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楚今年的雪势极大,厚重的雪层将梅树压弯了腰,树下,皇帝设宴招待群臣。

    酒过三巡,由高位者带头说些漂亮话,等到御医陶景,他举杯敬酒:“定远将军年少有为,近来又大败契丹,天佑大楚!恭喜陛下,有此良将!”

    陶太医长了一张老实人的脸,这会漂亮话说得格外真诚,皇帝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奈何这位陶太医他似乎缺了点运气,话音未落,内监总管匆匆赶来,俯身在陛下耳边说了几句,皇帝嘴角笑意骤然拉平:“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小卒,甲胄上面锈迹斑斑,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与眼前的宴会上格格不入:“禀告陛下,沧州军中许多将士腹泻不止,定远将军怀疑是契丹投毒!”

    “投毒?岂有此理!”皇帝拍案而起,余光扫到像个木桩子一样直挺挺站在那的陶景,脸色更差了几分,那张愤怒脸上带着虚浮的病气,比常人脸色苍白。

    陶景心中微惊,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匆匆低头却也晚了。

    “那就陶太医去吧。”

    陶景笑不出来,他简直想抽自己这张嘴,提什么不好,非得提那柳清?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跪下领旨!

    *

    大年三十的晚上,莫说这条街,怕是整个京都也只有慧心堂这一家医馆开着门,不时有人出出入入。要不是实在身体不适,谁会偏要在这么个好日子来医馆?

    “那也不至于这般鬼祟可疑的做派吧?要不是知道他是来看病,怕不是都会以为他是背着婆娘出来嫖的!”

    姜婉蹲在屋顶,低头往下瞅,正瞧见一锦袍青年带着两个随从,挡着脸进了医馆,进来之前还没忘了左右看看,生怕被人看见。

    “姜婉!你怎么又上房顶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呀你,姑娘家哪有你这样的?闲得慌你就给我下来干活!”姜道诚没想到一眼没照顾到就被这倒霉孩子给钻了空子,气的脸都红了。

    姜婉这人,别看她不管名字还是长相,都堪称文雅,但实际上跟“文雅”这两个字那是定点边都不沾,从小到大那都是十里八乡的调皮捣蛋鬼。

    她转头就和她爹面面相觑,嗖的一下子缩回头,流年不利,看来今天运气不咋地。

    “我这就下来!”她手脚麻利的从屋顶爬下来,不至于如履平地吧,倒也轻车熟路。

    恰在此时刚才看见的锦袍青年走进来,赶在亲爹给指派任务前道:“来病人了,我去给他看!”

    姜道诚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然而这兔崽子跑的太快,这么一会功夫,就跑到了那青年面前。

    “我是慧心堂的医女,敢问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锦袍青年抬头便呆住了。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谁能想到她是个上房揭瓦的性子?反正锦袍青年是不能。他只觉得那盈盈美目看过来,自己半边身子都软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毫不夸张的说,他连他们俩未来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姜婉假装没听见,还是家丁看不下去碰了他们公子一下,好不容易号上脉,美人却蹙着眉半天没说话。

    “你到底行不行啊?我们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啊,今天怎么让个女子给公子看诊?万一出了什么错,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个家丁一唱一和,嗓门不小,不少病人都好奇的看过来。

    姜婉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上一变,缓缓收回手,问:“您是否常常觉得腰膝酸软,四肢乏力,头晕耳鸣,五心烦热,睡觉的时候容易盗汗,最重要的,在房事上……”

    那公子脸色爆红:“别说了!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围观者纷纷露出了然的目光,甚至有那好奇者,把目光转投在他身上某个特殊位置。

    姜婉压了压嘴角,防止自己笑出来。

    要是没有这俩家丁刚才那一嗓子,他们主子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丢脸,现在场面难看,可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起身去抓药,让小伙计包好,递给那锦衣公子:“十两白银,谢谢惠顾。”

    他终于从美色中回神,倒抽一口冷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抢钱犯法,我们做的是正经买卖,您要是非得嫌贵的话……”姜婉像掀开羊皮的狼,恶劣的笑笑,“不如您等年后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反正这也不是急症。”

    锦衣公子憋着一口气丢下十两银子,拿着药灰溜溜的走了。

    旁边正在看诊的布衣老者颤巍巍的问:“这里的药这么贵吗?我没有那么多银子,能不能…能不能开点便宜的药?”

    这话正落在姜婉耳朵里,她回头看看说话的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正在号脉的手粗糙开裂,身上是一身缝缝补补的粗布麻衣,被洗的发白褪色。

    “老伯不要担心,今天过年,我做主免了你的费用。”

    她冲伙计点点头,没等老人家反应过来说些感谢的话,快步绕到柜子旁动手整理药材。

    “不好了爹!”向来稳重温婉的大女儿哭着跑进来,连发髻都显得散乱。

    见此,姜道诚皱眉,正要说话,就见姜若涵抬起一张面无血色的脸,脸上满是泪痕,哭道:“青峰来了急信,说他们腹泻不止,又遭到暗算被困在一处,这回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这分明就是封绝命信啊!”

