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年节刚过,北风裹挟着暴雪下了一整夜,如今已接近晌午,却还是乌云遮日,青灰的天穹和雪茫茫的高楼危宇连成一片,压抑而沉闷。

    闲星阁的门敞开着,阁内正中陈列着一个老旧的乌木圆桌,桌上的白玉琉璃香炉里冒出袅袅青烟,散发着悠悠檀香。

    林溪语一手撑着下颌,望着那晶莹剔透的白玉琉璃香炉沉思。说来她虽贵为公主,可这样好的物件儿何曾轮得到她使唤?

    她的母亲只是绣坊的一个卑微绣女,一朝被醉酒的皇上临幸便有了她,可惜,最是无情帝王家,母亲只是被安排在偏远的闲星阁里,由两个嬷嬷照看,直到生产之时,皇上都没来看过一眼,最后在生下她后没几天就郁郁而终。

    林溪语在这闲星阁里,一住就是十八年。

    被兄弟姐妹们欺负,唯一对她好的人,只有四皇兄。

    可皇上向来注重皇子,四皇子又勤于学业,所以很少有时间来看她,只是时常送些好玩的好吃的来。一开始那些宫人还忌惮着四皇子,只是悄悄摸摸地做些手脚,时间长了,他们见林溪语无动于衷,便越发胆大起来,经常连吃食也都偷吃了。

    林溪语不想麻烦四皇兄,便推脱说她不喜欢这些,让他不要再送了。

    自那以后,林溪语干脆把阁里的几个宫人都清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四皇兄派给她的叫桔杏的丫头。反正她这闲星阁地方小,也不用怎么打理,她反而乐得清静。

    “公主!公主!”

    桔杏踏着雪小跑而来,她在林溪语面前站定,把冻僵的双手合在嘴前搓了搓,又吹了几口热气,“聚欢堂在搭戏台子呢,您要不要去看看?这戏台子可是专门为您搭的呢!”

    林溪语把身上的斗篷披在桔杏肩上,自己又穿了件新的毛领大氅,淡淡地笑了笑,“我不喜欢看那些热闹,你陪我出去看看雪吧。”

    “嗯,好。”桔杏拢了拢斗篷,欢快地答应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溪语,“公主真好看,内务院送来好些个东西,您该用就用,干嘛都收起来,现在您可是皇上亲封的长安公主,没人敢再来欺负我们了。”

    桔杏仅有十三岁,她只知道被皇上封了公主是无限风光的事情。

    “走吧。”

    林溪语踩着皑皑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出了闲星阁百步有余,一个手拿拂尘的內监领着十几个弯着腰、手捧红木宝盒的宫人,排成两列朝闲星阁徐徐而来。

    遇上正要出去的林溪语和桔杏,众人齐齐单膝跪地行礼,领头的內监更是笑得谄媚。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慈爱,心疼您母亲早逝,无人照拂,如今您已到出嫁之际,所以皇后娘娘就吩咐奴才们送来些珠宝首饰,让您出嫁的时候带着。其他的行李嫁妆,皇上和皇后娘娘也都考虑俱全,奴才们都在备着呢,您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奴才们说……”

    “谢谢公公,”林溪语礼貌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门开着,你们放在屋里就行了。”

    闲星阁的门时常开着,以往是因为她没什么东西值得偷,而现在是因为没人敢来偷她的。

    说罢,她带着桔杏踏着雪缓缓离去。

    林溪语站立在她最喜欢的荷花池旁,望着在寒风中摇曳的光秃秃的枝干,有水汽在眼中氤氲。风无情地扯起她的衣裙,像一只孤独的枯叶,摇摇欲坠。

    “我当是谁呢,原来新封的长安公主呀。”

    伴随着踏雪声,身后传来很是不屑的语气,林溪语转过身,就见林瑾兰身穿厚厚的大氅,带着兜帽,手里还捧着暖手炉,身后跟着两个內监和两个宫女。正在她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上下打量着她。

    “哼,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得了父皇赏赐,就穿着锦绣大氅到处招摇,谁没有似的。”

    “八姐姐,我只是路过这儿,这就回去了。”

    林溪语不想惹来无谓的争端,她一向不会在热闹的时候出来,没想到今天这样冷的天气能遇上林瑾兰。

    “站住!”

    林瑾兰挡住林溪语的去路,在林瑾兰眼里,林溪语这样不冷不热的回答,完全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以为你被封了长安公主就有多高贵了?哼,若不是想让你嫁到苍离国去和亲,这泼天的富贵能轮得到你?现在人人都巴结着你,可心里确是在看你笑话呢,被人利用摆弄,嫁给一个老头子,哈哈,还真以为麻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林溪语的表情如往日一般温和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林瑾兰一怔。

    “姐姐是觉得把我踩在脚下,就能满足姐姐可怜的自尊心了吗?”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这是从那个唯唯诺诺的林溪语嘴里说出来的话。

