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话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眉毛稀疏，眼睛不大，眼距倒是有些宽，鼻梁塌塌的，略厚的嘴唇此时微微张着。这本来是显得不太英明的长相，愣是被他那明亮矍铄的眼神给增添了几分精神光辉。俗语勤能补拙，这人怕是后天的修者术士，因而对甘棠这种具有异能的天赋型选手自然而然地带有怨气，尤其是当这个毛丫头满嘴胡言的时候，还顶撞了他们这里由神明赐下的井。

    另一人看起来年纪比他大上几岁，剃了一个平头，容貌稍显端正，只是身材有些发福，他身上唯一能引人多注意两眼的，是他的左手腕，上面纹了一条S型的青色小蛇，不对，那蛇有角，不是蛇。

    当甘棠冲过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对方可是两个略有些修为的青年男子，她就那么冒冒失失地跑去质问人家，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但显然那两个男子似乎是被甘棠横冲直撞的气势给刚刚巧唬住了，这么年轻的丫头，竟然能在他们的地盘上如此不客气地质问，那肯定是有些本事的，也不知师承何家，还是尽量避免冲突为妙。

    于是乎，甘棠意外地得到了关于这口井的更为详细的信息。

    “这井里用阳炎石链锁住了犯错的恶龙，我们族人受神之托，在这里世代镇守这井。那石链是神的物件，很有灵性，任何活物被投入井中，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会被送上地面的。所以我们的井才会没有井盖，没有防护，三四岁的小孩儿来这边玩家里人都不会担心溺水而亡。你如果不信，可以试一试。用绳子拴住你的腰，你跳进去，看看上岸时绳子是否有用，或者往里面扔个小猫小狗下去……”

    甘棠越听越觉得这俩人怎么忒变态呢？让她跳井？往井里面扔小动物？有毒吧？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用了一副看变态的不可苟同之表情回视二人。

    那俩人也识趣，反正该说的也说完了，便互相交换了下眼神，默默地走开了。

    阳炎石……那又是什么东西呢？虽然外婆通灵，是这一行的人，但甘棠打小就听话地避免去接触这些，因而谈及这类名词的时候，她完全是个门外汉。

    正思忖间，周围突然掀起一股大风，甘棠的视线被从她面前卷进风中的一只折翅的蓝色凤尾蝶给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只漂亮的蝴蝶不由自主地在风里挣扎，被那股怪风给卷进了井里。

    甘棠脑门上仿佛现出了三个大大的问号，有能吹进井洞里的风吗？这不符合自然科学！

    可还未待她疑惑那风，下一刻的景象愣是牢牢抓住了她的关注点。

    只见那蝴蝶像是被从井里另一股无形的风给冲出来的，直直地落在了地面上。

    两番风袭，那只蓝色凤尾蝶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奄奄一息地六脚朝天一动不动。它的两对莹蓝色翅膀黏连在一起，甘棠蹲下来用手拨了拨，一片翅膀本来快要与本体脱离了，但却被一种黑色的液体给粘在了它的另一边翅膀上。

    难怪那里几乎看不见任何光……井里并不是普通的清澈井水。那黑色的井水被蝴蝶带上地面，经由日光一照，瞬间失去了吸光的颜色，转而变成了透明的普通水色。

    “不收活物……”甘棠将死去的蝴蝶小心地捧在手里，轻嗤，“不还是死了吗？”

    她站了起来，脑子里存了太多的疑问。甘棠开始回忆之前从最近的县城经由盘山公路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她或许需要出去一趟。既然具子都进不来，那她暂时出去一下，应该也是变通的一种法子。这些信息如果告诉那个鬼差，至少他能找出一些什么线索来。

    就在甘棠打开手机叫车软件，在目的地一栏正输到第二个字时，苏眠的电话打了进来。那边大意是说苏世在救护车上的时候突然醒转，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啥毛病也没有，只说可能是劳累过度，给他吊了半瓶葡萄糖盐水。所以苏眠就先和林清回来了，同时将本来打算下午回来的林老爷子也提前带回来了。林老爷子说要请他们吃饭，苏眠让甘棠在原地附近等着，她一会儿就回来找她。

    甘棠只好把出去找具子都的打算暂时搁置下来。

    林家的这顿午餐准备得极为丰盛，且不说这里特产的山珍，鸡鸭鱼猪牛羊堆了满盆满碟，竹笋菌子一个不落，就连海鲜都被端上了桌。一只巨尾龙虾被摆放在餐桌最中央的位置。它引起甘棠注意的缘由不为其他，而是那诡异的摆盘特色。

    众所周知，不管是蓝龙虾红龙虾，烧熟后都是红壳的。但那位烧龙虾的厨师，也不知是不是经人授意，仿佛是为了提醒大家这虾之前是昂贵的蓝色贵族，而创新出那鬼畜的色彩搭配盘。

    没错，那龙虾的头尾被保留下来了，切掉后没有一起煮，而是放在了整个盘子的首尾端。于是，众人所见龙虾之景，便是盘子中央被煮熟的红色的壳儿包裹着白色的虾肉，拌着澄黄的玉米粒，周围一圈绿色黄瓜围住，白色刻花萝卜把风，再往外，就是那蓝盈盈的生虾头与虾尾了。那忧郁的蓝色，让甘棠想起来还夹在她钱包里的凤尾蝶。好一个五彩缤纷。是山里大厨能干出来的事儿。

