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婉儿吃早饭时,后知后觉地感到牙疼。喝个粥都会疼,非常煎熬。她摸了摸牙,发现大部分都松动了,就剩几颗后槽牙没事,前面的大概都要提前换嘞。随后又瞅了瞅双手,指甲比较短,没有折,就也有些疼,不过没牙那么厉害。
她想到,这段时间再咬人定是不行了。可她又刚刚结了仇,真麻烦。这相当于她失去了一个重大的随身利器。而光靠指甲掐,战力又不够,要防止报复只能用张姐那一手了。
但是她力气相比张姐小,敌方又穿着衣服,不容易找准地方,她一举捏爆人家的概率估计很低。所以她决定还是拿点武器,那样比较保险。
想到这儿,她快速忍痛囫囵吞完稀粥,直接去往羊园,偷藏了些废弃的阉割工具:生锈的柳叶刀、剪子、钩子。这都是专业对付雄性的工具,她觉得肯定能保护好自己。便仔细包起来揣到怀里,用来防身。而后回到伙房准备开工。
没想到那讨厌的苑史又早早到来,真是烦死了。
他来布置任务:“以后熬汤、给男囚打饭的活儿就交给你了。”说罢板着脸离开。
小婉儿有些后悔,毁了自己一辈子还是换不回正常任务。但是好歹苑史没再迁怒其她人,她只能忍了。
*
朝廷如今的氛围同样极其凝重。
大旱两年对统治者来说,是件十分不祥之事。
粮食在减产。而属于剥削阶级的皇族、官吏不允许自己的粮食减少,就只能更多的从庶民及以下阶级的人身上榨取粮食。庶民就要干更多的活儿,吃更少的粮。导致大家都想往朝廷挤,去吃皇粮。
这样一来,庶民的人数就更少,肩上重担也更多。如此恶性循环到庶民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就会爆发起义。从而大大影响统治稳定。
所以统治者还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得表现一下自己在做事,以达到安抚百姓的目的。让庶民晚点儿绝望,多坚持些日子,多苦些日子。等捱到灾害停止,一切就能过去了。
然而就只是安抚一下,皇上也很不乐意去做。这两年来,他就只推后了几个土木工程,推后了一次巡游,推后了几次对外战争。至于救济措施,已然止于去年八月。
他眼看后面灾害持续发生,没完没了,认为那就是个无底洞,根本救不完,便不舍得再出手。只希望旱灾早点结束,不要对他的统治带来麻烦。
可惜事与愿违,旱灾始终无法结束。百姓俨然已经坚持不住。皇上在纠结要怎么办。赈灾他会有损失,还结束不了全部饥荒,不赈灾若是爆发起义,他的损失也很大。他左右摇摆,始终没能做出决定。
皇后觉得皇上真的好扣,不想理他,便埋头批阅奏疏去了。批着批着,她发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奏疏。
那奏疏图文并茂,文字传达的大致信息是:由于气候干旱,土地越来越难犁,当地的农户发明了一种新型耕犁,将直辕改为曲辕,名为“曲辕犁”。它可以节约牲畜,节省人力。
为了方便理解,奏疏中还配了许多幅原理说明图。
皇后很少在奏疏中看到发明创造,眼前一亮。她开心极了。想到可以劝皇上亲耕,推广这个新型耕犁。正好皇上不愿出钱又想安抚民众。办个亲耕礼,花销小,又能让他装一下他在努力,他勤政爱民。真是个好办法。
若是皇上觉得身体不能支撑,那就更好了。她可以代为前去,扩大自己的影响力,顺便挑些狠人女子培养成守卫,将来负责守护自己。
于是她带着奏疏找到皇上提议:“陛下,您不是一直在为旱灾缺粮发愁吗?臣妾想到个法子。可以举办一次籍田礼,那样既能请求神农保佑,又能让百姓看到陛下的努力,鼓励他们继续坚持。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说着她将奏疏呈给皇上:“而且民间刚发明了一种新型耕犁,省牛省力。咱们趁机向百姓推广这个发明。这个农具一普及,因为旱灾导致如今养不起两头牛的庶民就可以先卖掉一头牛抗抗灾了,他们会好过些,也能多撑些日子。”
皇上粗略地看了看奏疏,考虑了一番,认为这个办法确实损失小作用大。便赞赏地看向皇后,夸奖道:“还是媚娘有办法啊,这主意真不错。只是朕现在头疼得厉害,身体愈发不适,眼睛都偶尔失明,不宜辛劳啊。”
皇后正希望如此呢,压抑着兴奋回道:“无事,陛下。臣妾愿意代劳。”
可是皇上不愿意,他觉得皇后好像越来越喜欢僭越了,他不能放任。于是随口找了个借口拒绝:“不行,不行。神农是男人,你不方便。我看还是让皇子代劳比较妥当。”
皇后反驳道:“神农是女人啊。上古时期,负责种田、采集的都是女人,负责打猎、驯兽的才是男人。神农怎么可能是男人呢?”
