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意按朱教授所指找到他的实验室，用牛皮袋装好手机，写好姓名电话，把它亲手交给黄鸿生助教手里。然后，宋思意才放心地离开。

    接着宋思意带着泽明去图书馆借了书，又在外国文学系旁听了一节课，才和宋泽明一起回家。宋思意让司机把他们一起送到娘家。

    也有一两个月没有回来了，还怪想家的。午饭，宋思意在饭桌上也见到了父亲宋翼昌。平常父亲一般很少在家吃午饭，吃了早饭就去公司了。今天很巧，父亲也在。自从出嫁后，宋思意就没再和父亲一起吃过饭了。母亲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几道菜。

    席间父亲问起宋思意的近况，宋思意都一一回答。父亲听完，挺满意的。看来自己的女儿并没有不适应。他心里也有过担心，女儿结婚太早，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李家又是军政世家，跟他宋家还是有门第之分。他怕思意和婆家人相处起来不适应和受委屈。现在也大可放心了。

    父亲一边吃着饭，一边问：“听说，你现在在大学旁听？”

    宋思意答：“是啊，爸。”

    “小学、中学都是瞎混日子。现在想着一步登天？”

    “不是啊，是真的去学习了。泽明可以作证，今天上午全是在听课、做笔记呢。”

    宋泽明一边扒饭，一边“嗯嗯”地点头。

    “你的水平我还不晓得吗？十几岁时让你去读，你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别人家的女孩子想读还读不到呢。现在怎么了？忽然想通了？”

    宋思意解释道：“是啊，爸，人总是会变的嘛。”

    “异想天开。大学有那么容易好上的？”父亲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不求拿毕业证，就是旁听。能学多少学多少。”

    “爸，姐姐可是很认真的。今天跟她去图书馆借书，图书馆的管理员跟我姐很熟。我姐总是去借书。现在都开始借这么厚的了，全是带字的。”宋泽明用手和父亲比划了一下厚度。

    宋思意心里已经乐开了，宋泽明啊宋泽明，我看过的书比这厚多了好不啦！还有，什么？全是字的书？笑死，以前的自己只能看得懂连环画吗？

    “真的吗？”妈妈听宋泽明这样说，很是高兴，“思意啊，那你真的是下功夫了。这还不到半年吧。”

    “妈，我还拜了个老师学习书法。另外，旁听课除了数学学不懂外，其他的学科都能学一点。”

    妈妈看了一眼父亲，说道：:“噢，是吗？那真不错。你小时候一直觉得你脑子随我。现在二十岁了，怎么觉得你脑子又随你父亲了？”

    父亲假装没好声气：“应该是有人激的吧！不上进，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人家李太太。”

    宋思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翼昌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思意，现在看来是我过于担心了。其实我一直犹豫这么着急把你嫁过去，是不是对你不好。但是那时候把你俩生辰八字一对，就只适合今年结婚，再遇上这么好的日子要等三年后了，李都督就说择良辰吉日立刻结婚。没想到，你嫁过去后真没让爸爸失望。我一直觉得，女孩子应该和男孩子一样，读书识字，独当一面。现在是新社会了，女孩子也可以和男孩子一样追求事业，奋斗出一片天地。你看现在也有好多女作家、女明星、甚至女军人，这在过去是很少见的。”

    宋思意听得眼眶泛热。这个爸爸虽然在第一天跟她见面时就罚她跪，抽她手板子，十足的封建老顽固形象，但是现在看来其实他不是。他也会送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一样去上学，鼓励自己的女儿像男孩子一样去奋斗。她以前误会他了，他也是一位好父亲。

    “爸，那我可不可以有份工作？”

    “你想工作？”宋翼昌没想到宋思意有这想法。

    “是啊，我想边工作，边在大学旁听。”

    父亲问：“好啊。你想试试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都可以，就是不在家里关着就行。”宋思意是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内心里也是真的不想只做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官家太太。

    父亲爽快答应：“好，爸爸支持你。想到我们申昌工作吗？”

    “嗯嗯。”宋思意很期待。

    父亲想了想说：“那你就去轮船公司上班吧。公司目前正在扩张海外线路，增加出口西欧和美国的货物运输，正缺人手。你大哥心细，在公司也好照应、指导你。”

    “好。谢谢爸。去什么部门工作？”

    父亲说：“先从接线员做起吧。”

    “嗯。好的。”接线员就接线员吧，虽然硕士毕业有点大材小用。但在父亲看来，已经是起得有点高了。

    “不过，你得和君行父亲说一下。”

    “放心吧。我会跟他汇报的。我公公他人很好，肯定会支持我去轮船公司工作的。”

    果然，李廷听宋思意回来说要去她父亲的申昌轮船公司上班，二话不说，也表示赞许。

    一周后，宋思意就在申昌轮船公司正式上班了。宋思意站在玻璃窗前看窗外，一眼望去，辽阔的江面，整个出江港口都是她父亲的。十几米高的轮船停泊在港口，络绎不绝的工人把货物搬上货轮，这些货物近的运到南京、上海，远的运到菲律宾、英国，甚至美国。

