞋子，换上拖鞋，打开微博，在校园圈中发现了自己的热搜。

    “新生吃饭被噎住险窒息，女生海姆立克法急救成功”。

    视频里黑压压一片，声音特别嘈杂，有惊呼的，有求救的，向江尧看见自己痛苦地站在那里，被一个高个子的女生从背后抱住，然后自己吐了，瘫坐在地上，旁边是蒋文韬的呼唤声。

    太丢人了……

    向江尧扶额。刚进大学，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上了热搜。余非凡倒油：“尧哥，下次吃饭别这么急了”，向江尧抬头撇了他一眼，蒋文韬圆场“人没事就好”，王亚伦拍了拍江尧的肩膀，回到自己的座位。

    洗漱完，江尧躺在床上，想起了什么，又打开了自己热搜的视频。

    看不清那个救她的女生，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能看出来个子比较高，有点胖，穿了件宽松的T恤。

    “诶，你知道救我这女的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吗？”向江尧问隔壁床的蒋文韬，“不知道，等医生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哪顾得上问她，吓都吓死了。”

    因为今天是代班，欣姐让青渟早点回宿舍。

    青渟一路小跑回宿舍。她先走到隔壁寝室跟李濛打了声招呼。

    时至此刻，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在店里，脑海里一直在复盘救人时的情景。成就感是有的，但还是后怕，救人是有风险的，万一自己没成功，万一把那男生肋骨压断了……他的家人会不会来找自己麻烦，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一整晚，手心都冒着冷汗。

    求求老天爷以后别再让我碰见这样的事了。

    “诶，你上校园热搜了耶。”对面308寝室的真真推开门，她是林青渟另一个好朋友，李濛这时也从隔壁寝室窜了进来。

    “真的吗？怎么看热搜啊？”303的寝室长陈小兰从床上探出头来，她是个一心扑在学习上几乎不玩社交媒体的人。

    “诶？我看看。”室友魏心雅读着热搜的标题：“是这个吗？——新生吃饭被噎住险窒息，女生海姆立克法急救成功。”“哇，是你救了人吗？”陈小兰看着视频一脸吃惊，林青渟尬笑点头，转身洗漱。

    李濛感叹“林青渟同学是有些技能点在身上的，不然那男生不是没了也得脑缺氧变傻子了。”

    “要不要我跟学院汇报一下？”真真是院里的学生会干部，林青渟来不及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呸呸！别了！我对那些不感兴趣。”“这么佛系吗？”李濛和真真相视一笑，“低调低调！”林青渟再三拒绝。

    睡前，林青渟翻着那条校园热搜的评论。

    “是女侠没错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女孩子！”“正能量！”“这个男生也是人才，吃饭都能被噎着（捂脸笑）”“锦旗安排”“这男生太幸运了。”“论普及急救知识的重要性。”

    林青渟撇撇嘴。好在自己的脸没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