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换

    单薄的身影猛地回转过头。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的皮肤苍白到几近透明,以致于即便在微光下仍能令人不难注意到那对惊惶双目底下的乌青。那是一张饱受精神折磨的年轻面庞,像是被铅笔橡皮涂涂擦擦反复几次的轻型纸。许是没有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发现他,本来终于下定决心的计划被打断了,又或许是有些意外居然还有人在意到他,不过少年更有可能惊愕于甘棠脱口而出的呐喊。

    他站在风里,并没有挪动一步,只是配合着侧身,悄悄地将双脚偏转了些。虽然是面对着甘棠,可少年的目光没有与她对视,仅单纯地朝着那个大致的方向空洞地睁着眼。甘棠注意到少年的嘴唇似乎没有刚才抿得那么紧了,那只小黄狗仍然绕在他的脚边,一会儿看向少年一会儿又满怀期待地看向她。

    甘棠在等他张嘴发问,二人僵持了近半分钟,对面那个男孩却终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她知道自己的那句话还是起了作用的。

    “小黄狗,”甘棠试着抛出话题,她也不知道面前这只小狗叫什么名字,“短毛田园犬,脚是黑的,那只狗在你旁边,它不想你死。”

    少年先是一愣,随后一抹略带轻嗤的笑闪现又消逝,他的嗓音算不上多好听,仿佛是擦着肿胀的扁桃体从气腔中挤出来的,“什么?”

    “它是车祸死的,对不对?或者类似的死因?”甘棠表面沉住气,内心却在抓狂,她突然觉得自己开了个看似高明实则莽撞的死局,她要如何证明他们之间有一只犬鬼在来回焦灼地跑呢?

    少年没有吭声,这让甘棠又有些手足无措了,她应该至少先发个报·警短信的,现下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少年的视线中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少年的目光终于与她相触,然而某堵拒一切于外的墙仍无形地矗立在二者之间,他的喉结动了动,再次将目光收回,落在地面上,“你走吧,免得这里发生了什么将你牵连进去。我们……没什么交集。”

    甘棠一听这话,很快抓住了某些关键词,他还会担心别人,面前的这位并不是个与世界完全隔离开的小孩,这或许是个突破口。有时候一些人活得太累可能就是因为太过在意而不得,因为在意而痛苦,这也是别人能轻而易举攻破他的软肋。

    “可是你在这儿轻生,你觉得就算我现在离开,你也能干干净净地走了吗?看这里的环境,是个新学校吧?你觉得你的死,会被讹传成什么样子?好吧,也许你不在意他们,但你脚边的那只狗呢?它千辛万苦把我引到这儿,你知道它付出了多少吗?它在意你,你却不在意。”甘棠再次将话题引到那只狗身上,既然说了神棍发言,那就继续当下去咯,而且这也不是假的。

    “谁说我不在意?我,我……”少年突然情绪崩溃,泪水在眼眶里忍了又忍,“小飞已经死了,所以我要去找它。小飞是个迷糊蛋,明明是只狗却不会认路,胆子还小得很,所以我要去找它,我要带着它走那条路。”

    甘棠看见他旁边的那只小黄狗定定地望着他,它的口中还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可是,“虽然你看不见它,可它就在你旁边。你不信我也不能改变这件事,否则我们萍水相逢,我为什么要在这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跑到一个工地的天台上面劝人不要轻生?”

    少年有些明显的动摇,他蹲了下去,长袖遮掩下的胳膊在周围的空气中挥了挥,微风穿过指缝并无停驻之意,他挥了几下,一掌拍在地面上的尘土中。

    “小飞是它的名字吧?”甘棠亲眼看着少年的胳膊从犬鬼的身体上穿过去,拍在那滩只有她能看见的黑色血流中,由于犬鬼站定,那滩血便聚多了。然而下一秒,在少年体温的浸染下,黑色在一点点地减少。

