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近这段时间，四号病床的父母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大概是想要送孩子最后一程。
可惜他们最终也没有看到孩子最后一面。
他是在一个黄昏离开的，那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天上有成片成片的火烧云，特别美。
四号病床走的很快，也很安静，来不及抢救已经窒息死亡了。
那是林棠如此近距离的看到死亡，她多么希望人可以有来世，希望这个和病痛战斗了十七年的孩子能够真正解脱获得重生。
四号病床的年轻人死的时候，林棠刚好在医院里，在607的病房门口，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长得像是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子。
林棠走近，女孩回头，林棠看清女孩惊恐的脸上满是泪水，那一瞬间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
后来主治医生告诉林棠，那个女孩儿也是他的病人，叫金岁岁家里很有钱，之前因为肉跳等原因一直在医院住院观察，所有检查都做过了，已经确诊得了渐冻症。
那之后林棠又碰到过女孩一次。
这一次她没有穿病号服，染着粉红的头发蓝色的指甲，穿着前卫的衣服，胳膊上露着一块刚刺了一半的刺青，化着一脸爸妈都认不出的浓妆，嘴里叼着一根吸了一半的香烟，吸一口要咳上好一阵应该是才学会吸烟不久。
她坐在医院楼下花园的石凳上，面无表情地观察着一个又一个她不认识的病人。
林棠拿着刚买的冰激凌坐在石凳的另一头，一边舔着冰激凌一边望着天空发呆。
女孩在林棠刚坐下的时候望了林棠一眼，等林棠的冰激凌快要吃完的时候才忍不住和林棠说话。
女孩道：“我见过你，那天在607门口，我看到里面有人死了，你肯定对我有印象，我那天哭的很惨。”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坐过来不就是想要和我说点什么吗？”
林棠吃完最后一口冰激凌把垃圾扔掉，用纸巾擦了擦嘴和手，“我确实对你有印象，不过你今天和那天很不一样，我差点没认出你，要不是因为你太漂亮了，我肯定不会把今天的你和那天的你联系在一起。”
“漂亮？是啊，你看我这么漂亮，可老天要我死，再漂亮有什么用！”女孩红了眼睛，眼泪晕湿黑色的眼线。
林棠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儿，犹豫了一秒，“其实我也是渐冻症患者，从确诊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我现在只是勉强能够自己走路，说话也比较慢，偶尔还会说不清楚……”
金岁岁其实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听到林棠这么说并没有特别惊讶，“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这世上谁能不怕死啊，况且我还年轻，我可还没活够呢！”
林棠说的都是心里话，说来也奇怪，患病一年多了，她才有机会把这话说出口。
以前都是埋在心里，突然就这么说出来了，心口像是搬开了一块石头，没那么难受了。
“那怎么办？”面对未知的难题大概每个人都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知道，不过反正都要死了，当然是要做一些比之前来说更有意义的事。”林棠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女孩的问题。
“例如呢，你都做了什么？”女孩想要一个参考。
“嗯，我想想，我都做了什么呢？”
“我和我唯一的亲人断绝了关系，当然她自己可能不是这样想的，不过在我心里我就是这样认为的，不出意外在我死之前我应该不会再见到她。”
“还有就是放开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的手，给他自由让他和别人一起去美国。”
说这些的时候，林棠想到袁梅和顾一凡。
“你会后悔的。”女孩坚定道：“你不该那么做，溺水的人本就应该想尽一切方法抓住一块浮木，这是本能。”
“我现在就特别想抓住一个人，我想让他喜欢我，爱我。等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他可以特别特别伤心特别特别难过。”
“我想要一个人在很多年后依旧想念我，记得我。”
谁不想呢？可惜顾一凡不是那块能拯救林棠的浮木。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从女孩的话里林棠听出了一些东西。
女孩笑了，用力点点头，“我从高二的时候就开始暗恋他，我想和他表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想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那，如果他也喜欢你，那要怎么办？”林棠问道。
女孩一时间愣住了，是啊，要怎么办呢？
她想过表白后被拒绝，却从来没想过对方如果也喜欢她该怎么办。
可能吗？她都要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我怕他不喜欢我，我会伤心。我又怕他喜欢我，他会伤心，他伤心了我会更伤心。”
林棠叹了口气，“想做就做吧，不要想那么多，做错了也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不会过度苛责一个绝症患者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花园里，有个坐轮椅的中年人左裤腿空荡荡被家人推着在楼下晒太阳。
哪怕他已经不再年轻，还缺了一条腿，林棠依旧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过了几分钟，林棠站起来准备离开。
女孩间她要走，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令她失望的是，林棠拒绝了。
