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爷爷顺着船身“刺溜”滑下去，松软的沙土没吞没他的脚背，扶着飞船壁沿才勉强站稳。
他对着铁皮东敲敲，西锤锤，最后打开了飞船的发动机舱。
发动机的状况不容乐观，牛爷爷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船舱上方，季羡晗探出关切的脑袋：“怎么样啊？还能修好吗？”
牛爷爷向上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视线下摇摆起来。
没戏了。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季羡晗还是有些失望，她趴在船身上，呆愣地盯着令人炫目的沙地。
牛师傅攀住光滑的船身，欲起身。
费之允探出半个身子，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两只手那么一搭，牛师傅就跟坐上了垂直电梯一般，火速上了船身。
他伏在船身上，正准备慢慢悠悠转个身，结果身下的飞船突然猛烈晃动起来。
季羡晗半个身子在外边，这么一晃，整个人差点直接栽下去，好在费之允及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拖了回去。
小命差点就不保了。
季羡晗心有余悸地贴紧船身。
废旧铁皮的粗粝感摩擦着侧脸，让本来就破了些皮的地方有些刺痛。
船身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不对，不是飞船在动。”季羡晗感受到细微的差别，顿感不妙，“好像是远处有车队？”
“嗡嗡嗡”
远处卷起了一阵沙尘，黄沙灰烟直击上空，将半边天空染成压抑的灰色。
“沙尘暴？”季羡晗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测。
地表的沙砾又节律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费之允也跟着贴到船身上倾听起来。
他闭上眼，不久后皱起眉头：“有车队，还有一队的人。”
“人？”牛爷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撅起屁股，也尝试听一遍。
“应该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费之允当机立断起身，将两个听不出名堂的人拽起来。
“古蓝星作为一颗废弃行星，出现这样一支队伍，不奇怪吗？”
“奇怪。”
“奇怪。”
季羡晗和牛爷爷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俩的衣领背费之允提溜在手里，动弹不得，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先离开这里再说。”费之允松开他俩，率先垂范，身形麻利地顺着船身下了沙地。
速度之快，季羡晗只能瞪大嘴巴看着他。
“来吧。”
他在下边张开双臂，做好接住她的姿势。
船身顶部距离沙地起码有三米，不亚于从二楼直接跳下去。
牛爷爷那把老骨头也不服输，在她眼皮子底下，又一次“刺溜”滑下去。
他一屁股坐进沙子里，“哎呦”一声，哀嚎出来，费之允把他从沙子里拔了出来。
天际线完全被黄沙遮盖，轰隆的声音越发逼近，无一不在催促她。
季羡晗吞咽口水，心一横：下就下吧，大不了摔自家Omega怀里！
她眼睛一闭，牙关一咬，双臂向上摆，又猛地向后甩动。
双脚却是纹丝不动。
麻蛋，她还是害怕。
“季羡晗！”
听到费之允喊她名字，她心中一急，“别催！”
费之允好像没有要催她的意思，语气温和，循循诱导：“你先坐下来，慢慢贴着船身往前挪一点。”
季羡晗这人偏就吃这一招。
她很容易就听从了费之允的安排，一步步挪到了最边缘。
“对！”费之允往前走了一点，朝她张开怀抱，“你就像坐滑滑梯那样，滑下来就行，我在下边接着你。”
他清隽温和的眉眼令人无比安心。
季羡晗抬眸看了眼越来越灰的天边，最后狠下心来，将自己的身体推了出去。
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从顶端坠落，稳稳地落入费之允的怀中。
Omega的身体温软香甜，季羡晗摔进去的时候只感觉一阵香风扑鼻，好闻又上瘾。
她吸了吸鼻子，不肯睁开眼。
费之允看了眼即将蔓延过来的黄沙，问了句：“你自己跑，还是我抱着你跑？”
这下，季羡晗火速扑腾着自己的身体下了沙地。
“我自己跑，我自己跑。”
她拔出陷进去的右腿，结果左腿又陷了进去。
季羡晗尴尬地笑笑，终于两条腿听了使唤，能够正常走动。
接下来就是一场无目的的前行之路。
即将衰亡的恒星照耀着古蓝星，漫天黄沙席卷一切，透过沙尘与光，整齐的队列宛若顶天的恶魔行军，所到之处，惊起天地的哀嚎。
三人奔走在毫无遮挡的沙地中，朦胧的视线中，他们看不到前方，只能看见挥之不去的恶魔灰影。
喘气声此起彼伏。
季羡晗身体素质奇差无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弯腰撑住膝盖，一步一艰难地跟上前面的两人。
说实话，她很想找个坑将自己埋了，说不定还能躲掉追查。
这样漫无目的躲避，她慌得厉害。
“牛爷爷！费之允！”她终于扛不住身体的叫嚣，累到眼神恍惚，毫无聚焦。
不知道是不是沙尘自带隔音，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顾蒙头前行。
季羡晗眼前出现好多道黑影，她分不清哪道是牛爷爷，哪道是费之允，又或许都不是。
“牛爷爷。”
“费之允。”
······
她越是呼喊，心里越是害怕。
无人应答。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翻转，甚至开始扭曲，一切都失去了常理。