    “你们是在一个大雪天相遇的,对吧?”她现在已基本确定那幕影像的主人公是谁了。

    “那时小飞躺在马路边,快被冻僵了。它从纸盒子里跑出来,小小的一个,却没有力气回到里面。那天雪很大……”少年陷入了回忆中,他好像有些相信了。

    “这一幕被小飞记了一辈子,它给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甘棠直言。

    “可我对不起它,那天如果我没有离开,如果我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门,如果我发现它在我后面跟了出来……”少年哽咽,“他们在水库旁边找到我,将我硬拽了回去。当时谁也没有想起它。”那天争吵爆发,他赌气摔门,离家出走,他只记得沿着马路一直在走啊走啊,周围什么东西都入不进眼。他是被迫停下的,他们骑了电瓶车截在他面前,生拉硬拽架住他往回驶去,将他扔进了房间,然后继续在家里吵,他索性关起了房门,也没吃晚饭。第二天,他发现小飞不见了。

    他知道很难让那两个刚吵完架的人出去和他一起找,他们本来也就不喜欢小飞,他一个人出门找,到处找,他们以为他仍要出走,又将他架回去,将他臭骂一通。他辩解狗不见了,他们才意识到那个缺失的空位。可他们终究没有找到小飞。当时他执意往郊区省道的方向走,如果小飞跟在他后面,会走去哪里呢?它为什么不叫一叫喊住他呢?

    “你说它是车祸死的?”少年失神,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有一次偷偷跑回那个水库边,问了住在那里的老人有没有看见一只小黄狗,那老人说附近没有,不过那边散养狗的话会被车撞死的。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它已经死了,昨天我还梦见了它,像只小面包一样,怪我没有去找它。”

    甘棠心情沉重地望着面前的犬鬼,看它的身形,恐怕还在外流浪了一段时间,但她并不打算告诉少年这犬鬼瘦骨嶙峋的样子。他梦见小飞像小面包,莫非这犬鬼托梦还故意改变了身形吗?它现在的样子可不像小面包,但它不会叫他一起走,它是想让他不要走的。或许那是源自少年心境的梦魇吧?

    “你……”少年抬起头,话语在他嘴里嗫嚅了几圈,里面藏着干巴巴的一点希冀,“你能让我看见它吗?”

    甘棠摇了摇头,她不会这样的法术,而且真要看见小飞的样子,她不知道这位脆弱的少年究竟能不能承受住。她可是熬了很多年才习以为常的。接下来的一件事,也同样证明他没有看见小飞是对的。

    “那它还会待在我身边吗?”少年站了起来,朝她走去。

    在甘棠的视角中,她看见犬鬼也跟了上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小飞舍不得你,它要你活下去……”

    顶楼平台上突然泛出一抹异于月色的绿光,从那光芒中现出一位身穿白T恤的鬼差。那鬼差并不是具子都,样貌不知比他差了几个等次,很平凡的大众脸。不,也不平凡,他说话好像有些大舌头。

    只见大舌头鬼差与她打了个照面,似乎认得她,却站得远远的,而且从面色上看,对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或许他本来面色就冷。甘棠是如何得知那鬼差大舌头的呢?因为他在那边唤狗。

    就在甘棠信誓旦旦地告诉少年他的狗会陪在他身边的下一秒,名为小飞的犬鬼就被那大舌头鬼差给不情不愿地拘走了,用的显然不是犬用的链条。

    甘棠的神经一跳。她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

    白无常。历来是由自缢鬼担任此职。

    “放心,我不会轻生了。”少年有些腼腆地站在甘棠面前,眼神里好像恢复了些光彩,他看着脚边的方向郑重其事道,“我要为它活下去。”

    怎么办?现在她所知道的关于小黄狗的信息都已经说完了,要是这少年继续问下去怎么办?她是继续装下去吗?当一个真正的神棍。如果从那白无常带来的链条来看,恐怕本该拘捕的是面前的这位才是。她好像破坏掉了某些计划。甘棠犯起了难。

    少年的轻生念头消失得太快。

    “这么晚了,小飞却把你带来……”少年在犹豫该不该提起让他一个小男生去送面前的姐姐回家,他的社交能力相当差,又本能觉得放心不下,“抱歉。”

    不过他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下一刻,少年就面色苍白地晕倒过去。

    甘棠终究还是拨打了急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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