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禅房中明夷平静地说出了最后四个字,听得长离心一酸。

    少女垂着眸,不断地晃着杯中的茶叶,一圈一圈地涟漪诉说着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真的放下了么?其实也并没有,午夜梦回想到那个雪天的时候,她总是会从梦中惊醒。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雍州的?”长离轻轻抚上她冰凉的手,拍了拍。

    后来啊……

    明夷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因为赌博欠了赌庄一大笔银子,赌庄的人都追到家里来了。

    那个时候,祖母也已经过世了……

    七岁的嘉措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明夷环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姐,外面好像有人来了。”小嘉措探头探脑地看着窗外,忍不住戳了戳姐姐的手。

    明夷顺着嘉措指的方向望去,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冲进院子里面,将还在吞云吐雾的父亲抓了起来。

    她那个一向在母亲面前逞凶斗狠的父亲在这些人面前就像个懦夫,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直呼饶命。

    明夷拉过嘉措的手就将他藏到了柜子里:“等会千万不要出声。”

    为首的那名大汉手里拎着一把刀,刀刃已经挨近了父亲,他的脸上是凶狠的笑容。

    “哥!我还有个女儿!我拿她来抵债你看行不行!虽然她年纪还有些小才十三岁,可是鲜嫩的丫头玩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您说对不对!她长得像她娘,是个漂亮的姑娘!您别杀我,求求您您别杀我!”

    她的生身父亲跪在他人面前,拿着亲生女儿抵债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明夷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房间,急匆匆跑向后门。

    年幼的她怎么比得上面临生死边缘的父亲,她刚逃出去两步就被闻风而来的父亲抓住了。

    “你个贱丫头!我好吃好喝供你长这么大,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爹去死!”

    一下又一下的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挣扎中她的身上被磕得青青紫紫。

    “你什么时候供养过我!我身上的衣服哪一件不是我靠着手里的绣活换的,你去赌场的那些钱不都是我挣得?你给家里拿过钱吗!有你这样的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明夷骨子里的凶性一下子就抑制不住了,她大声尖叫着,嘴死死地咬着父亲的手臂,好险没被她要下一块肉来。

    弱小的反抗始终是无效的,明夷被愤怒的父亲带了回去,关进了一间房间上了锁,任她怎么喊叫都没有人搭理。

    月明星稀的夜里,明夷环抱着膝,脸上缓缓流下了泪水。

    如果当初她和娘一起死了,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苦难了,是不是她就不用经历一次次被亲人抛弃的痛苦了……

    “姐姐。”

    低矮的窗口处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哗啦啦的响声过后,封锁的门被打开了。

    嘉措的手里拿着钥匙圈,幼小的脸上是坚定的神情:“爹今晚喝了好多酒,现在睡死了,你快点跑,跑得远一点,千万不要被他追到了。”

    明夷木木地看着弟弟,她被拖着走出了门。

    “姐,你走吧……这种日子不应该是你过的,你离开雍州,去更大的地方,去过你想要的日子,求你了姐!”

    嘉措嘴里说着让她走,手却死死地攥着她的裙角,豆大的泪珠不断滑落。

    明夷蹲下身,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我走了。”

    她轻轻抽开弟弟抓着的裙角,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生怕父亲被惊醒,将她抓回去。

    雍州那么大,可是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一直不停地跑,因为怕被人发现,明夷一直都在走小道,饿了就揪点树叶吃,渴了就捧雪嚼,就这样她走到了雍州与中州的交界处。

    她倒在了荒无人烟的树丛里。

    她要死了么……明明马上就可以跑出去了,她会刺绣,她可以养活自己的……

    枯枝被踩响,一双洁白的步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姑娘,要我扶你起来么?”

