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离叹息道：“你去问问就知道了，大家都听说过的，她杀王皇后、萧淑妃，杀自己亲姐姐亲兄弟。”

    小婉儿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回道：“听说的事怎么能当作事实呢？那您今天还听那个姐姐讲过皇后拯救很多宫女的命呢。您怎么不根据那个推测她是好人呢？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您就是没有接触过她，才对她有误解的。我可是亲眼见过她断案的，我比您清楚。当时若是您也看到就好了，那样您就知道她有多公正善良了。而且皇后娘娘长得特别漂亮，见过她的正常人没人可以不喜欢她。”

    “你跟其她人不一样。”郑离无奈问道，“皇后帮你的时候，知道你的身世吗？”

    小婉儿答道：“开始不知道，给我转岗的时候，我报了名字。”

    “那就对了，她断案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她可能对其她人确实还行，而你只是碰巧了。”郑离肯定地说，“你再这样张扬下去，她迟早得知道你的身世，到时候咱就要遭殃了。”

    “我的身世怎么了？”小婉儿问。思量须臾后，她想通了些事情，“我知道了，您认为皇后不是好人是因为父亲那边的事。您这边的亲戚我都认识，没有跟皇后有过节的。”

    随后她提出：“我父族那边有很多事情，您都没有跟我说过。比如说祖父是太子的师傅、父亲是英王的府官这些事。我想知道我们家还有什么重大事件，我父亲跟皇后有什么冲突。您现在就告诉我吧。”

    郑离却不愿意说，回道：“你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还是不知道为妙。”

    小婉儿不理解问道：“区区烦恼而已，我现在都有很多，再多点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不会因为再加点儿就崩溃。您就说吧。”

    郑离面色为难沉默着，觉得女儿知道之后，会更加痛苦绝望。

    小婉儿摸不着头脑，抬手做出制止的手势道：“您不用说了，我自己去问沛王。反正太子还会来传话。”

    郑离感到十分迷惑，问：“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非要去闯祸。”

    “那您就告诉我呀！”小婉儿劝说道，“不然我们信息差太大，我无法理解您的选择。我不理解您，就没办法听您的话。我不想仅仅因为所谓的孝道就放弃我很需要的帮助，那样我会感觉很压抑、很痛苦。我也会认为您不爱我，只喜欢掌控。我会很想远离您的。您瞒着我，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错误。”

    “好嘛，我告诉你。”郑离没办法，不情愿地讲述了实情，“你的祖父因为主张废后，被皇后党派扣了谋反的帽子给株连了。他是被诬陷的。不管品性如何，但谋反是真没有。他明明是太子的师傅，他们偏偏说他伙同皇上的长子庶人李忠谋反，李忠都被流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上哪儿跟他密谋造反呀？”

    小婉儿问：“皇后那么好，祖父为什么要主张废她？皇后打压他了吗？他俩谁起的头儿啊？谁是更大的过错方呢？我读过史书，废后基本上等同于杀后。如果祖父有充分的杀皇后的理由，还被栽赃谋反，那我确实得远离皇后娘娘。但是如果祖父的理由不够充分，皇后娘娘肯定不甘心赴死啊，她反击就情有可原了，不能算是过错。所以最关键的点就在于搞清楚祖父主张废后的原因。那您知道祖父给出的理由是什么吗？当时皇后犯了什么非死不可的大错吗？”

    郑离先前没关注过政治，不了解公公突然间要废后的原因。那会儿，皇后的那一串亲戚都活着呢，她还没开始杀。当时传言中的她还只杀了王皇后、萧淑妃两人。但是这俩人是皇上郑重其事地下诏废为庶人的，被废的后妃在历史上都是很快会死。按照女儿的逻辑，责任就不能算在她头上。

    她想不出来，诚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是你父族跟皇后有仇是确定的，而且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你要是被皇后抓到小辫子，你就完了。”