    不来上班不知道，一来才晓得她父亲的家业有多大。大概一个月时间，宋思意经过打听和道听途说，慢慢拼出了宋家巨大的商业版图。除了轮船公司，宋家家族企业还有申昌银行、煤油公司、棉纺公司、百货公司、报社等等，在上海、北平、香港等地都设有分公司或者工作站，宋家产业甚至还涉及军工部件制造，与各地方军政府还有中央政府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妥妥的大资本家呀！

    这几天，在前台工作的宋思意，明显感觉到进出轮船公司大楼的人变多了。时不时还有白种外国人。大哥宋恩明经常提着出差的行李箱直接上楼，到办公室找一帮子人开会。看来公司最近肯定有什么大业务。

    一天中午快下班时，宋思意终于逮着了大哥。

    “大哥，最近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好忙的样子。”

    “新航线批文下来了，公司需要购买新的轮船。三个月前我们向太港造船公司购买了一艘千吨级的轮船。三天后，太港公司将会派人来签订合同。”

    宋思意问：“在哪里签合同？我需要做什么？”宋思意自认为作为公司的门面担当，自然是要打起百分百精神，做好服务接待工作的。

    “先要谈，谈成了就会在他们下榻的九州饭店签。”

    “噢。”原来如此！没她什么事。宋思意有点失落。

    见她这样，大哥不免要安慰一下她蓬勃的上进心：“最近干得很不错，我和父亲说了你工作以来的优秀事迹，父亲对你也很满意。……说不定还要给你升职。”

    宋思意又来了精神：“谢谢大哥。”

    大哥见她又开心了，对她笑了笑，然后匆匆出公司大门了。

    大哥做事稳重，父亲很是器重他。

    终于到了签订合同的那天了。九点多钟，宋恩明身着正装，和一众随从从公司楼上下来，急匆匆从宋思意的前台经过，坐上了早就停在路边的汽车，往九州宾馆开去了。

    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公司了。宋思意难得休息一下，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抠手指。这时，打字员同事文芳走过来，对她说：“宋经理走了？”

    “走了。刚上车。”

    “去签合同了吧？”

    宋思意说：“应该是的。那么多人。”

    文芳伸了伸懒腰：“啊，终于要尘埃落定了。可怜我这半个月加的班，打出来的稿子文件堆起来快有一尺高了。”

    宋思意对她笑笑，说：“你辛苦啦！”

    文芳捂着她的眼睛说：“我的眼睛啊，已经快被这个合同给整瞎了。每天睡觉的梦里都是‘亚兴’号、‘亚兴’号的。”

    宋思意问：“我们买的轮船名字叫‘亚兴’号吗？”

    “是啊。”文芳补充道，“听说有4000吨。新的。是个大家伙！”

    宋思意点头“噢”了一声。

    亚兴号。亚兴号？

    宋思意仔细琢磨着这个名字，总感觉在哪里听到过，好熟悉啊。是在手机上刷到过？还是在历史书上看到过？

    宋思意思来想去，忽然，宋思意全身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啊，天哪，亚兴号沉船！历史上著名的、可以称之为惨烈的客轮沉船事件，死了几千人的亚兴号沉船事件！死的大都是妇女和学生！

    不行，大哥，这条船不能买，合同不能签啊！

    宋思意顾不得多想，站起来就往门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拿了包马上又出去了。

    留下文芳一脸惊讶的表情：“宋思意，你干什么去呀！”

    半个小时后，宋思意来到九州饭店。她气喘吁吁地推开会议室的门，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饭店服务员。

    宋恩明正在和一桌子人正在开会。顾不得那么多了，宋思意冲进会场，大声喊道：“大哥，合同不能签！”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全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宋思意抓着大哥的手，尽力压低颤抖的声音：“大哥，合同不能签。要考虑清楚啊！”

    宋恩明被妹妹突然闯进来给弄得不知所措，他扶着宋思意的手，说：“思意，为什么？怎么了？”

    宋思意心里很着急，但嘴却笨得很。“大哥，合同可以再等些时日再签吗？这么大的交易……花这么多的钱，是不是得考虑清楚……再考虑清楚一点？”

    宋恩明听完后皱皱眉头，说：“合同已经签完了。这是公司决议的事，不是儿戏。宋思意，你不要再胡闹了。”

    合同已经签字了。来晚了一步！

    宋思意争取最后的一线希望：“大哥，不要这么着急买这条船。再多考虑一下。”

    “宋思意！”宋恩明对她低喝。他示意服务员过来，“带她出去吧！”声音尽力保持应有的礼貌。

    “大哥，你再考虑考虑。”

    服务员赶紧上前来，把一身绵软的宋思意拉出了会议室。

    “不要签字……”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宋思意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