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丹

    夏雨总是骤然而至,雨水拍在榆叶上发出簌簌响声,长离撑着伞站在长生堂的门前,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了。

    “吱呀——”

    推门而出的是长生堂堂主,她紫色的衣袖上染着血迹看见长离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是少徽。

    谁都不知道他和荀珩经历了什么,少徽是被荀珩背着回来的,他的心脉几乎寸断,强行突破的修为在一夜之后不进反退,直接跌到了问心初期。

    白衣被染成了血衣。

    “我想进去看看他。”长离站在雨中,她的心却牵挂着长生堂内躺着的少年。

    他此去瀛洲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什么人把他伤得这么重的?这些问题她曾试探着问过荀珩,但是他每次都是摇摇头,让她自己去问少徽。

    “他现在情况还是很糟糕,你做好心理准备。”长生堂堂主叮嘱道。

    推开门,长离缓缓掀开白色的帐幔,少徽几乎是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他那双轻佻的桃花眼如今闭得紧紧的,本来就白的脸如今就好像透明了一样,一点血色都不见。

    多久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了呢。

    长离的神色有些恍惚,脑海中不知不觉间就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九岁的闫乘风是被沈扶筠捡回家的,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她的小树枝直接戳到了闫乘风的身上。

    “爹!他是谁啊?”小长离蹬蹬蹬跑到沈扶筠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袖,好奇地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小孩。

    九岁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大孩子了,但是闫乘风一副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样子,除了个子外都没有六岁的长离看起来健康。他行为举止都有些迟钝,过了片刻才礼貌地对着长离点了点头,随后便看向缓缓向她们走来的嘉懿王姬,他有些瑟缩地握紧了衣摆。

    “给你捡回来的童养夫……”沈扶筠龇着个大牙刚说没两句,就被嘉懿王姬扼住了喉咙,她的眼神颇为不善。

    “我叫闫乘风。”

    小乘风穿着一件有些脏污的白袍,手上抱着两把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剑,他面对小长离伸出的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叫哥哥。”嘉懿王姬蹲下身,揉了揉小长离柔软的发顶,轻轻拉住了她伸出去的手。

    “哥哥!”长离眨巴眨巴大眼睛,“你手里的是什么?”

    那是一黑一白两把剑,只不过它们都没有剑鞘。

    “我娘给我的剑。”闫乘风看了看长离又看了看嘉懿王姬,过了良久才轻轻喊道:“妹妹。”

    从那天开始,有了玩伴的长离就如同被放飞的小鸟,每天干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找闫乘风。闫乘风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见长离,有时候是他背书的树上,有时候是他练剑的屋檐上。

    “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么?”小乘风好奇地问道。

    长离眨眨眼,从高高的屋檐上一个轻巧地翻身下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有事情啊!我在写日志!”

    “什么日志?”

    小乘风抿唇收起剑,凑到小长离摸出来的纸张面前,只见那张泛黄微皱的纸上记录着他来到长离家后每天干的事情,上面还有小长离的批注。

    比如某天他多吃了一口糖醋鱼,小长离就会在糖醋鱼旁边写下: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吃甜的,终于有人和我一样喜欢吃糖醋鱼啦!

    再比如某一天他没有准时起床练剑,小长离就会写下:哥哥今天起的比我晚,他昨天是不是偷偷和狸奴玩不带我!

    最后一页上面则是他昨天晚上睡不着觉偷偷跑到林子里面哭,小长离在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和一句话。

    “哥哥想家了么?”

    小少年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将纸页合上,只见封面处恰然写着“闫乘风观察日志”七个大字,每一笔都是歪歪曲曲的。

    “我没有跟踪你!”小长离有些惊慌失措地收起纸,她连忙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松了一口气,“我也睡不着觉,我可比你先到那个林子!”