    小婉儿疑惑：“您要是能说明皇后无端屠戮忠良，我还能接受您的建议避开她。但是父族跟皇后的仇，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又没把我当成自家人，也没把您当成自家人。您干嘛上赶着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再说，那都是死人了，为什么要管他们呀？”

    郑离无奈：“你不愿管没用，你还跟着他们姓呢，不可能能跟父族割席的。”

    “怎么不能？不跟他们姓就是了。以后我就叫郑婉。”小婉儿斩钉截铁。

    郑离无语地摇摇头：“姓名是说改就能改的吗？你过往的所有档案里都姓上官，有司怎么可能同意给你改？即使你改了，也抹不掉父族对你的恩情啊。”

    “笑死了，他们对我有什么恩情？长辈对小辈的恩情不就是生恩、养恩两个吗？怀孕、生育、哺育的都是你，他俩根本没有参与。只有您对我有生恩，有他们啥事？他们也没有养我，对我也没有养恩。他们于我和陌生人于我根本就没有区别，所以他们的仇跟我也完全没有关系。只有您的仇跟我有关。如果是您本人被冤枉被伤害，我肯定会在意。他俩的，我不管！”小婉儿分析。

    随后她又举了例子证明：“我从来没在其它动物身上见到过所谓父亲对子女进行道德绑架。其它动物反哺都只对母亲，根本就没有对父亲的。它们都把父亲当作陌生动物。只有人类有那么多不合理的规则。但是那些说法根本就不对，我是不会理会的。”

    郑离皱眉道：“你觉得无关，社会规则认定有关啊。规则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遵守。不是你说无关，或者实际上无关，它就可以无关的。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包括皇后，知道你的身世的话，都会认为你和皇后之间就是有仇。你还是尽量不要引起皇后的注意。”

    “皇后要是会迁怒于我，我就不会活到现在了。暂时按照没有恩怨来行动吧。”小婉儿道。

    “那怎么能行呢？”郑离不同意。她觉得女儿可能是疯了，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获得那点儿微乎其微的甜头。

    小婉儿说明道：“阿娘。首先，我在长身体，不想饿肚子。饿肚子太难受了。我需要帮助，人家又愿意提供，为什么要拒绝呢？其次，我万万不能接受毁容，有一丝希望我都得去争取。最后，沛王长得好好看，看到心情就好，我很喜欢，呆在他府上肯定能延年益寿。可是万一我被毁容了，他也许会不愿再接纳我。但是如果我亏欠他比较多的话，他就可能因为沉没成本大想要赚回来，还是决定收留我让我还债。我真的很希望以后能再见到他的。我希望我们之间的牵扯多些。”

    郑离之前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叛逆期未免太早，小小年纪就开始犟了。说出来的话半幼稚半成熟的，很滑稽。她哑然失笑问：“你这话简直离谱到无法形容。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懂怎么喜欢。沛王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他得吓得连夜逃跑。”

    小婉儿坚定地说：“我懂。我对沛王就是喜欢。”

    郑离定义道：“你那是见色起意不是喜欢。等你再见到其他人就要变心了。”

    小婉儿反驳：“不会的，没其他人了。这世上哪里还有美男啊，我至今就只见过沛王一个。”

    “姥爷、姥姥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不能看脸选人呐！”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遗传的您啊。您不接受孩子遗传您，那您就不该再生啊，既然生了就得有这个思想准备。”

    “好了，我说不过你。就算之前全都是我的错，希望你安稳活着总是没错的吧。”郑离叹息一声，“劝你避免招惹到仇人你都不听，不要命了？”

    小婉儿问：“那我不就得毁容了吗？不可以！饿肚子我也不愿意，沛王把我忘了，我依然不希望。什么都没有的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郑离为她剖析：“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有任何可能，死了才是真的一无所有。你要是被杀了，就更没有机会见你喜欢的沛王了。”