    林清的爷爷坐在主位上，一头茂密乌黑的头发，眼睛炯炯有神，皮肤红润有光泽，连褶子都没有几个。若不是苏眠偷偷告诉甘棠说这老爷子已经八十岁了，她绝对不会往那个年龄去猜的。看起来就像是五六十岁。老爷子见孙子回家，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给林清夹菜，把他的碗堆得满满当当。林清一边消化着那过剩的投喂，一边不忘给苏眠夹一些爱吃的东西。

    甘棠隐隐觉得那老爷子虽没明说，但那不赞同的神色已经从他那黑亮的眼睛里投射出来，当然这一切被他那沉溺在爱河里的宝贝孙子给忽略了一干二净。

    “哎，小眠是吧？你和小清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甘棠刚喝进去的一口橙汁差点没被喷出来，她用尽全力忍住将橙汁咽了下去，眼角用余光偷瞄苏眠的反应。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这种家庭，老封建本建了！甘棠在内心暗嚎。果不其然，苏眠涨红了脸。

    “爷爷，我和小眠不急，再过几年再说吧，你这样会把人家吓跑的。”林清赶紧打圆场。

    “行行，你们小年轻的事儿，有打算就好。”林家老爷子见孙子这样说了，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回来，你爸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爸妈下周吧，不出意外的话。”林清一五一十地答话。

    “下周啊，也行吧，是不是你妈又不想回来了啊？”岂料林老爷子话锋一转，竟是开始把怨气责怪到那还未回家的儿媳妇身上。

    “咳，没有的事儿。我妈说可想您了，这回还准备了一些中药补品，说是等他们一起带回来。”林清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公勺，给林老爷子舀了两勺最中央的龙虾肉，那老头才喜笑颜开。

    后面都是林家的一些家长里短，絮絮叨叨的老头子，甘棠没有心情去听他念叨，他也没怎么和她说话，甘棠乐得，便自顾自地埋头吃饭。家庭聚餐，她大概只喜欢与苏家人一起吃。

    吃着吃着，席间突然闯进来一个女子。甘棠听见外面人的动静，也放下筷子抬头看去。那女子看起来三十有余，容貌与林清有七分相像，脑后扎着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子。如果甘棠之前没有听具子都说及林清的家庭情况，结合林老爷子容颜不老，她铁定会第一反应这是他妈。

    实际上是他姐姐。

    只见林老爷子方才还笑盈盈的脸色，瞬间阴寒了下去，眉间也聚集起深刻的皱纹。

    筷子啪地一声摔到了黄檀木桌子上，满是嫌恶的语气，“她怎么过来了！”

    这是对此刻正拉住林清姐姐不让她继续走进大堂的中年妇人说的责问。

    气氛凝寒，空气滞涩，本是七月初的流火天气，却仿佛回到了寒冬腊月。

    “阿明姐。”林清小声地呼唤姐姐的名字，眼里藏着担忧，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

    “我不让她来，她非要来，还说不来就去祠堂里玩……”那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老爷子的眼珠子瞪得却越来越大，因有外人在场，他努力压制住火气，沉声道，“你就不能把她给关起来！来这里胡闹，像什么样子！”

    “可是，可是我想见弟弟了。”肇事者咬住嘴唇，满脸委屈地解释道，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玩具，模样天真得像个孩童。

    林清的大姐，是傻的。

    林清再也忍不住了，他先是喊了声爷爷，就径直站起身，走过去把大姐给牵引着拉过来，同时向那妇人说道，“多拿副碗筷吧。”

    见此，林清的大姐笑嘻嘻地任由自家弟弟拉到座位上，她将手中的小玩具放到桌上，腾出手去摸林清的鬓发，“呜，弟弟瘦了。”

    “嗯，不算瘦，夏天人会瘦一些的。”林清微蹲下来，微微笑着，抬手握住大姐的手。

    那边林老爷子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声不吭。

    甘棠在见证了姐弟情深一幕之后，随意地扭过头去看苏眠。

    只见苏眠死死地盯着那被林清大姐放在桌子上的小玩具。

    那是个金属环，模糊的轮廓像是个小熊的脸，可那做的也太糙了，轮廓实在不明显。

    苏眠见甘棠不解地看着她，很快便收回了自己黏着在那金属环上的震惊眼神。但她的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一顿饭就这么地给草草结束了，林老爷子回房休息，林清被他姐姐拉去一起玩，苏眠则是挽住了甘棠的胳膊往堂外走去。

    二人来到无人的天井下，青石板上放着一口莲叶龙口鱼缸，辐射向内部的屋檐角端似乎还挂着没滴完的雨滴，青石板湿凉，却没有积水留存。一道穿堂风而过，带来丝丝清凉，古建筑的形制优势被很好地体现出来。

    “那个是节育环。”苏眠对着甘棠的耳朵，悄声解释道。医学专业的她，不可能认错那个几个星期前被投放在教学PPT里的物件。如同看见了什么大变态一般，她的脸上写满了怪异。

    甘棠侧过身，看见镂空雕刻的柱础石里飞出一只马蜂，沿着那木柱子嗡嗡而上，飞得很高，却同样迷惑于这片天井建筑所形成的闭环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