    林溪语本不愿惹是生非,能在这宫宇里安度一生便好,可如今她马上就要远嫁他国,皇上皇后也都要抬她的身价来匹配苍离国的世子。

    偏偏这林瑾兰,最后一刻还是要来踩她一脚,反正她就要离开了,也不必再忍受林瑾兰的欺辱。

    “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林溪语往前逼近两步,“母亲身份低微,我们也不受父皇宠爱,从小被别人欺负,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你还有母亲吧……而你,为了满足自己那可笑的自尊,所以就来欺负我这个比你还不如的妹妹……”

    “你闭嘴!”林瑾兰恼羞成怒。

    林溪语不理会她,继续道,“虽然我要远离故土,嫁一个年长的夫君,但这样总好过你吧?我会成为苍离国的皇后,享受荣华富贵,就算以后两国交战,那我也换来了东月国的一时安稳,百姓都会颂扬我。而你呢?相貌平平,资质平庸,性格古怪,你觉得父皇会给你指一门多好的亲事吗?恐怕父皇连你的样子都不知道吧?”

    “你闭嘴!我叫你闭嘴!”

    林瑾兰发疯了似的大吼着,忽然把手中的暖炉砸向林溪语,向她扑过来上手就打。几个內监宫女见情势不妙,上来阻拦。

    拉扯间,林溪语脚下一滑,尖叫一声便滚到了早已冰冻三尺的荷花池里。

    “公主!”桔杏大叫,但被一个內监抓住胳膊,无法脱身。

    林溪语掉下去后便没发出声响,岸上的众人也都一时受惊,愣在当场。

    “来人呐!救……”

    桔杏被捂住口鼻,发不出声音。

    “公主!血!”林瑾兰身边的宫女忽然神色恐慌,惊叫到,“再不救恐怕……”

    林瑾兰紧张地环视周围,手握成拳头,咬着嘴唇,颤抖着声音说,“再等等……”

    她紧盯着林溪语,只见林溪语头下逐渐蔓延出血迹,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林瑾兰又转头看着已经被捂晕了的桔杏,对那内监说,“把她扔到井里去。”

    那內监先是一愣,然后果断地将桔杏抱起走进一条偏僻小道。

    “来人呐!快来人呐!长安公主自尽了!”

    凄厉的喊声响彻宫宇。

    烈日炎炎,太阳把地面烤得滚烫,空气里尽是粘稠的热气,一丝风也没有。苍鹰在高空盘旋,俯瞰着一望无际的荒原。

    一队衣着褴褛的人有气无力地往前挪着脚步,四五个大汉敞着衣襟骑在马上,时不时嘴里粗鲁地催促着,把马鞭抽在行路人的脚边,扬起阵阵沙尘。

    “有人晕倒了!”

    队伍中忽然乱了,一个光着一条臂膀的大汉骑着马过去查看。

    一个老妇人跪在地上,怀里扶着个意识不清的女孩,老妇双手合十向那大汉祈求道,“军爷行行好,给口水吧,这孩子快不行了。”

    大汉跨下马,蹲在老妇旁边,一只糙手粗鲁地捏着女孩的下巴使她抬起脸,女孩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无力地摇摆着头想要挣脱。

    大汉单手拔开羊皮水袋的塞口,一袋水全浇在女孩的脸上,待看清女孩的容貌后,他面露喜色。

    甘泉冲进干裂的咽喉,林溪语只觉如获新生,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着。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和林瑾兰吵架吗,为什么会趴在干硬的土地上?应该是冬天啊,为何太阳如此毒辣?衣服黏在身上,鼻腔里也充斥着汗液的酸臭味……还有这双满是脏污的手……

    那大汉见林溪语双手举在眼前发呆,又捏着她的脸抬起来,“不会是个傻子吧?”

    见林溪语眼神清澈坚定,大汉才歪嘴一笑,递给林溪语一个满满的水袋,“喝!”

    林溪语渴极了,顾不上想其他,双手捧着水袋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不待她喝痛快,那大汉便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马下,自己先是脚踩马镫,一跃跨上马,再抓着林溪语的后衣领,轻松一提林溪语便横趴在了马背上。

    他不管林溪语难不难受,拉直缰绳,马匹在原地转了一圈。

    “你们继续赶往流民营!”语毕,马鞭划破空气,啪的一声,骏马飞驰而去。

    “你放我下来!你带我去哪儿啊!”林溪语挣扎着,马跑得飞快,她被硌得想吐。

    大汉的手紧抓着她后背的衣服,以免她掉下去,“不想掉下去就别乱动!做了诺德世子的女人,可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世子?林溪语心里一惊,据她所知,只有苍离国把国主和王爷的儿子称作世子,她这是到了原本要和亲的苍离国?

    林溪语还在惊愕中,忽然马匹前蹄腾空,昂起马首长声嘶鸣,幸好那大汉抓着林溪语的衣服把她提起几寸,才使她的腹部不至于受到猛烈撞击。

    马蹄落地,前面一只羽箭斜插在坚硬的地里,再看百米之外,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跨坐在枣红色骏马上。

    他身材修长,面容俊朗,青丝般的头发半束在脑后,额间系着一条彩带编织的细细的抹额,发丝随意地垂在肩上,一身黑衣更衬得他威风凛凛。他正搭弓拉弦,眼神凌厉,箭心向着林溪语他们,直指马腹。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