    闫乘风很沉默,六岁的长离还有些圆润她看闫乘风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用她肉嘟嘟的脸蛋凑了上去,对着他的脸揉了揉:“哥哥不难过,这里也是家。”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闫乘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抽抽噎噎地环住了小长离,无声地哭泣着。

    “哥哥不哭,哥哥不哭……”

    小长离一下子急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眼前这个哥哥在看完她的日志后唰一下就哭了,但是她又有些心虚,生怕被娘发现是自己干的好事,于是就任由闫乘风抱着,她还好心地拍拍他的背,希望能缓解他的悲伤。

    恍若隔世。

    长离轻轻摸上少徽的脸,她正在出神,却感受到掌心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下一秒,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眸瞬间睁开,有如冰雪消融,春水初生。

    少徽轻轻地咳了两声,一股清凉的温水流进了他的喉咙。

    “总算醒了。”长离起身想要去叫长生堂堂主,却被扯住了袖子。

    “走什么,陪我说说话。”少徽长叹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子,他翻身侧着看长离,缓缓说道,“我刚刚梦到小时候了。”

    “多小的时候?”

    “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吧,我的剑术还是和我娘学的。”少徽的剑就放在床头,他偏过头声音开始变轻,“那个时候我爹对我还挺好的。”

    “我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只不过这点感情在他的丰功伟业面前大概不算什么了吧,所以我才会被抛弃的那么彻底。”

    少徽打了个哈欠:“瀛洲洲主的道侣必须是妖族这件事情你应该不知道吧。”

    长离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对瀛洲的了解可以说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这种类似秘辛的事情了。

    “我娘是上古神兽白泽的血脉,她刚成年不久就遇到了我爹,两个人据说是一见钟情。闫虚舟也是和我娘拜过天地的,承诺以后他要是当上了洲主就让我娘做洲主夫人。后来闫虚舟身负重伤,我娘把自己的内丹交给了他。他在妖丹的帮助下直接连破几境,成为了瀛洲最年轻的还虚境。”

    少徽的手中出现了一颗水蓝色的光珠:“我娘失了妖丹法力大减。正在此时她偶然间知道闫虚舟有个从小玩到大的青梅,还是个花妖。在她失去法力的这段日子里闫虚舟正忙着娶青梅为妻,哪里还记得她这个为他付出妖丹的妻子。”

    “那现在瀛洲洲主的夫人?”长离看了看那颗漂亮的蓝珠子,蠕动了一下嘴唇。

    “是那个花妖。”少徽神色淡淡,似乎同他没什么关系。

    少徽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就这样躺在床上,是长离多年未见的脆弱模样。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长离,那双向来春色盈盈的桃花眼里面是一片孤寂。

    过了良久,他动了。

    他轻轻拉上了长离的手,将手中的蓝珠子放到了长离温热的掌心里:“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玉生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娘说她们一族容易出痴情人,小时候他不信,长大了才知道这句话恐怕是真的。白泽一族生来通晓万事,娘会不知道闫虚舟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只是初见的时候太美好了,哪怕是幻梦她也愿意溺毙其中,只想从此沉沦。

    少徽不一样,他不想自己的一腔情意被辜负,所以哪怕长离真真切切地亲了他,他也不敢问长离喜不喜欢他。他是个胆小鬼,他怕他的心意最后是一场空,所以死活也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几分真实的心意。

    长离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珠子,她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不会是你娘的妖丹吧!”

    珠子上面温润光泽流转,隐隐还能感受到一层浅浅的妖气。

    “不是我娘的,这是我的。”少徽嬉皮笑脸的,让人一时间居然分不出真假,“我娘的妖丹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真是个疯子!

    长离双眼瞬间紧闭,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手攥紧了又松开,要不是床上的人一副要断气的样子,她肯定能揪着他的耳朵骂。

    她要他的妖丹干什么?

    “长离。”

    少徽清朗的声音响起,他轻轻笑了一下:“鬼门关前面走了一趟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不想做胆小鬼了。”

    “我娘明明知道闫虚舟是个烂人她也愿意把妖丹给出去,我知道你有多好,我愿意把我的妖丹给你。”

    “我要你的妖丹做什么!”长离听了又好笑又好气,眼泪却忍不住啪嗒啪嗒掉,她就是听不得也看不得他这么认真的样子。

    少徽咳了两声,他看着长离有些泛红的眼角:“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你想改的事情也很多。但是你的时间太少了,妖丹可以帮助你迅速提升境界,可以帮助你去做很多你想做的事情,不会像之前那样束手束脚。”

    他有些紧张,原本透明惨白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两抹红色。

    “我喜欢你,我愿意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娘的妖丹在他的体内扑通扑通地跳动,就好像在赞赏他说的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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