皇上找不出理论依据,只能干说:“不对,大家都知道神农是男人。”
皇后阐释道:“那是基于现代刻板印象而产生的误解。事实上,‘男耕女织’是从奴隶制形成后才缓慢开始的。神农时期的男人压根儿就没有参与到种植中去。神农就是女人。而且‘男耕女织’这个词它根本就是很不准确的。在民间。男人确实不参与织造,但是女人却是一直在种田的。实际上是男只耕,女又耕又织。”
讲到这儿,她脑中又有了个推测:“我看以前那些祭祀神农氏却效果不佳的,就是因为把人家的性别搞错了。人家才不愿保佑他们的。”
皇上坚决不认,但他想不出理由,只好祭出舆论大招:“别胡闹了,你这话说出去得笑掉民众的大牙。”接着他又使出权力压制,直接下令,“就这么决定了,让皇子们去就好。你也想参与的话,可以去那边监督、指导他们。”
皇后不乐意地问:“太子也是久病缠身,身体比您还差。您都不行,他哪里能行呢?”
皇上拍板:“那就让贤儿和显儿去吧。两个亲王加起来份量也够重了,可以顶上朕一人。”
皇后依旧没死心,继续争取:“区区两个亲王,能顶上一个皇帝?这岂不是说明上金、素节两人联盟就能自立为皇?您也太看低自己了吧。不如臣妾和他俩一起吧。”
皇上觉得皇后说的在理,便点点头:“也好。”
皇后顺势又提议:“此次久旱,百姓受害严重。九推太短,怕是不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充足的诚意。臣妾想上午耕一个时辰,下午耕一个时辰。中午就在京苑用膳歇息,不回宫了。可以吗?”
显然这只是最表面的一层目的,她还有额外目的。一是在百姓面前多露脸,二是争取到时间去挑人。
不过皇上没有意见。
按照礼制,天子耕藉,一发九推耒。现在是皇帝九推犁和她们三人推一定时间的犁对等。皇后、亲王推的越久,证明他的地位越高。皇后主动多推,他自然乐意,当即同意:“可以,准了。”
于是他先行率领文武百官以太牢祭祀神农祠。之后由皇后、沛王、英王代他使用曲辕犁执行亲耕礼。
它的举办地自然是在京苑,那里有大片的皇家农田。
苑内随即下达通知。苑史又让每日大扫除。
小婉儿见牺牲没有回报,这下真的后悔了。她本想直接跟苑史开口,可惜这会儿牙都疼着呢,说话不方便。想疼得轻点儿就只能尽量保持嘴巴不动,舌头动。这样慢了一拍,苑史已经走人。
她只好先征求大伙儿的意见。不知道这是又被针对了,还是历来如此。慢悠悠地问:“我是不是该取消婚约啊?”由于舌头活动空间受限,她的语调很奇怪。
姐姐们赶忙劝阻:“这回不是针对你啊。是皇后、王爷要来,还要在咱们这用膳。那可是大人物,一句话就能要人性命的,万万不敢怠慢。”
小婉儿追问:“她们权力那么大,是不是能帮我取消婚约?”
“当然不能啊。咱这种人怎么可能到得了人家跟前儿?”
“那就是她们有这个能力的意思是吗?”
郑离闻言吓得飞速制止:“别胡闹,皇后跟咱家有仇。”
“什么?我姥爷、姥姥不是病逝的吗?”小婉儿疑惑。
“跟你父族有仇。”郑离解答。
小婉儿嗤之以鼻:“那关我什么事啊?父族还跟您还有仇呢?他们那样苛待您,您还把他们当一家人?去他们的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皇后娘娘跟咱是一路人。”
她用缓慢又稚嫩的语调说着离谱的话,十分怪异,听众中几人不由得小声发笑。
郑离却没那个心情,她听说过许多皇后的事迹,感觉很可怕,于是坚决反对:“快别天真了,不许去哈。不然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那我求王爷行吧,王爷跟父族没仇吧?”