    时光恰然与七年前重合,那双宽厚温暖的手再次将她从命运的噩梦中扶了起来。

    道人的面貌未改,而她却已经从那个呜呜大哭的孩童长大了。

    他带着明夷来到中州,带她吃了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一顿饱饭,带她去成衣店买了合适的衣服。

    只不过在挑选衣服的时候,明夷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想穿像您身上这件一样的。”

    青年面露惊讶的神色,随后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如此,你来给我当徒弟吧,我正好还没收徒弟呢。”

    她终于逃离了原来的命运。

    和师尊游历九州的那段时间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生活,她在那短短几年间见过江州的雪、渝州的山、瀛洲的海,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济世救人,找到了她想要的生活的样子。

    “那后来,你为什么进了一洲盟呢?”明夷的话结束后,长离难免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师尊死了。”

    明夷轻轻拨动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放到桌上的罗盘,她怀念地摸着罗盘上刻的小字。

    “他死在我怀里。你说巧不巧,那天百年难得下一次雪的吴州居然也下雪了……”

    明夷的声音越来越轻:“这是第二次,我最重要的人死在了我眼前,我却再次无能为力。”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悲苦。

    十七岁的明夷抱着血迹斑斑的师尊,他那双宽厚温暖的手不翼而飞,只留下被齐齐斩断的手腕。

    今天的雪可真冷啊。

    “他是太玄峰峰主的师兄,所以我才一心想拜入太玄峰。但是我不想选师尊,在我心里我只有一个师尊。”

    明夷收回罗盘,窗外的雪在阳光下渐渐融化。

    “我不信神佛,不修来世,只求今生。”

    “我再也不想看到重要的人死在我面前了。”

    长离默然不语。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屋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为首的是之前见过的老和尚,佛子不空站在他身边,不停地说些什么,但是老和尚依旧面沉如水。

    他们进了禅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围在了长离和明夷身边。

    “不知住持有何贵干。”长离站到明夷前面,沉静地望着眼前来势汹汹的僧众。

    “不净莲是镇寺之宝不会外借,还望二位檀越见谅。”

    老和尚嘴上说着见谅,慈悲的面容上却遽然闪过一丝阴狠,而恰巧这抹神色被长离飞快地捕捉到了。

    “不借就不借,只不过久仰不净莲大名,我二人参拜一下佛尊遗泽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吧。众目睽睽下,我们也不敢抢夺啊。”长离轻笑一声,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神色自若的住持。

    这人有鬼。

    “可以可以,不净莲就在后面。”不空抢在老和尚说话前飞快地答应了她们。

    “不空!若是不净莲被夺走,你这个佛子也别当了!”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长离双眼微眯,什么时候隐寺的住持权利大过佛子了,哪怕佛子年纪不大,也不该在众僧面前如此下他脸面吧。

    “僧伽法师这么不愿意让我们见一眼不净莲,该不会早已监守自盗,将不净莲偷走了吧?”

    明夷的话语一出,僧伽哪怕想再说些什么也不成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在不空的带领下走进隐寺后院的密阁。

    他手中□□微转,却在瞥到一旁的红袍凶相和尚后停滞了。

    不行,还不到时候,不能暴露。

    长离二人跟在不空的后面进了密阁,阁内浮着一朵巨大的白莲,白莲好似玉雕,浑身散发着莹润的光,令人心平气和。

    “看完了二位檀越可以离开隐寺了吧。”僧伽在她们身后不住地催促,惹得不空频繁看了他好几眼,眼中有些不乐。

    长离见此地没有什么异样,与明夷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密阁。见状,原本虎视眈眈的老和尚便也带着僧众走远了,只留下在原地踟蹰的不空。

    他脸色有些难堪:“我虽是佛子,但因为年纪还小所以隐寺的主管权还在住持手中,僧伽法师不愿意出借不净莲,实在是抱歉。”

    不空的脸上满是歉意。

    长离摇摇头,拉着明夷的手阻止了她说话,她对不空说完无事后二人就转身离开了隐寺。

    “这下怎么办?要不我们趁着无人看管的时机溜进去?”明夷有些生气,“那个僧伽真是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慈悲心,又坏又固执的老头。”

    “不,他绝对有问题。”长离与明夷走在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一会是僧伽坚决不出借不净莲的态度,一会是佛诞日法会上被飞镖刺杀的僧人。

    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僧伽的反应却并不激烈,他好像对这场法会并不在乎,但这不符合雍州一贯尊崇佛道的作风……

    忽然间,她的眼睛瞥到了一旁闪过的身影,一个有些眼熟的瘦弱女童飞速跑进了一户人家。

    “怎么了?”明夷见她一直盯着一处看,忍不住问道。

    “先前法会动乱的时候我看见这个女孩趁乱跑出了人群……她当时好像在躲什么人?”

    “要进去看看么?”明夷向前走了两步,下一秒身上被贴上了一张隐身符。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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