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

    八月,蝉鸣阵阵。

    傍晚时分,风裹挟着太阳的热气,天先是开始阴,一场及时雨后,总算稍微凉爽下来,路边的大叶植物蔫头耷脑,小路潮湿泥泞。

    阮雾出门时,天气还是晴朗的。

    山雾缭绕,经过雨水洗刷过后的小路泥泞难走,坑坑洼洼的几乎全是水,踩下去一脚就是深深地一个脚印儿,鞋底也沾上了泥。

    抬脚时被泥浆嘬住了鞋底,她“哎呀”了一声,歪歪扭扭的拔出腿。

    阮雾没带伞,浑身都淋透了,扎着低丸子头的头发滴着水,碎发狼狈的贴在脸上,裤腿卷起来,露出白皙的一截儿小腿。

    她护着怀里被包好的粘土,无奈的看了眼脚下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小白鞋,小心的挑着路走。

    远远的走了一段路,总算看到村子的入口。

    到村子这边儿,就是沥青路了,阮雾吐了一口气,跺了跺小白鞋上的泥,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加快速度往回走。

    雨后,大人们拎着小板凳出来乘凉聊八卦,孩子们扎堆蹲在一边的平地上玩玻璃弹珠,隔一会儿发出一阵清脆的欢呼声。

    “老阮家那个外孙女,回来了是不打算走了吗?”

    “那谁知道呢,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那小脸白嫩嫩的,前些日子遇上,我差点没敢认呢。”

    “是好看,阮家的哪个不好看?听她外公说,是大城市的工作不顺心,辞职啦,回来家这边散散心,就住下了。”

    “哎呦,大学生呦,有出息,咋可能不走了……”

    这就是在村里出门,就这一条路,不得不度的一次社死大劫。

    阮雾经过她们时,就是听见了也装作听不见,笑着挨个叫了人,应付了两句话,便低着头往回家的方向走。

    “阮雾啊,又去替你外公挖粘土啦?”

    “好孝顺呦,你外公说你跟着他学弄泥儿呐?这泥娃娃没得用,你可是大学生嘞,还是回大城市工作有前途哇。”

    “阮雾交男朋友了没呀?”

    -

    将令人头疼的嘈杂碎语甩在身后,阮雾回到家,先回了屋,小心的分了一部分粘土留下自己用,剩下的重新包好给外公送过去。

    阮外公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纳凉,阮雾悄摸走近,到了跟前,才故意贴着老头儿的耳朵,甜甜的喊了声,“外公!”

    “哎呦——”头发花白的阮外公睁开一只眼,精神奕奕,哪有睡意,配合外孙女儿作出惊吓反应,笑呵呵道,“你这孩子!”

    阮雾笑眼弯弯,捧着怀里藏着的东西,“给您送粘土来啦!”

    “又打算来老头子我这儿偷师?”

    阮雾小声嘟囔,“怎么叫偷师?我这分明是继承您的衣钵。”

    阮外公笑着起身,不等说,阮雾就噔噔跑去屋里拿出了小桌和工具,搬两个小凳子,外公要坐马扎,她给外公支好,自己在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眼巴巴的等着外公的展示教学。

    阮雾打开手机用支架放在一边,记录vlog。

    阮外公睨了小学生乖乖坐姿的外孙女儿一眼,又瞥了眼拍摄中的手机,没说话。

    泥塑,首先要制泥。将新挖来的粘土倒出放在垫板上,筛完后用水搅拌成粘度适中的泥浆,掺进一点颗粒均匀、无杂质的细沙,再加入少量的棉絮,增加泥土的粘性,一起揉成均匀的粘土,一部分留用,另一部分也装进小袋密封,防止剩下制好的粘土风干。[1]

