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见鹤刚结束一场戏，小张在一旁给他递了水，梁见鹤接过喝了一口，手机铃声响起，梁见鹤低头看了一眼，疑惑地眯了眯眼，接通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梁见鹤猝然起身，飞速往外走。
小张愣了两秒，连忙跟上:“哥你干什么?哎哥?”
梁见鹤低头盯着手机买票，还不忘交代小张一句:“你去帮我请个假。”
小张一头雾水，又见他实在着急，只能垂死挣扎一句:“哥，需要我跟你去吗？”
“不用。”
人早已走远。
梁见鹤买的是最快的班次，下车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迎面的是两个警察。
警察向他简单说明了情况，领着他往病房走。
其中一个警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脚扭伤，怎么让她一个人出门?”
梁见鹤也没找理由，只说:“是我疏忽了。”
见他自责，警察安慰道:“以后多注意就好，好在遇上了几个热心群众帮了她，还有...”
警察指了指病床前的女生，“还有这位热心群众报的警。”
床边的女生听见动静站起身，下一刻就和梁见鹤对上了眼。
夏如依愣了，梁见鹤也愣了，许久，梁见鹤先开口道:“今天谢谢您了夏师傅。”
这简直，太巧了。
警察也看出他俩不对，挑了挑眉:“你们认识啊。”
梁见鹤点头。
事情处理完已经到晚上了，既然家属来了，梁见鹤出门送走两位警察，转头和夏如依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梁见鹤先打破了僵局，他露出一抹笑:“夏师傅，好巧。”
是巧，如果你知道我是你高中同学的话，就更巧了。
夏如依也勾了勾唇，刚要说话，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梁见鹤也来不及寒暄别的，他朝夏如依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老人被扶起来以后就着急想要从病床上下来，梁见鹤伸手拦了一下:“奶奶，您想去干什么？”
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梁见鹤望了许久，忽然笑了:“你长得很像我儿子。”
梁见鹤似乎努力平复呼吸，他说:“我是您孙子。”
这句放在别的地方堪称好笑的对话，放在此刻却一点都不好笑，夏如依眨眨眼睛，压制住眼眶内的酸涩。
病床上的老人又把视线放回梁见鹤脸上，她看了很久，终于才说:“你是...”
梁见鹤屏住了呼吸，夏如依也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她听见老人又说:“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梁见鹤指指自己，老人耳朵不好，所以他尽可能放大声音，“我，梁见鹤，我是齐齐。”
齐齐?
这是小名吗？
果然，这声齐齐起了作用，老人用粗糙的手在梁见鹤脸上摸了摸，似乎这才看到他一样:“哦，你是齐齐啊，你都长这么大啦。”
这是夏如依第一次见到一个阿尔茨海默症的人，这样的对话或许经常发生在梁见鹤家中，一步步走向遗忘，夏如依似乎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想要复原临溪巷，或许是想要让她找回那一点，早已遗忘的记忆。
好不容易认出梁见鹤的身份，没过几分钟，那头的两个人又陷入了循环，一个问一个答，老人念叨着要去临溪小学接齐齐放学，梁见鹤解释着齐齐已经毕业了，现在已经长大了。
这番对话持续了好久，夏如依坐在病房外也听了很久。
她是见过梁见鹤的奶奶的，十年前。
那会儿一整个巷子的人几乎都见过，街头巷尾的都或多或少认识，那天是赶集的日子，妈妈说要去街上买写鸭蛋回来，夏如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感觉到妈妈的步子停下了，她在和人攀谈。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两个孩子，俩人惊喜的发现两家孩子是同年级的孩子。
夏如依听见妈妈问“您家孙子叫什么名儿啊，兴许俩孩子认识呢？”
夏如依记得她说:“我孙子是三班的，梁见鹤。”说着目光转向夏如依，笑问“认识吗?”
夏如依点点头，又摇头。
或许是，单方面认识呢？
十年前的梁见鹤奶□□发还没有这么花白，虽然上了年纪，看起来却很硬朗，说话中气十足。
夏如依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或许在别人眼里算不上多大事的病症，能将这么一个人摧折成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你来我往的声音终于停歇。
夏如依扭头望向门口，梁见野略显疲惫地从病房里出来，见夏如依跟他让了位置，他也没多客气，直接坐下了。
两人都安静着没说话。
许久，梁见野轻叹:“让你见笑了。”
夏如依摇头:“没有。”
或许是觉得他看起来很需要倾诉，夏如依说:“不介意的话，能跟我说说吗？什么都行。”
梁见鹤停了几秒，才轻声说:“没什么介意的。”
梁见鹤奶奶是从他爷爷走后慢慢变成这样的，起初只是不太记事，到了后头连人也记不得了，她总是会找一个叫梁桦的人，实在找不到了，他就抓着梁见鹤讲他们从前的事，讲饥荒，讲下乡，再讲□□。
说了太多的故事说累了，她又会想去找临溪巷，她告诉梁见鹤，我就是在那遇上梁桦的，他可是个文化人。
说完了梁桦，她又要去接梁见鹤放学了，即使那时候梁见鹤早已毕业。
她的记忆节点都存在于梁桦没死的时间，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她总会下意识忽略以及忘记。
梁见鹤呢喃道:“她一个人跑出去太多次了，护工也看不住，一不注意就出门去找临溪巷了。”
梁见鹤也很忙，爸妈也不靠谱，他之前的合同都是早早就排好的，现在也不能更改，请假都成困难，更别说空出时间去陪。
他看起来很自责。
夏如依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她说:“要不，你把奶奶的住址给我，有时间的话，我就去陪陪她。”
梁见鹤抬头，嘴唇动了动:“这怎么...”
