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女

    “连环锁,锁连环,锁住你,锁住锁,锁锁的人走了,锁人的锁留了。锁看人,人看锁。啊!你是……你是弟弟的朋友!我要对你好,你要吃什么?啊,我没有吃的,那,这个给你玩?”林家大姐坐在天井下的一桩木质小板凳上,自娱自乐地哼着歌,见有人来,连忙抬起头来,待看清楚来人是甘棠,便将手里攥着的金属环高高举起,笑着递过来。

    甘棠连连摆手,走到林明明的跟前,“不了不了,这个你自己玩吧。”

    她蹲了下去,面上挤出来十二分和蔼的无害模样,眨着水盈盈的圆眼睛,故作好奇,“阿明姐,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啊?”

    “啊,你说那个呀?我刚刚唱了什么?”林明明见甘棠对自己的宝贝玩具不感兴趣,深怕她后悔似地,赶紧将那金属小环揣进了衣兜里。

    “就是什么锁,什么人之类的。”甘棠直觉那些歌谣句子里藏了些东西,她暗自将它们一字不落地记在心底,却表现得随口一问。

    林明明也睁圆了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

    甘棠碰到个软钉子,又换了个话题,她的目光指了指林明明上衣左边那个边沿磨得有些发白的兜袋,“你为什么一直玩那个小东西呀?这是你捡的?还是别人送你的?这么宝贝!”

    闻此,林明明急忙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衣兜,仿佛甘棠要抢她的似的,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淡,相应之下,嘴巴却瘪了瘪。

    “我不玩你的!我就问问而已,既然那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不会抢走它的。”甘棠忙不迭地解释,她情急之下还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腕,“你看,我也有宝贝玩具,我们各玩各的。”

    “哦。”林明明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她凑至甘棠的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真想知道?”

    “嗯!”甘棠连忙重重地点头,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目的表现得或许有些明显,她又补充道,“我这人嘛,好奇心有点重,遇到好奇的事情,就吃不好睡不好,你看,我连午觉都没睡好,就过来找你啦!”

    “那你用故事和我交换,你说说你的宝贝玩具的来历,我就告诉我的。”林明明狡黠一笑,目中闪过一丝精光。

    “也行。”甘棠自然没有略过那道光,其实从刚刚才她走过来的时候,就有些怀疑在心底悄然滋生。她和林清的大姐仅见过一面,当时八仙桌上那些人,她还表现得极其路人小透明,席上压根没怎么说过话,只顾着扒饭填肚子,林明明竟然记住她了。

    到底谁才是傻子呢?

    “那你先说。”林明明用手指了指一处柱础阴影后的角落,嘿嘿一笑,“那里有板凳。”

    甘棠走过去将小板凳搬过来,一屁股坐下去,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她右手腕上的红绳铃铛,“这是我老师送我的,因为我考了第一名,是奖品。”

    “哇!第一名!小清以前也考过很多第一名,你们都好厉害呀!”林明明极其真诚地拍着手。

    “哪里哪里!我没他厉害!”甘棠被那声突如其来的鼓掌给搞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觉得也是。”掌声戛然而止,一如它的出现那般匆匆。

    “……”甘棠脸上依旧挂着笑脸,“该你说了。”

    “这个啊,”说着,林明明将衣兜里的小环又取了出来,神情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落寞,“你刚刚说对了。”

    “什么?”

    “这是我捡的,也是别人送我的。”

    “啊?”甘棠被这个回答给搞懵了,“什么意思啊?”

    “我在家里捡到它,然后妹妹说,把这个送给我。”林明明仿佛说了什么禁忌似的,提到那个人的时候,声音更小了。

    “这个是你二妹的东西?”甘棠的思绪飞快地运转着,难道林明明痴傻在先,林清二姐溺亡在后?难道说她成人了?妇产科医生吗?有这么个玩意儿……不对,她不该长大。

    那么……

    和林明明说话的……

    “她只说送给我,没说别的。”金属环现在的所有者如实以答。

    甘棠因为在想事情而有些沉默,短暂地走神。

    “要不你问问她吧!”

    甘棠猛然抬起了头,盯着林明明,“什……”

    “她就在你背后。”林明明说着闭上了眼睛。

    甘棠只觉脊背发凉,肩膀和颈椎僵硬,以致于她连转头都转不了。从听觉传来的是愈发大声的滴水声。她看到侧面那刷了一层赭红油漆的木柱子上附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本来透明的小水珠仿佛也被染上了颜色。轻轻的脚步声,似乎踩着水。滴水声的调拍是和脚步声同步的。

    两种处置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种是按照具子都教的法子,用铃铛把那鬼给镇住。她应该有把握。