    姜道诚脸色大变:“婉儿,你先陪着你姐姐去后头缓缓。”

    姜婉点头,跳脱归跳脱,这种时候她从来都不掉链子,收拢手里的药材过来扶住姜若涵,轻声安慰,二人往后院走。

    “姐姐来了?今天过年大家都高兴。诶?你怎么哭了?”姜家二女儿姜晓晓打扮的花枝招展,穿了一身鲜亮的鹅黄色裙子,正和娘一起忙活,做过年的准备,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面容狼狈的大姐。

    姜婉冲她打眼色,姜晓晓不明觉厉:“婉婉你眼睛难受?”

    姜婉绝望扶额,无声叹息。她二姐从来都一副心机深沉不好相与的模样,但其实这人还真没什么心眼。不,岂止是没心眼,这问题问的简直是缺心眼!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姜夫人拿着剪纸从房内出来,就瞧见自己三个女儿聚院子里,走过来就看见大女儿红着眼眶的模样,顿时心疼不已,“哎呦,若涵你怎么哭了?”

    姜婉小声道:“是姐夫。”

    大姐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眼看摇摇欲坠,姜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姜若涵把手里攥的皱皱巴巴的信递给娘。

    姜婉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递过去:“大姐,嗑瓜子,静气凝神,管用。”

    关了医馆匆匆进来的姜道诚重重咳了一声:“瓜子能静气凝神?姜婉,我让你多读点医术,你这是读到狗,嘶——读到哪去了?”

    要不是夫人及时在他腰上拧一把,这会他说出来的绝对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所以咱家看门的大黄长得膘肥体壮,那都是有原因的!”姜婉半点不怵,伸出大拇指给她爹比了个真棒的手势,“您真厉害,找到原因了。”

    姜道诚在心底默念了三遍这是个女儿不能打,才勉强止住往上冲的火气。

    姜夫人干脆也不管这呛来呛去的爷俩,转头去安慰大女儿:“若涵呐,你也别太担忧,否则思虑过重,青峰回来你却病了,那多不好。再说,按照青峰的能力,一定不会有事的。”

    姜若涵垂下眼帘,又有泪珠滚落:“就怕这次是真的回不来。”

    姜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坐过来安慰性的拍拍她的手。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家丁敲门而入,这时候被打扰,姜道诚面色不渝。

    家丁神色匆匆:“外面来了一队官兵,让老爷随他们走,说御医陶大人领了去边关救治将士的任务,点了您同行。”

    “什么?这可是年节!”姜晓晓说话又没过脑子,被姜婉捂住嘴。

    “是过年重要还是边关将士重要?”姜婉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管心里头怎么想,国家大事面前无私心,不想去也不能用过年这么个理由,否则那是纯属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先出去看看吧。”姜道诚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若是陶大人自己忙不过来,那这一趟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人命面前,这年不过也罢。

    看爹这态度,姜婉瞬间就明白这年大概是过不成了,她看看惶恐不安的娘和两个姐姐,悄无声息的溜回自己房间收拾包裹。

    姜道诚出了门才发现,外面等着的不光有官兵,还有圣旨,都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拒绝?只能跪下接旨,等回去的时候姜夫人看着他手里捧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明白?

    “道诚你不能去。陶景那厮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这一去你要是治好了,功劳算不到你头上,万一治不好,他怕是会把过错都推到你头上啊!”

    姜道诚叹息:“我还能抗旨不成?”

    其他人情绪也都不高,倒是姜若涵,泪水止住了,眼中甚至有几分几不可察的期盼:“爹,您要是去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青峰?”

    “你是我女儿,青峰也是我女婿,我自然会帮忙,但军中复杂,不一定能够见面,我只能尽力而为。”

    得了父亲的一句保证,姜若涵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众人这时才注意到姜婉不见了踪影。

    姜晓晓撇嘴:“她呀,早就溜了。”

    姜道诚冷哼:“一眼照顾不到她就能上房揭瓦,哼,不用管她。”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到姜婉,就见她换了一身男装从屋里出来,男装十分合身,家中除了姜道诚之外又没有男人,可见这身衣服早就备好藏了很久。

    姜道诚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就看她分外诚恳道:“既然此行凶险,做女儿的当然要为父分忧,所以这一趟我要跟爹爹一块去。”

    “什么?!”

    “不行!这哪像话?”

    “是啊,婉婉你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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