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跨入2021年9月，陈苒入职一年，从在外奔波的菜鸟新人变成了在工位吹着空调审合同的老鸟。
正值午饭时间，陈苒和同事张姐边吃饭边聊天。
“你是不知道，现在养小孩花销有多大。”张姐撇嘴，“各种各样的花费跟流水一样往外扔，真的是个活生生的四脚吞金兽。以前我天天早上在楼下换着店买咖啡都不心疼，现在偶尔中午点个外卖心里就难受。”
陈苒吃着饭，笑着随意附和两声。
吃完饭陈苒和田忆彤发消息，“忙不，这周约个饭？”
田忆彤上半年参加了仲裁委的仲裁秘书招聘，最终顺利毕业留在了这里。两人仍然是闲时饭搭子。
“很网红的那家火锅店上周开业了，有空去尝尝？”“OK周五下班去，周六不想出门。”
直到午休结束陈苒打开微信，才发现有好友请求。当那个无比熟悉的头像跳出来的一瞬间，陈苒的喉咙有点发干。
好友申请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陈苒，我是许数。
傍晚，陈苒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落地窗看街边的人群，思绪却早已飘到远方。
中午的时候，好像一切举动都出于机械的肢体反应，恍惚过来就已经答应了许数晚上见面的邀约。
聊天对话框最近的消息停留不动。
陈苒：我到了，先在星巴克等你。
许数：好，我很快就到。
陈苒的心跳已经超越了平时的频率，甚至能感觉到拿手机的手都些许颤抖。她把手机放在桌面，努力平复心中的悸动。
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不就是见个面吗，不要紧张。
刚把紧张压下去一点，抬头就看到落地窗外的许数。
简单的白T牛仔裤，笑着站在窗外，笑起来单侧脸颊浮现浅浅的酒窝。好像是每个高三晚自习结束，站在班级外笑着等人的他，好像这八年从来没有分别。
陈苒隔着一个落地窗和他对视，笑着朝他招手，最后在他坐下的时候，笑着说一声，“好久不见。”
“给你也点了杯冰咖，外面太热了。”陈苒把咖啡朝他推去，“是来这边出差吗？”
“我来这边读博，今天刚刚安顿好。”许数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
或许是陈苒的表情太诧异，许数随即说，“我硕导把我推荐给了他师弟，S肿很不错的。”
“啊，我以为你会留在北京。”陈苒随即说，“毕竟你在那里读了那么久。”
许数摇头，“申请博士不算容易，有名额的合适老师并不多。”
“怎么样，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许数问道。
看到这么平和的许数，陈苒有点无措，也有点心慌。
“就这样了，去年读完研就工作了，现在工作还行，能养活自己。”
陈苒说完，两人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可以知道当年你为什么离开吗？”许数最终问道。
陈苒看着许数的表情，那些打了无数遍草稿的流利话语竟然变得磕磕巴巴，最终讲完了这些年，心里却只剩难过。
“许数，当年不告而别，真的对不起。”
许数只是点点头，“阿姨的身体现在还好吗？”
“都还好。”陈苒摇摇头，“当时感觉天要塌的事情慢慢熬过来，也就还好。”
许数也并未多说，只是拿起咖啡站起来，“一起吃个饭？”
陈苒笑着点头。
两人沿着商场一楼慢慢走。陈苒和他并肩，竟然有了久违的宁静。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许数看了眼商场一楼的专柜，“我们直接去楼上吧。”
“也没有特别想吃的。”陈苒摇摇头，“有时候晚上我不怎么吃饭。”
许数不赞同的蹙眉，“这样对身体不好。”
陈苒笑着说，“没事的，刚好当减肥了。”
看着许数不赞同的表情，陈苒开始信口胡诌，“因为太胖相亲被嫌弃了。”
“？”许数整理了措辞，“他八成是眼睛有问题，我们医院隔壁的眼科不错。”
两人在五楼转了一圈，才在一个泰餐厅门口停下。可能是飘出来的冬阴功味道太香，陈苒指了一下门口的图片，“去尝尝这家吧，闻起来好香。”
吃饭的时候，陈苒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断断续续聊了一些求学中的窘事。
“本科的时候还好，大家只需要卷绩点、卷奖项，这个我尚能接受。读研卷论文我真的遭不住。”陈苒一直在摇头，“我果然不是搞学术的料。之前每次看C和核心的那些论文探讨学术观点，转来转去的话语都让我头疼。但是如果是看案例相关的，就津津有味，我还是比较喜欢实践方向。”
“我们身边的老师也总说，能再多学一门外语就好了，最好是德语或日语，去啃德文原著和日文原著。德日学派的法学书籍很多，有的译文版本不算好，还是需要自己啃原本。论文引用的时候引原本原话会更有说服力。”陈苒说，“这怎么可能，去啃英文原本都很痛苦了，还要换种语言，简直疯了。”
“啊？只有论文吗？你本科的时候专业课怎么样。我有的时候看到一些法学专业学生抱怨，期末的时候背书背到险些猝死。”许数笑着说。
“那确实还是痛苦的。当时民法刑法专业课考试的时候，背法条背学派背的想死。”陈苒戚戚然，“把一排法学专业课书摆一起，这两本最厚，一手一本能随机砸死一个路人。”
“那医学蓝色生死恋也是，把一堆书摞在一起，一手外科一手内科，也能随机砸死一个路人。”许数笑，“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那我一定要说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不过有的时候也蛮有意思。社科类嘛，并不像自然学科那样，有的时候一些问题能通过各种手段来证明正确与否。一些有争议的问题，无法通过客观的、有说服力的手段来证明，然后各个学派就开始进行学术‘撕逼’，真的很有意思。”陈苒笑得很开心，“民商界两位大佬，众所周知的观点对立。之前一个人在C上发了最新观点论述，另一个就在下期发了一篇驳斥，两个人就这样翻来覆去的发了四五篇。看到这种，我就觉得学术界也蛮有意思，吵起架来也只是换了种文雅的方式。”