    另一种,则是沿袭中午在客房里的方法,让她把自己带往某个空间,或者自己就能连带着找到其他的线索。

    甘棠选择了后一种。

    她也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有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爬上去,对着她的耳朵里吹了一口凉气。甘棠只觉浑身好像被浸泡在了水里,阴凉潮湿,光线陡然间被卷走,她的呼吸急促地窒了一下,胸口发闷。

    “呼气!”耳边出现了具子都的幻音,甘棠却清楚,他不在这里。

    “睁眼!去看!”他会这么告诉自己吧。

    甘棠用力咬住舌尖,逼迫着自己从这个空间里瞬间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明,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一张很小的儿童床,她的胳膊、手也变小了。甘棠从床上爬起来,这里是她和苏眠被安排到的房间的对面——东厢房。屋子里浸透着昏暗的黄色灯光,房里桌子上立着一面卵圆形的小镜子,甘棠走过去照了照,镜子里的容貌不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小时候的。

    是她?

    房门没有锁,掩着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门缝儿,外面天色半黑,夜幕垂下。甘棠走出来,隔壁房间亮着灯,有人在里面。她自然而然地走过去。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在悄声说话。从声线上判别,应该是成年人。

    “老爷子的意思,老大得留着,她有异能,可以看到一些东西,老二,就……”男人似乎不想往下继续说。

    女人在哭,“老二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舍得吗?”

    “唉,我怎么舍得,可到了我这儿就一支……”

    女人抽抽噎噎地不说话。

    “小敏,我们家对不住你。”男人将女人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如果早知道你们家里是这个样子,我根本不会嫁过来!而且,我给你说,我生不了!我前些天去上了环,计生委都认得我的。”女人还在做最后辩驳。

    “我听说那个东西可以找人偷偷摘掉的,是活的。”男人抹了把脸,不敢去直视女人水汪汪的眼睛。

    “你真要把老二送走!”女人抓住了男人上衣胸口的布料,“口口声声说你家老爷子让的,你呢?他那样子还能活多久!呵,连自己孙子辈的胞衣都炖上了,想活命想疯了吧!”

    “你闭嘴!”男人忽地用力打掉女人死死攥住的手,后又惊觉自己做过了头,他把女人的手又抓到了自己更大的手掌里,包住,抵在心口上,低声下气地哀求道,“对不起,小敏,对不起,等老爷子身体好一些我们就搬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不好?”

    “那还生吗?”

    男人没吭声。

    甘棠本被这段封建迂腐至极的对话听得火冒三丈,身体却不听自己的意识,她的手脚自发地失去平衡,栽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谁在外面?”里屋的男人朝门口喊过去,松开女人,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甘棠被这具身体带着往越来越黑的夜色中跑去,后面有人在喊,她发疯了一般往前跑。

    皮肤柔嫩的小腿被刺荆划出血痕,栽倒,爬起,小小的手掌擦到了野蔓的锯状叶片,嵌进坚硬脏污的砂石,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躲藏,不停地奔跑。往后山里。

    具子都说,她是溺亡……

    后山里有条河,顺流而过,绕过村子,一个村子,又一个村子。

    她是想沿着河流走掉的。甘棠能感应到这具小身体的一些思想与情绪。

    他们不要我……

    不要我……

    我为什么看不见那些东西呢……

    我也想看见……

    我想离开……

    我想回家……

    天空中云层厚积,河水猛然暴涨,在夜色的掩映下,一条黑色的数十米长的东西在沿着河水游动。

    小女孩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

    蛇……

    “不,不是蛇。它有脚。”甘棠喃喃道出,只觉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封印在灵魂深处的东西被牵引着带出来,要把她的魂体表面撕裂。

    糟糕,这一下子,她从小女孩的身体里出来了。

    “呀!”水边潮湿,小女孩脚下一滑,落入那波涛汹涌的水中。

    而甘棠,则像时薇那次一样,此刻只是一团透明无力的空气。她用空无的手在空气中抓住一团空气,又无奈地摊开了手掌。

    甘棠瘫倒在地,四周的景致逐渐瓦解消失,凝成黑漆无光的空间。这里什么也没有。

    四周回荡着小女孩的哭声,她不停地在说。

    我好恨,好恨呀!

    他们不要我!

    男孩子有什么好!

    我出不去……

    我在这里呀!

    没人来找我……

    好恨。

    好恨……

    一个童稚未脱的声音,却一声声地在说着这些话,使人毛骨悚然。

    甘棠猛然睁开眼睛,呼气,身上附着的湿冷感已经不见了。她向四周望去,林明明仍然坐在木制小板凳上,把玩着那个金属环。

    “妹妹走了。”林明明不再看她,语气没有起伏,面上没有表情,依然显得落寞。

    “妹妹走了,呜。”这一声显得更像个三十岁的傻子了。

    甘棠又看了她两眼,见林明明不搭理她了,只好叹了口气,把小板凳放回原处,和她道了个别,走开了。

    具子都!我想我猜出来一些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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