夏如依打断了他:“没事，我和奶奶多接触的话，或许能对复原工作有帮助。”
梁见鹤轻轻笑了下:“谢谢。”
梁见鹤是第二天一大早走的，他手上的戏还没拍完，请假一天就已经惹导演生气了，只能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梁见鹤走的时候请了护工来接奶奶，夏如依也一大早来了，她来的时候奶奶正闹着不肯跟护工走，说要去临溪路。
护工为难地看着夏如依，夏如依也没了办法，她试探性说:“奶奶，您先跟我回去可以吗？过几天再带您去看临溪路。”
奶奶盯着夏如依看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说:“你是昨天的那个姑娘。”
夏如依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就昨天这短暂的相遇，竟然被奶奶记住了。
奶奶对她出奇地信任，同意跟她们一起回家。
这是夏如依第一次知道梁见鹤家的具体位置，临溪路拆迁以后，居民们纷纷搬家，有几个干脆转了学，梁见鹤就是其中一个。
从那以后，夏如依再也没有见过他，她只从同班同学的口中听说梁见鹤去了京城，他要考电影学院，再然后的消息，就是梁见鹤第一部电影崭露头角，逐渐打开知名度，再不久以后，他红了。
他成了别人口中顺风顺水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果临溪小学没有被合并的话，或许他有可能会成为荣誉校友。
奶奶今天难得记忆力很好，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梁见鹤小时候的事，小到小学时因为丢了钱一整天不吃饭，大到梁见鹤考电影学院时全家一同上阵。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年轻时候，她说曾经梁桦也是从北京来的，像小说里一样的出场，知识青年，不愿嫁人的大小姐。
上个世纪的自由恋爱多么珍贵。
她沉浸在回忆中，又晃悠悠地站起身，喃喃自语:“我和梁桦约好今天要出去采风的，时间到了，我该出门了。”
夏如依不知道此刻她是该拦还是不该拦，她无措地跟上，奶奶又站在了门口，她望着远方，突然说:“对了，我需要带一顶帽子。”
夏如依看着她忙前忙后，似乎完全忽略了自己，终于，奶奶戴上帽子后，视线投向了她，她又开始疑惑:“你是哪家的姑娘?”
夏如依哑了口，她生平第一次厚脸皮地说:“我是梁见鹤的朋友。”
奶奶嘀咕着:“梁见鹤...”
她恍然大悟般:“你啊，你是齐齐的朋友。”
夏如依轻轻点头:“是。”
奶奶将她从上看到下，颇为感慨:“齐齐的朋友，都长这么大啦。”
夏如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奶奶一转眼又忘记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了，拉着夏如依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地点头，“你年纪多大啦，我儿子应该和你一般大，你看看能不能看得上?”
啊？
儿子，那不是梁见鹤的爸爸吗？
那可不兴这么说啊，夏如依连连拒绝:“没没有，我是梁见鹤的朋友，这不适合。”
奶奶惋惜地看她一眼，又转了话头:“你是齐齐的朋友?”
夏如依以为奶奶打消了念头，于是点头说:“是。”
奶奶又惋惜地看她一眼，提议:“要不，你和齐齐订个娃娃亲?”
夏如依瞳孔都瞪大了，她震惊地看着奶奶从柜子里掏出照片册，册子里是梁见鹤小时候的照片，大概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比他们第一次见面还要小一些。
奶奶翻着照片给他看，朝夏如依使眼色:“你看看，能相中他不，他长得像他爷爷，虽然学习一般吧，但胜在人老实...”
夏如依麻木地听着，间或配合地点点头，她愣神之际，奶奶已经拿出手机，拨通了梁见鹤爸爸的电话。
夏如依不知道她是给谁打，也不好问，更没能阻止。
等听到奶奶开口时，夏如依彻底绝望了。
奶奶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子啊，我给齐齐找了个媳妇儿，好看着呢，咱啥时候给他们订个娃娃亲，趁早。”
她开的是免提，所以夏如依很清晰地听见了对面的回复，或许是以为她又在说胡话，那头的回应显得有些不正经，“可以啊，咱趁早把亲给结了，刚好齐齐大了，直接嫁出去吧。”
奶奶满意地点头，又转向夏如依，“姑娘，你家在哪，我明天就让齐齐他爸去提亲。”
啊？
夏如依云里雾里的，她迟疑了很久，才说:“奶奶，这真的合适吗？您自己都是自由恋爱，怎么轮到齐齐就成包办婚姻了?”
奶奶似乎被她说服了，的确有那么一刻的恍惚。
最终，她拍拍夏如依的手:“的确是这样，姑娘，你先回去吧，我觉得这件事是得从长计议。”
她催促着夏如依尽快离开，即使再是迷茫，夏如依也不得不和奶奶告别，先出了门。
她步子迈得很慢，希望奶奶有可能突然回心转意让她回去，但没有。
直到夏如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奶奶突然拨通了早已准备好的梁见鹤的电话。
梁见鹤给奶奶设的是专属提示音，此时接到电话，想也没想就接了，只听那头传来奶奶神神秘秘的声音:“齐齐啊，我给你订了个娃娃亲，你明儿跟你爸一起去提亲。”
众目睽睽之下，导演和一众工作人员，第一次见到这个平日里高冷寡言的顶流的另一面，他眉头紧锁，满脸不解，连带着表情都生动了起来，似乎遇上了大难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