林棠摇摇头，“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女孩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你要死了？”
林棠依旧摇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那么远，我要去海上旅行，我想看看鲸鱼。”
“我可以等你回来，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还是不要了。”林棠再次拒绝，“我不喜欢有人等我。”
在女孩有些错愕的目光中，林棠没有任何留恋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女孩望着林棠离开的背影喃喃道。
可她不知道，林棠这次离开是真的不准备回来了。
她口中所谓的海上旅行，不过是她为自己定制的死亡之旅。
她要从轮船上跳下去，像鲸鱼变成鲸落一样长眠海底。
最后给袁梅转了一笔钱，林棠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单程船票，这还是她第一次住这么豪华的套房。
穿梭在那些真正属于上流社会的人群之间，享受着美食和舞台上的表演，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蓝色的深海让人忧郁。
无论是飞鸟掠食还是鲸鱼进食，在这些或优美或壮大的自然奇观里，处处都透着一股肃杀的血腥之气。
也许是因为她快死了，所以无论见到什么，都能第一眼分辨出死亡的阴影。
海上航行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舒适，第一天林棠有些晕车，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
傍晚的时候，轮船途径香港，有许多追星的年轻人上了船。
听说晚上会有一场明星庆生的私人宴会，不过宴会在轮船最顶层举行，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入并不对所有人开放。
林棠刚听说的时候并没有怎么在意，毕竟她只在电视上见过明星，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更像是一群虚幻的不存在的人。
吃过晚饭，林棠去卫生间，刚走进去，突然有一个男人闯了进来。
男人长得很高，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瑕疵，看起来像个假人，像是某个大师精心雕琢的雕塑作品。
黑发红唇色彩鲜明，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漩涡一样肆意攫取他人的关注，皮肤很白干净的仿佛闪闪发光。
这是一张远远看着便让人自惭形秽的脸。
林棠看到他的时候，像是被一团火焰灼烧的阴影，想要本能地躲起来。
男人见到林棠，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迅速环视一圈，意识到是他自己走错了卫生间而不是林棠后，脸上才适时浮出了一丝歉意，他有些懊恼地挡住半张脸，“抱歉。”
男人转身要走，只是不等他走向门口，不远处便传来女孩子的谈话声。
一个女孩道：“听说周衡要在轮船上庆生，是不是真的？”
另一个女孩道：“是真的，我发小的男朋友就在轮船上工作，他说周衡的经纪人把最上面那一层都包下来了，邀请了不少和周衡一家公司的明星。”
“那谢羽会来吗？谢羽可是周衡公司的一哥，要是能在这里见到谢羽就好了。”
“他演的电影我都看过，演技特别好，是我追过的这么多明星里少有的等比例放大没有长残的童星。要是今天能见到谢羽，那我这张船票就花的太值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谢羽才不会来！周衡和谢羽的关系并不好，最近周衡抢谢羽的资源强的有些厉害，两家粉丝都快打起来了，谢羽肯定不会卖他这个面子。”
女孩们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快走出门口的男人迅速折返回来。
他竖着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几乎完美的脸上现出祈求的神色，快步推开一扇开着的门钻了进去把门锁上。
等两个女孩离开，林棠检查了其它的格子，确定里面没有人，才敲了敲男人那间格子的门。
“出来吧，她们已经走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门锁被人打开，男人从里面钻出来，原本白净的脸上透着一层淡淡的薄红，让他整个人的颜色更加艳丽了几分。
林棠受到美色暴击，下意识屏住呼吸，移开目光。
“谢谢你，要是被看到就不得了了，我可不想因为误闯女厕所这种事登上明天早上的热搜，那样就太丢脸了，我一定会被同行笑死的！”男人一脸逃过一劫的表情捂住胸口。
“你是明星？”听出男人话里的意思林棠忍不住惊呼，有些惊讶地打量起男人的脸。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你不认识我？看来，我还是不够红啊！”男人假意蹙着眉有些自嘲道。
因为之前两个女生的谈话，林棠很快把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里的某个明星对上了号。
“你是谢羽？”
“怎么，看着不像？”
林棠摇摇头，“你比电视里要好看。”
谢羽忍不住咧开嘴，有些得瑟地摸了下鼻尖，“那当然！”
“你不走吗，等下说不定会有人进来。”林棠看向门口有些担忧道。
谢羽猛的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我还在女厕所。”说着便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头，从西装里面取出一张金色的卡片，递给林棠，“晚上刚好有个party ，这是请柬，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算是我的谢礼。”
林棠犹豫一秒接过请柬，谢羽低着头快步走出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