“都说了你见不到他们。”
“哦。”小婉儿嘴上应着,心中却想到,阿娘这话就是没仇的意思,那她可以努力一把。
亲耕大典很快举办。
皇后这日要犁地,没办法陪伴她的掌上明珠,故而安排宫女侍奉着小公主去她阿娘杨丹宅里玩儿,请她暂时帮忙照看。
京苑这天大门对外开放,允许百姓前来观看仪典。
负责耕地的男犯被安排休息半天,给三人腾地儿。只休半天是因为不能只让他们休。所以他们是上午休息,下午替换负责饲养、砍柴的另外两批人,再让同僚休半天。这样大家都有份儿。
而女犯任务却更多了,尤其是在厨房干活儿的女犯。不仅官吏犯人的伙食由她们负责,就连那些随行参加典礼的公卿的饮食也由她们制作。她们压力山大。
好在皇室贵族的饮食,她们不负责,而是宫内司膳司派了人手前来制作。不过要占用一部分她们的空间、用具。
小婉儿见到官府竟然还有这么些蔬菜、肉类,很惊讶。大旱两年,外面都有好些人吃不上饭了,京苑里也没什么吃的了,干货越来越少,连郑宅的伙食都差了。结果人家还是吃得这么好、这么丰富。就这样竟然还是在一切从简的要求下准备的。真是奢侈!
小婉儿边干活儿边观摩。阿娘一直想带她去掖庭。她之前对那里没什么概念,今日一见那里出来的姐姐们,才发现确实是比她们强很多的。
首先形象就好太多。人家的服装有颜色,有形制,比她们的漂亮多了。而她们的制服就是白的,丧得很,制式就更随便了。而且那些姐姐们头发也都盘的板板正正,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优雅。
厨艺更是一绝,做的饭一看就是色香味俱全的,摆盘都漂亮得不得了。
而她们女犯做的饭,给官吏的还好一些,给犯人的就相当粗糙了。
当然不是说她们故意给犯人做难吃。她们自己就是犯人,也不愿意亏待自己的。只是京苑给犯人提供的食材就是又差又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们拿着这些做不出花来的。
况且京苑对她们给犯人做饭要求的就是数量、速度。她们都用跟铁锹一样大的铲子、巨大的锅做工具的。而人家宫人都是用小锅。成品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她开始对掖庭有所向往。那里面看来是技术岗,这里面是体力岗,进步空间很小。而且阿娘说过,掖庭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和宦官。那样就不会被逼着相亲定亲了,简直是天堂啊。
不过她还没忘自己的困难,便开口问:“宫人姐姐们,你们是不是可以见到王爷啊?帮我求求他们给我取消婚约吧。我被逼定亲,逃不掉的话我会死的。我的牙就是被逼毁了的。”
郑离闻言悄悄转头示意她不要再说,别没事找事。
这时,对方的头头儿、司膳女官做了解答:“我们能见到王爷,但是不能随便说话的。而且你这个是私事,公权力很难插手。”
小婉儿赶忙补充:“我也有公事。苑史扣下了我和阿娘的转掖庭申请,我们明明都达标了的。”
可惜后续再无人应声。
另一边,三人犁了一时辰地。
随后,皇后占了政务厅,召徒刑女犯问话。她要集一批重伤过男人的、孔武有力的女子培养。
两位王爷则四处游荡,满足好奇心。
待放饭时。他们被安排在官吏用饭的地方用膳,和大臣一起。本司官吏则和犯人坐一起去了。
二人看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东西。又见高官和他们的不一样,顿时想换换口味。
他们也真的去做了,直接找官员换。
官员哪有那个胆子?一直“不敢、不敢”地推辞。
司膳女官见状,突然想帮那孩子一把。但是她不敢保证小孩儿话的真实性,便决定将人引过去,有什么诉求,让她自己说。
于是她走过去,小声提议:“二位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伙房一趟,那里有备用餐点。”但刚说完她就一阵后怕,万一被认定成勾引皇子,脑袋就要掉了。
李显却感觉这主意不错,点头道:“好啊。我正好好奇这儿的厨房是什么样的呢?”
司膳女官终于放下心来,看来不会被罚了。
李贤切了一声,戏谑道:“你糊弄谁呢?厨房有什么好看的,你府里没有吗?你明明是想去看厨娘吧。”
“我见过那么多美女,怎么可能对厨娘感兴趣呢?我本来就不是很想跟老男人换呢,感觉他们的饭里有口水、有老人气、有胡子,吃了会变老、腐化。去拿新的当然好啊,比换好。”李显努努嘴,认认真真地解释。
在场的老男人都不敢在王爷之前用饭,不知英王觉得哪儿来的口水……
李贤被他说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颤,抬手道:“那快走吧。”随后转头指示公卿,“开动吧,不用管我们啦。”
大臣这才敢开始吃。不过他们没有完全放着王爷不管,还是派了人默默跟随保护。
伙房供餐当然是先给贵族,后给犯人。所以犯人的吃食这会儿还没做好,不过也快了。
他们今天的饭食也是有所升级的。有窝头、汤和添了肉丁的大锅菜。在之前都只有窝头和稀汤,偶尔会改善一顿野菜汤。当然旱灾前的伙食比这两年要好一些。
两位王爷跟随司膳女官顺利到达目的地。
小婉儿正站在凳子上给犯人们煮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