    阮外公用的是推拉技法,适用细致复杂些的人物形态,拿着上次雕了一半的泥娃娃开始雕,挑选了一把顺手的刀,泥塑刀在他手里如同活了一般,有自己的灵魂。

    原本只有个轮廓泥娃娃型,很快就露出了模糊的面容和五官,在阮外公灵巧的雕塑手艺下,逐渐成了精致的泥塑娃娃。

    这是简单的泥塑,耗时短。

    阮雾辞了工作回到家乡后,观看外公制过许多次娃娃了,每次都看的聚精会神。

    阮雾的家乡是靠近湖海的一处小村落,名叫彩景村,这里气候湿润,积累着最好的粘土,村子里的老艺人用它来做泥塑工艺。

    阮雾的外公就是做了几十年泥塑工艺的手艺人。

    他们老一辈的,不太爱说泥塑,喜欢把这叫做“弄泥儿”。

    但随着现代科技的发达,越来越多的传统民俗工艺就没落了,城市化快生活的人们除去上班,在意的是逛街购物、电影,美容保养等消费爽感,没有人去在意“泥人儿”这种物件。

    在许多不懂传承与民间工艺的人们眼中,这是“上不了台面”的手艺。

    上了年纪的老手艺人们守着民俗手艺,泥娃娃摆了几个木柜子,却不会创新,招揽不来游客,旅游业更是发展不起来。

    就像村口妇人说的,泥娃娃没得用。

    阮雾是学设计的,离不开高科技辅助,以前也多多少少有这个想法,如今辞职回乡散心的这些日子,观摩爷爷的手工技艺,静下心来,却对此有了新的看法。

    她想,这样精妙的手艺和传承不该没落。

    泥塑娃娃雕好后,天边夕阳落幕,已经隐隐见了天黑。

    自然干燥后,就可以进行烧制了,今天来不及了。

    阮雾做了饭,祖孙俩儿吃过晚饭后,她陪外公坐了一会儿,就被外公以睡觉的借口赶回了屋。

    阮雾换下一身脏了的衣服,拿着睡衣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下午淋了雨,怕第二天感冒,她每次生病都要了半条小命,又开火给自己煮了碗姜汤,以防万一。

    夜晚,风吹进屋里,拂下了发梢,碎发时不时地扫在脸上,有些痒,阮雾坐在桌前,垂着眼眸,用手背往一侧别了下。

    潮湿的黏土不可避免的蹭到脸颊上,她没过多在意,重新拿起泥塑刀。

    她的手工远比不上外公,只笨拙的打算先雕刻一只兔子。

    兔子是阮雾的生肖属相。

    这也算是她动手尝试的第一个泥塑作品。

    目前仍是个半成品,最难的在于烧制,能不能成,成什么样,都是未知的,但阮雾充满了跃跃欲试与干劲儿。

    对泥塑的喜爱洗净了她在职场中遇到的打击。

    阮雾关上vlog的拍摄,将自己的“半成品”装进密封袋子,打开ipad,趴在桌子前剪辑着今天拍摄的视频,准备发表到平台上。

    账号是几个月前她突发奇想创建的,专门用来发泥塑制作的vlog,某天一个视频突然走红,竟也吸引来了小几万的粉丝。

    阴差阳错的也为这个有些没落的村落吸引来了些旅游热度。

    上传完vlog躺上床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累了一天,阮雾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中。

    安静放在枕畔未息屏的ipad弹出一条私信。

    【您好,请问视频中的泥塑师傅是您或者您的家人吗?】

    第二条。

    【我有一对儿很重要的娃娃,不小心破损了,想恳请师傅帮忙修复,多少钱都可以,请问方便拜访吗?】

    -

    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阮雾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望向窗子外的院里被明烈的太阳照的蔫头耷脑的绿植。

    发现枕边的ipad好像没电了,她充上电,就随手搁到了一边儿,然后深深地吸收了一口新鲜空气。

    乡村就是这点好,风凉,天蓝空气好,自然醒。

    不像城市,高楼大厦,天色灰蒙。

    “阮雾姐姐!”清脆的喊声伴随着脚步推门而入,阮雾看清来人,这才想起来,她昨天跟邻家的妹妹约好了今天去赶集。

    云朵兴冲冲的跑进来,见阮雾睡眼惺忪的模样,愣了愣,不可思议道,“阮雾姐姐,你还没起床呀?”

    “……”

    阮雾本来没觉得有多晚,社畜久了,难得没人约束,自然要放开了睡。

    这会儿被说的倒是脸一红。

    云朵呆呆的看着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人儿。

    虽生在北方,阮雾却更贴合南方温婉美人的气质。

    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小巧柔美,宽松的睡裙睡得有些凌乱,白生生的锁骨露了出来,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半遮半掩,杏眸勾着几分说不出的慵懒,朝人看来时,柔得似水。

    云朵回过神来,目露惊艳。

    阮雾姐姐也、也太好看了吧。

    简直就是她见过最温柔最好看的女孩子!

