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刘敏也面临毕业实习，她读的是日语专业，本科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工作，所以早早就准备考研。不过她在大学谈了个土木专业的男朋友，两人交往两年已经见了家长准备订婚。

    其他四年制的大学同学今年都结束实习了，最近在为毕业答辩和找工作头秃，李默默所在的是五年制的专业，还得继续实习，如今还剩半年才毕业。因为她刻苦勤勉成绩优异早早就有欣赏她的教授问她是不是要读研，欢迎报考自己研究生，但考虑到签署的定向就业协议和家里正读高中的弟弟年迈的父母，她还是决定先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

    她家的经济条件这两年因为不用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好了很多，李默默时不时还能用勤工俭学，用赚来的钱补贴家里。但是跟同龄人比起来，弟弟的吃穿用度还是差一点，她打算工作后先资助弟弟读完大学，同时承担一部分家庭开支，让父母不用太辛劳。

    还有当时她读大学时村里人借她的钱也打算能还就还一部分，暂时还不了的这几年逢年过节也去上门拜访过，表达谢意。

    她的父母因常年劳作一身老毛病，也需要定期做体检，不能再为了省钱拖着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有太多责任需要她承担，太多事需要做了。

    等到了大学最后一个学年的春节，她决定毕业前去参加一次高中同学聚会，见见曾经熟悉的老师和人，她听说高中时的英语老师因为身体原因已经退休了，很多同学都去看望，她也准备去一趟，之后就专心投入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她所签署的定向就业协议要求至少在分配地的基层单位工作五年。五年听起来不长，然而五年之后她就二十八了，应该就要进行人生下一阶段了，找一个普通的男人结婚生子，如果经济允许，过几年再重新参加考研去深造，能照顾好家里，过普通平淡的生活就好。

    这一切的打算她没有对人说起过，她的人生计划简单清晰，能顺顺利利按部就班走下去就挺好的。但今年的高中同学聚会上石磊的出现，让她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

    同学聚会过去后几天，李默默宅在村子里，近几年村里春节的氛围不再浓厚，年轻人不喜欢走亲戚，还有一部分外出务工的没回来，小孩都没几个出来玩的。李默默的弟弟李墨杰今年高二，在县里一个公立高中读书，这几天难得跟几个同学去县城玩，看样子一整天都不打算回家。

    大雪后的村庄一片无垠，空气干净冷冽。

    李默默裹得严严实实得缩在村子里民乐团的戏台子下面看戏，周围坐着一群同样裹着厚棉袄的老人，大家自带板凳找地方凑作一堆，看得津津有味，还有几个热情的邻居分了一把瓜子给她。

    台子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戏，戏曲余韵悠长绕梁不绝，台下的人安安静静的听着。作为观众中唯一的年轻人李默默挤在人堆中毫不起眼，但石磊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等到一个唱段结束，台上换场，李默默忽然抬头，看到了外围默默站着的青年。

    李默默看着青年对她笑，旁边站着一个同样笑嘻嘻的刘敏，这时周围的大爷大妈们也注意到了他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这时哪里来的小伙子真精神，在三人作为焦点变成大妈们今日闲聊的话题之前，李默默无奈起身赶紧招呼他们跟她走。

    石磊说自己是来给表姑拜年的，顺便和刘敏来看她，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拜个年。

    好像村子里的确有个姓余的婶子是他的远方亲戚，早些年嫁到了村里，听两人说已经去过了现在准备去她家，她看着石磊两只手拎着大一堆礼品，听着他和刘敏鬼扯不想说话。

    但人来都来了，还有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总不能赶人走吧？

    大过年的。

    李默默带他们回到家，一看果然李墨杰还没有回来，李爸爸在劈柴，李妈妈在准备晚饭。没想到他们还记得石磊他们，一边笑着说：“大过年的能来就是心意，怎么还拿东西”，一边热情的迎接他们进门。

    石磊进门乖乖打招呼问好，刘敏也跟着说了一堆吉利话，又说冒昧打扰，感谢他们以前的招待，好几年没来实在失礼。

    李默默被爸妈赶去沏茶拿点心，二人受到了李爸爸和李妈妈热情的招待，说不要客气，他们两人高中就跟李默默好朋友，过了这几年竟还记得看他们老两口，一看就是好孩子。石磊说这几年因为读军校假期少，不然一定每年都上门拜访二老云云。

    加上刘敏在中间插科打诨，一时间李家其乐融融，李默默这个正经女儿都被爸妈扔到角落无人搭理了。

    说起来李爸爸李妈妈的态度也不奇怪。自己的女儿性格内向，每天就知道闷头读书，大学几年从不跟家里聊过得怎么样，偶尔几句也是报喜不报忧，根本没有带朋友来玩过。连李墨杰都交了几个玩得来的朋友，家里人都担心她又被孤立，出门在外吃了苦也不跟家里说，常常心急的睡不着觉。