    “我不会死的。我亲眼见过皇后娘娘，她想不想杀我，我能看得出来。咱们到此为止吧，谁都说不过谁，下回境遇有变的时候再讨论，我要去读书了。”小婉儿制止道。

    郑离哀叹一声，无奈地暂且搁置争议。

    此刻的李贤则在书房中精心地整理书籍。

    他不喜欢文盲，也欣赏在逆境中坚持读书的人，是以对小婉儿的另一个请求很满意。于是将自己的书都筛选了一遍，挑出其中的初等、中等、高等教育教材以及一些他认为有价值的课外书籍。这里面有很多都是本人亲自订正后整本抄写下来的作业，还在上面还做了细致的笔记和批注。

    他将这些外加一些空作业本和一套文房用具，打包好装了一小箱。并在里面附上一张纸条。等太子哥哥过来取了送过去。

    此外，他还让厨房准备了一袋精米，毕竟他自己出不去了，不可能天天让大哥往这里跑，人家身体承受不住。

    李弘果然在下值之后来看他。李贤将东西都交给他，并托他将米转交给司饎司。让她们给小婉儿每天多熬碗粥喝，她的牙毁了，不好咀嚼。

    太子对这回的安排比较满意，他身体不好，之前都没去过掖庭，现在让他常跑，他确实是熬不住，太累人了。这样就方便多了。不过他也没打算彻底撒手，决定之后每月初一去一趟问问小婉儿还需要什么。

    小婉儿很开心，自己竟然达到了六品及以上女官的饮食规格，蹭到了人家的小灶粥。

    夜间回卧房打开箱子，她感到一阵香气扑鼻，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还有防蚊虫防潮湿的香包，真是精致极了。

    随后她拿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掖庭设有内文学馆，夜间可前去自习。日间有宫教博士轮守，会教习宫人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趁休沐之时前往请教。

    掖庭宫大部分都是女人，很安分负责，一直都安静祥和，没有出过问题。

    父皇母后基本上不关注掖庭的事，本人从未见过父皇母后去那边，甚至没有过问过那边的事，每年只看看报表就完了。不用担心他们。

    署名是李明允。

    非常漂亮的行楷字体。光看字都能感到沛王人有多潇洒。

    书也是分门别类整理得很好，不用再整理，直接按顺序读就好，很方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默默取出自己这个年龄段的基础教材，带上笔墨纸砚去内文学馆。坐在长凳的一端边读边写。

    那里人果然不少，她旁边还有其她准备考试的人一起读书。感觉大家就像在进京赶考的考生一样，很奇妙。

    沛王做的注解详细易懂，她的学习效率相较在京苑之时大大提高了。

    就这样读了几天，她发现沛王儿时极其有童心。本子上面还会画一些图案、小人。不仅如此，他还在作业里用小字写打油诗：

    太液池，含凉殿

    四方八个大轮扇

    冰镇西瓜凉又甜

    就着酥山穿水帘

    来来回回不够玩

    父皇母后轮番卷

    叽哩呱啦长吁叹

    那笔迹比较稚嫩，是圆墩墩的小楷。大概就是沛王七岁左右写的了，小婉儿有些佩服。这么调皮又可爱的人，她怎么能主动断了联系呢。

    应该让自己更加的出色去配得上他。于是她决定除了更发奋读书之外，还要抽空学习沛王那流畅的仪态举止，努力将气质训练出来。

    当然她还想让母亲支持她，于是将小诗拿给母亲看，“阿娘，你看沛王是不是特别可爱？”

    郑离没有回答，只说：“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你了，只是被你的思维带偏了没问成。你为什么觉得沛王会喜欢你呢？咱能有点自知之明吗？咱们只是奴婢而已。”

    “他当然会喜欢我。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比我更漂亮的女子。不仅如此，我还又聪明又努力，有眼光的人肯定会喜欢我的。而且您自己告诉我的，仙翁说我以后会称量天下。那我以后肯定就不是奴婢了呀。”小婉儿自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