“当然，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陈苒补充，“写论文、发论文对我来说真的蛮难的。我的导师怎么说呢，要求还挺严的，每次都写的我自我怀疑。”
“没办法，各种要求都离不开论文标准。”许数说，“我们上班上到很晚，回去第一件事还是要打开电脑看文献。”
“上班应该很累吧？”陈苒问，“感觉你很疲惫。”
“可能更多的是心累吧，总觉得付出和得到的相差太多。”许数叹气，“之前三年，几乎没有任何假期。上完夜班累得半死，结果补贴还不够吃碗麻辣烫。有的时候也会后悔这种选择，觉得当初学别的专业可能会好一点。但没办法，总是需要医生的。”
陈苒戳了戳碗中的菠萝鸡，“我觉得能跟你一起吃饭还蛮好的。我经常跟师妹出门约饭，什么都想吃，但两个人都吃不了太多，只能看着菜单望洋兴叹。”
许数笑了，“那就多出来一块吃饭。”
出门时路过了旁边的影院，陈苒看到了夏日友晴天的海报，停顿了一下。
“想去看电影吗？”许数询问。
“之前听说了，但没想到已经上映了。”陈苒看着海报，“我很喜欢皮克斯的动画。”
“寻梦环游记和心灵奇旅确实很不错。就连评价一般的1/2的魔法我觉得也可以。”许数指着海报，“这个色调看起来很棒。”
陈苒赞同地点头。
走出商场时夜色已深，两人朝着附近的地铁口走去。
“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吧。”陈苒看着手机，“你转一趟地铁就可以了，很快的。”
“你呢？离得远吗？要不我送你吧。”许数说。
“不用了，放心吧，我只要几站就能到了。”
最后告别的时候，许数说，“我们应该还是朋友吧。”
陈苒点头。
“那么以后闲的话也一起吃饭吧，我一个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只认识你。”
附：《好久不见》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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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当陈苒收到齐莹莹推名片的同时，许数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
“许数，你有陈苒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她在广州工作，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你。”
许数看着那个头像，心里挂念了许久的事情突然有了着落，他竟有种不知所措。
他该以什么方式联系呢？他又有什么理由联系呢？联系上问一句你当年为什么离开，再然后呢？
就这样，他失眠了一整晚，脑海里全都是七年前的点点滴滴。
许数读完五年本科后，继续留本校读研。因为选的是专硕，无休止的科室轮转和发文章榨干了他的每一寸时间，他变得比本科忙碌的多。
在科室无休止的查房写病历，成为各个住医主医的免费劳动力，深夜还要打开电脑看各种文献，和老板沟通各种科室的事和文章的事。寒暑假继续留在医院干活，他的私人时间几近于无，用来思念的时间也格外少。
P大竞争激烈许数从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深刻体会，面对身边成群的高考状元，还有各种竞赛保送的聪明天才，县城出身的他显得那么渺小。许数努力坚持了一学期，拿到了还不错的绩点。
后来去了医学部，繁重的课程压下，许数每每看着那一摞让人绝望的蓝色生死恋，都会生出无力感。
再后来去读了专硕，好像又进了另一个地狱。
为什么生活会这么苦，他总是这样想。那么她呢，她怎么样了。
许数总是抱有一丝希望，我们会再见的。就像小时候分别，兜兜转转后相遇相恋。虽然距离从一个县城变成了一个国家，但许数总对重逢这件事抱有肯定。
只是不知道再见时，她会是怎么样。
研三，身边同学都在为了博士名额明争暗抢。许数想继续读老板的专博，可名额只有一个，身边认识的就有好几个人在暗暗发力。
一个是去年因为老板没有专博名额决定晚一年申请的直系师兄；一个是同科室另一个老师的学生，因为自己老师没有名额决定转移目标。
虽然老板说了会公平考虑，但这种被迫陷入争夺的感觉让他很无力。
齐莹莹的消息好像给他指了新的出路。
接下来就是改变原计划，开始修改简历和邮件。老板听说他想去广州时有点惊讶，也给他推荐了自己S肿的师弟。
许数把简历和各种材料发给了那位老师，收到了对方的初步意向。虽不知是养鱼还是真心实意，许数还是按部就班的把剩下的事情做好，在年底又发了2区SCI一作时立马将消息发给了对方。
四月份去广州面试，许数难得的紧张。可能这里是她在的城市，可能这个面试的成功与否关系着他们是否能再次见面。
许数看着手机里那个头像，在心底给自己默默加油。
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当博士录取名单公布的当天，他看着自己的名字，竟然有了久违的快乐。
上次这么快乐，好像还是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但是那次的快乐转瞬即逝，他和她就此分别。而这次的快乐，是他们即将重逢。
许数结束了三年硕士生涯，陆陆续续拿到了毕业证学位证、博士录取通知书和规培证。
他经常点开那个头像，心里默默说，我们快要见面了。
八月底，他动身前往广州，开启新学期。在所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打开了自己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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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苒，我是许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