    眼看马上毕业了男朋友也没交，家里条件不好就怕耽误女儿，生怕李默默变成大龄剩女。

    李爸爸和李妈妈难得见到女儿的异性好友上门，看他长得精神人也一脸正气，当下对他印象就很好。同样对圆脸长得喜气的刘敏也很是喜欢。

    老两口一中午忙忙碌碌午饭准备的非常丰盛，猪血肠、卤好大骨头、杀了一只鸡，又从邻居家要了两条腊排骨炖得香喷喷，饭桌上连连招呼他们不要客气多吃点，李爸爸对石磊更是热情，还拿出了自己酿的高粱酒，打听对方家里情况几口人，什么工作，以后什么打算。李爸爸李妈妈不知道李默默和石磊高中的事情，还以为两人就是普通好朋友，这一连珠炮查户口似的搞得李默默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令她惊讶的是石磊竟然都老老实实回答了。

    他说自己去年在外地一所科研所实习后来去了某部队，现在准备打报告转回老家，以后就在本省发展了。

    李默默听他说到因为工作太忙很难接触到异性现在还是单身时，一时忘记尴尬，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会？他不是大一就交了女朋友吗？难道分手了？

    这一眼被一直留意着她的石磊觉察，一时间不明所以。为什么她对自己单身这件事这么惊讶？

    唯有刘敏吃得乐呵，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吃完饭，两人要返回县城然后转车回家，李默默被要求送送客人，又说别人大老远得好不容易过来，晚上去县城陪同学好好玩玩不用急着回家。李默默本想一口拒绝但想到弟弟也在县城玩得乐不思蜀，不如一起去再中途找借口分开，为了把不省心的弟弟带回家，也免得爸爸妈妈继续唠叨，默认了这个提议。

    三人在大巴上一路无话。石磊是想主动聊天又怕被拒绝，刘敏是心虚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不敢说话，李默默是心情复杂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心理活动。

    她这一整天被搞得头大，又有点疑惑石磊单身这件事，是他分手了？还是怕自己不开心故意撒谎？

    算了，跟自己也没有关系，晚点跟他说清楚，大家都是成年人保持社交距离不要相互打扰就行了。

    很快这点疑惑就淹没在复杂的思绪里，没有冒头。

    半个小时后，县城到了。

    李默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刘敏飞快道：“我想起来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去给老舅拜年晚了要打断我的腿我就先走了拜拜。”语气都不带停顿的一溜烟消失了。

    留下石磊和李默默尴尬相对。

    这下李默默想打死刘敏的心情更迫切了，然而眼下她还是想溜“不好意思啊我爸妈那样，其实你们完全不用过来，我们也没那么…… ”

    ……那么熟

    李默默见他脸色变了不知怎么得话没说完，见他挺大一个人呆呆站着看起来有点可怜想着不如快刀斩乱麻，又客气道：“我还要去找我弟弟，就送你到这了吧。我觉得我们以后也不用再联系，大家现在都挺好的，以后有机会再见哈哈哈……”

    石磊的一直沉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有点慌了：“默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真得一直单身。”

    “我知道贸然出现是有点冒昧，但你能明白吧？我，我真的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我今年就会调动，尽量离你近一些，以后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对不起，当我知道四年前毕业时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就想找你道歉，但因为一些原因，我，我之前一直不知道。”

    沉寂许久极力回避的往事突然被人当面提起，站在积雪未消的路边，李默默僵在原地，感觉手脚比阳川县的积雪还要冰冷，她这几天刻意回避就是怕这样难堪，更怕面对回忆中那个傻乎乎不顾一切的自己。

    那个羞耻的、混乱的、本不该发生的一夜。

    好半晌她才找回思绪，面上淡淡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好了，我原谅你了，现在我们互不相欠了。以后不要再见了吧。”

    她转过身想离开，强忍眼眶的酸涩，强迫自己与过去道别，与石磊道别。

    然而被身后的男人抱住。

    石磊看她要走下意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炙热的胸膛里心脏惊慌乱跳，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我了半天，忽然觉察到怀里女孩安静的颤抖着身体，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奇异的，短暂的安静出现在两人中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孩没有再挣扎，他小心的珍惜着这个怀抱，久违的拥抱让他觉得在这一刻似乎又拥有了她，熟悉的满足温暖着他的心房，让他舍不得放手。

    直到女孩平静的声音响起。

    “石磊，我们真得不适合。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大学四年了我走出去了，希望你也能尽快走出去。”

    “放开我吧。好好对你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