    镇上的大集十分热闹,多是卖菜和调料、食品的,衣物和鞋在另一条街。赶集只是陪衬,云朵填报的高考志愿有了结果,今天是喊着阮雾陪她来镇上拿录取通知书的。

    两人到镇里先去邮局拿了通知书,快中午了,在集市的小摊上吃午饭。

    云朵叫了一碗凉皮,阮雾则要的热面,她小时候这家小摊就开着,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仍在,口味没变过,这家的骨汤和辣椒油是最好吃的,她连着舀了几勺,热面上飘着一层诱人的红油。

    云朵抱着饮料回来,咋舌惊叹道,“阮雾姐姐,你好能吃辣啊。”

    “是吗?”

    阮雾弯唇笑了下,看着浮起的红油不自觉失神了一瞬。

    她以前其实也不太能吃辣。

    是那个人,格外的钟爱甜和辣。

    阮雾至今也不太理解,怎么会有人同时爱这种两极反差的口味。

    但这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莞尔,“还好,他家的辣椒不辣,你也可以试试,很爽。”

    云朵小心的舀了一勺。

    半晌,她抱着水猛灌了小半瓶,苦着脸边吐舌头边指控,“阮雾姐姐,你骗人!呜呜呜嘶哈好辣好辣……”

    -

    傍晚六点,太阳落了山。

    阮雾坐在窗下的桌边鼓捣着自己的兔子泥塑。

    残云遮住了半边天,红的绚烂。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汽车开进彩景村,驶过时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下停在了一处瓦房小院外。

    阮雾的院子在里面,看不见大门外的情况。

    隔壁的云朵咋咋呼呼跑进来,“阮雾姐姐!阮雾姐姐!”

    阮雾小心的用泥塑刀钩刻着兔耳朵,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无奈笑道,“你呀,都是要当大学生的人了,怎么还没有个稳重点的样子?”

    “不是呀,阮雾姐姐!”云朵比划着说,“你家院子外边停了一辆黑色汽车,看着可气派了呢!好像去找阮爷爷了。”

    云朵虽然没出去见过大世面,不认识那辆汽车的类型,但她看得出,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起的。

    起码彩景村没有这么富有的人家。

    阮雾握着泥塑刀的动作一顿。

    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微变,想到的是她常年在国外,回来便要气的外公生病的父母,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往外走。

    云朵跟着她,“阮雾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远远看到停在大门外道边儿的那辆黑色汽车,她恍惚了一瞬。

    是辆库里南。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道熟悉又陌生身影。

    阮雾攥紧手指,匆匆收起思绪,朝外公的屋子跑去。

    -

    昏黄灯光下的老屋里。

    “师傅,您看这对儿娃娃,还能够修复吗?”

    楼延立在一侧,坐在竹椅上的阮外公则戴着老花镜,察看着放在木桌上的一对儿彩绘泥塑娃娃。

    片刻,阮外公侧头看他,“你这对儿娃娃有些年头了吧?裂痕太多了,修复起来,难。就算能修也不可能跟原来一样了。”

    楼延俯着身体,这是一个十分谦卑,敬重的姿态。

    他低沉的嗓音中透着敬重,恳求道,“师傅,我找过许多泥塑师傅,您是唯一一位没有立刻拒绝的,拜托您,请您尽最大能力修复它,这对儿娃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

    阮外公笑道,“应该是我那外孙女。”

    楼延眸光轻动了动,没说话。

    很快,阮雾便猛的推门进来,“外公!”

    “跑什么?累成这样,谁家的狗跑出来吓唬你了?”阮外公抬高嗓音关心。

    阮雾哪里还顾得上怕狗,人都没看清就急急往里闯,“外公,外面那辆汽车是——”他们回来了吗?

    后半句话,在看到男人背对着门口,隐没在半片黑暗中的身影,戛然而止。

    她停在原地。

    男人身形微顿,直起身,单手插着兜,转身朝她看过来,比之几年前更漆黑锐利的眸光淡淡,落在她怔忪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冷漠疏离。

    阮雾看清那张脸,脑海里空白一片。

    又好像有无数只蝴蝶一同煽动翅膀,掀起一阵海啸,扑面朝她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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