季羡晗迷失在黄沙黑影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直冒冷汗。
“牛爷爷······”
她再一次颤抖着呼喊，眼眶里蓄满了恐慌的泪水，随时准备倾倒出来。
不行。
她是Alpha，她要坚强。
Omega还等着她呢。
季羡晗第一次感受脆弱带来的无助。
她抬起脑袋，将满满当当的眼泪悉数收回，不曾想黄沙迷了眼，眼泪直接刷刷刷地流了下来。
泪水混杂着沙尘粘在同一张脸上，狼狈尽显。
季羡晗突然就忍不住了。
“呜呜呜呜。”
她还惦记着那群军队，哭也不敢放肆，只能捂着嘴巴闷声呜咽两声。
季羡晗就是全星际最糟糕的Alpha！
哦不！最糟糕的X。
她好废啊。
季羡晗越想越难过，星际时代最悲哀的莫过于命由天定，她的一切都是不可纂改的程序，无论后期她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鬼斧神工下的基因编码。
她也想变强，变得不那么拖后腿，变得能够保护身边的人。
突然，季羡晗的身体腾空，她不敢出声，只能捂住尖叫的嘴，惊恐地看着自己离开沙地。
“就一会儿没看你，你就不见了。”费之允无奈地叹气，“特殊时期将就一下，免得走散了还联系不到你就麻烦了。”
通常来说，Alpha总是不愿意自己的Omega强过自己的。费之允照顾季羡晗的逞强的意愿，在话里给她留了面子。
可季羡晗打小就知道自己弱，眨巴着眼睛望着费之允，满眼感动。
呜呜呜。
她的Omega一点都不嫌弃她。
季羡晗手挡着嘴巴，露出一双脏兮兮的眼睛，模样可怜极了。
微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眼睑，季羡晗不受控地眨动眼睛，浑身绷紧。
费之允将指尖上的泥沙泪展现给她瞧，“脏东西，我给你抹掉。”
他的衬衫领口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一颗美人痣落在锁骨凹陷处，与白皙的肤色相得益彰，宛若绽放在雪地里的红莲，诱惑得要命。
她火速移开视线，将脑袋埋进费之允胸口，委屈呜咽：“抱歉，给你们拖后腿了。”
费之允的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厉害，“以后互相添麻烦的日子还多着呢，就不要说这些话了。”
清风细雨过境，季羡晗嘴巴一瘪，刚收回去的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费之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啊。”
她又往费之允胸口蹭了蹭，将眼泪悉数擦在他的棉麻衬衫上。
费之允制止了了她的自我感动：“不要擅自给我添加滤镜，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嗯？”
季羡晗从他胸前抬起头，泪水在他的胸前浸出两个黑黢黢的眼眶，在清风朗月的人身上格格不入。
她刚想问为什么，下一秒实现就被万里晴空吸引了注意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沙和黑影全部消失了。
“这，这怎么回事？”
费之允抱着她前行，脚步一深一浅地陷进沙地，呼吸声越来越大，“海市蜃楼。”
“可是那个声音······”
“对，声音不是假的，估计离我们不远，所以还是小心为上。”费之允前进得越来越吃力，险些没有兜住往下掉的急羡晗。
身体突然腾空，吓得季羡晗搂住了他的脖子，花容失色，“要，要不放我下来，两个人的体重只会陷得更深。”
费之允没有犹豫，将她放下来。
沙子瞬间淹没到她的小腿。季羡晗惊恐地抓住费之允的胳膊，堪堪稳住身体。
费之允突然在他面前弯下腰，将宽阔的后背朝向她：“抱着不好发力，我背着你走。”
“不不，不要吧。”
费之允迟迟没有起身：“上来吧，这样我还能少操点心。”
季羡晗突然噤了声，也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乖乖地趴到他的背上，细声细气地又道了个歉。
身下的人没说话，轻轻掂了一下她，迈开了腿。
沙地很容易让人心生绝望。
向前望，是漫无边际的尽头；向后望，是没有脚印的荒漠，一成不变的风景消磨了时间，季羡晗已经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她回头望见过境的风将来时的脚印吹走，重新堆砌起沙丘，萦绕在眉心的忧愁久久不散。
“费之允，要是牛爷爷捡不到飞行器，我们找不到燃料，怎么办？”
费之允的喘息和回答一块儿响起：“到时候，我们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的笃定没能消弭掉季羡晗的担忧。
突然。
“费之允！”季羡晗呆愣愣地望着前方，戳了戳费之允的肩膀，提醒他朝前看。
顺着季羡晗手指方向，他抬起头。
一座超级工厂拔地而起，它由无数个超大型集装箱拼装而成，一排排排列整齐的烟囱不断向外喷吐黑烟，宛若魔鬼的触手。
季羡晗听见了喉结滚动的声音，“古蓝星不是禁区吗？怎么还会有工厂？”
她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复。
费之允突然将她放下，没有任何解释，压着她趴进沙子里。
“诶？”
沙子堵住了她的嘴，少数呛进了鼻腔，堵得她很难受。
季羡晗不舒服地拱了拱肩背，想将身上的手甩出去。
“嘘！别动！”费之允小声呵住她的动作，将视线落在远处的小黑点。
整齐的步伐声临近，费之允终于看清了人影。
他伏下头颅，无限贴近于沙地，小声解释：“前面是联邦军队的人。”
季羡晗原本还松动肩膀，现在直接趴着，一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