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甚尔不见时，距离烟火大会只剩下十几分钟。

    很多没有买到票或嫌弃位置不够好的人，此刻都在四散在街市中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准备直接在这边观看烟火——反正相隔的也不是很远。

    当然，更多的人都正在拥挤着赶往会场。

    五光十色的彩灯下，人群如庞大的鱼群般游走，站在街口的纱和带着裕枝子和桐一挪了又挪，才勉强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站稳脚。

    “桐一，之前你跟甚尔说话时，他有没有跟你提到有什么事情需要先离开？”纱和焦急道。

    最后一次见到甚尔，就是纱和喊他们过去捞金鱼的时候。

    所以理所当然的，纱和与裕枝子都看向了桐一。

    桐一迎着她们的目光略顿了一下，随后摇头否认道：“不，那时候他并没有跟我说有事情需要离开。”

    裕枝子皱眉自语道：“真是奇怪，就算一时间走散，但也不至于连电话也不回吧。”

    纱和闻言也抿了抿唇喃喃道：“是啊，真是奇怪。”

    既不说一声也不接电话，而且更奇怪的是，调出的追踪器上甚尔的位置始终都在这一片没有移动过。

    难道是走散后害怕他们去找所以一直等在那里？

    这完全不像是甚尔的风格啊。

    但又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裕枝子，你和桐一先去会场吧，我去找一下甚尔，找到之后就去那边找你们！”

    “哎，纱和……”

    裕枝子抬手抓了个空，只一瞬，女孩便如一尾游鱼混进了人海里。

    她收回了落空的手，同时也收回了面上的表情，眯着眼睛转向桐一，冷冷地说出了自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禅院甚尔离开肯定和你们之前的谈话有关系，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被拆穿的桐一摸了摸鼻尖苦笑道：“或许吧。”

    “所以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把那些话告诉你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裕枝子沉默了一会，语气更加僵硬：“什么条件。”

    少年抬眼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恳求，他叹息道。

    “和我好好的谈一谈吧，裕枝子。”

    ***

    另一边的纱和自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

    此刻她正跟着系统的追踪仪，在人群里一边艰难的逆行，一边四处张望着寻找甚尔。

    追踪仪只能够显示出甚尔所处街巷的大概位置，像之前那样准确的定位，其实都是系统先找到后面又告诉她的。

    像今天这种整个街市里人挨着人的场景，纵使是系统也无可奈何。

    纱和一边道歉，一边探头张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人流行走在街灯下，走到一处灯下，身上便变一副颜色，纱和害怕只看衣服会错过人，只好在街头小心翼翼地挤着，一个个看过去。

    哪怕有系统跟着帮忙寻找，效率还是出乎意料的低下。

    或许是走了几步，又或者是十几步。

    远方传来烟火爆炸时的啾鸣声，人群小小地欢呼了起来。

    大部分的人都慢慢站定不动，开始与同伴欣赏烟火。

    纱和也跟着回头，一簇簇烟火接二连三的升起染亮了夜空。

    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随着越来越多的花火逐渐变成了低声笑语。

    纱和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但不知是周围欢呼的人群衬的她太过孤单，还是炸开的绚丽烟火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心情在这一刻忽然就无可抑制的低落下来。

    她站在人群里跟着仰头，手指却不住的摩挲着之前桐一递给她的面具。

    不久之后的离别大概就是永别了吧，她想。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无论这一切多么的真实，到头来也不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又或者是天上一闪而逝的烟火。

    纱和抬头看了眼绚烂的天空，转身又毫不留情的扎进人群中寻找起来。

    既然终将结束这一切，那至少在此刻她希望能够不留遗憾。

    ***

    ‘咔嚓，咔嚓’。

    甚尔坐在树枝上曲着腿，看着火机上那一小团火焰静静的发呆。

    茂盛的枝叶和树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屏障将他包裹在其中，遮去他的身形的同时也隔开了下面人群的喧嚣。

    高高的枝头好像将他一个人送进了空中，静谧的夜色里只有‘咔嚓咔嚓’的火机声在响动。

    ‘下去，不下去，下去，不下去……’

    打火机的火苗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火光跟随着按下的手指静静的悬浮在半空中，最后又随着松开的手指蓦地熄灭，只余下一缕白烟散在空中。

    小时候每次难过或烦心时，甚尔就会爬到树冠里，屏息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随着他慢慢地长大，这项活动已经很久没有进行了。

    长大后的禅院甚尔很少有什么烦心事，因为他已经学会了避免麻烦。

    偶尔因为任务而产生的那点烦躁，也会被很快解决掉。

    所以像今天这样心绪乱糟糟的还是头一次。

    他当然知道纱和他们在找自己。

    但莫名的，他就是不想见到他们，尤其是见到……她。

    ‘咔嚓，咔嚓’，火光又开始明明灭灭。

    桐一慢条斯理的话语声仿佛萦绕在耳畔。

    [你喜欢她吗？]

    [纱和身份复杂，如果你们不是恋爱关系的话自然很好。]

    [禅院家和五条家达成了协议。]

    [七月祇园祭过后纱和就会回到五条家侍奉‘六眼’神子。]

    [如果你们没有相恋，那这对于纱和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啧！”甚尔压抑着心中莫名的烦躁向着树干挥了一拳，叶片顿时窸窸窣窣的响动了起来。

    怒火充斥着暂时挤走了烦躁，然而伴随而来的疑惑又盘踞在心头。

    为什么苦恼？

    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烦躁？

    你真的喜欢她吗？

    “嗤！”甚尔自顾自的嗤笑了起来，喃喃道：“喜欢？”

    “我怎么会喜欢她？”

    视线下移，透过枝叶间的空隙，望向了下面被笼罩着明亮彩光中的人群，在那人群街道的尽头，一个少女穿着红色的和服，逆着人群边走边四下张望着。

    “她又笨又弱还天天偷懒耍赖，扶都扶不起来。”

    只顾踮脚张望着远处的女孩没有留意身旁，被同样没有注意的行人撞着向后踉跄了一下。

    霎时间，甚尔的心跟着手一起紧了紧，在看到女孩稳住身形低头道歉后，又慢慢松开。

    “既不会手工，做饭也一塌糊涂，复杂的头发不会梳，复杂的衣服也穿不好。”

    不长的路，拥挤的人，女孩一路走一路朝四处张望，走得跌跌撞撞，一边低头不停的向他人道歉，一边在在抬头时趁着空隙飞快的踮脚巡视着。

    “简直不像个女孩子。”甚尔轻笑了一下。

    烟火在远方的天空中呼啸着升起炸开，她也跟着人群一起整齐的回头仰望着天空。

    “总是喜欢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的替别人考虑，生着一副麻烦的，糊涂的，烂好人的心肠。”

    红色的身影抬头跟着人群观望了一会，又毅然决然的继续逆着人流背着烟火一步步往外走去。

    一簇簇火焰在黑色的天空中升腾绽放。

    耳边是一声接一声的轰鸣，眼底是一步接一步的靠近。

    最终女孩走过了热闹的街市，走过了喧嚣的人群，走过了五光十色的灯火，然后停在了街边拐角处的一棵大树下。

    她仰头对他笑了笑，像是在说——

    我找到你了，甚尔。

    *

    天上炸着烟火，地上的人群里也炸着一声又一声的惊讶。

    在某一刻纱和由衷的庆幸起来——还好找人考验的是眼力而不是听力。

    不知道找了多久，也数不清烟火放了多少响，她只希望最后捞到甚尔的时候，还能够赶回去看个尾巴。

    幸运的是，自烟火开始后，人群就慢慢停止了大幅度的流动，找人的难度立刻降低了许多。

    不幸的是，降低许多后剩下的难度也还是有很多。

    从沙丁鱼群似的人群中挤出来时，她的身上甚至冒出了一层薄汗，夜风吹来，纱和生生在这温暖的空气里打了个寒战。

    在系统告诉她甚尔就在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上躲着时，纱和率先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在感慨会飞看得就是远。

    她站在原地歇了一会后，就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那棵大树下。

    树的年龄应当不短了，枝干粗壮，盘根错节，长得也高大无比。

    纱和的视线跟着树干不断向上攀移，最终看到了藏树冠中的甚尔。

    她仰头看着他，模糊中，她感觉甚尔也在低头看着她。

    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对面的天空是烟火在亮，他下面的街市是灯火在亮，他的正中和背后是弯弯的月牙和星光在闪烁。

    而眼前的这个人则背着所有的光亮独坐在漆黑的树冠中。

    树的阴影遮去了他一部分的身形，使得甚尔就像藏匿在树梢上害怕行人的松鼠。

    一瞬间，纱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找到甚尔后一定会十分生气，会气得跳脚，还会上手打他，就像刚才他们在市集中那样。

    但实际上，在抬头望着他的那刻，眼前这个模糊的黑影却与光屏上的立绘慢慢交错着融合，提醒着她一个事实——

    他们相处的时间早已所剩无几。

    于是纱和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迈进了树影仰头向他伸出了手。

    “甚尔，下来了！”

    那一刻，忽然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自甚尔的左心房破土而出。

    他捂着心口恍惚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看向了树下的女孩。

    “真是疯了。”

    嗤笑出声的同时，甚尔的唇角也随着眉眼弯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