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山上，只有静谧的落雪，并无其他。

    双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但是看着晴明还在不断前行着，也咬紧了牙关努力地跟上去，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海记，看，那边好像是有人家，也许可以问问能不能让我们休息一下。”

    “如果是遇到了雪女的话，不知道保远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啊。”晴明听到了保远的话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我知道雪女是只会在冬日山中出现的鬼怪，她会救下或者杀掉在山中遇见的男子，不过听说的更多的是雪女会让那位男子保守秘密，放他回去。等到几年以后幻化成美丽的女子，下山找那个男子并和他结为连理。多是在生下孩子后询问丈夫当年的奇遇，如果男子把这段故事与他的妻子说出的话，雪女就会杀掉男子，并带走他们的孩子，雪童。

    “可是，就算是雪女的话，我倒觉得，她更多的是会让我保守这个秘密吧。”保远说着，就兴冲冲地跑过去，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晴明微微叹息了一声，还是跟了过去。

    开门的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肌容似雪，让我想到了雪童。

    “你这么漂亮，会不会就是雪童呢？”保远好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是正确的，故意这么问了这个女孩。

    女孩猛地燃起了怒意，我和晴明相视一眼。

    现在是冬季，处于深山之中，周围皆是白雪，对我们是极其不利的。如果现在就遇到了雪女和雪童的话，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也不知道保远这么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们是来山中修行的阴阳师，旅途劳累，还想在此休息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孩的怒气依旧没有消散，她张开嘴，还没有发出声音，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霰子，怎么不让客人进来呢？”

    “父亲……”

    那位男子倒是邀请我们进去。

    “请进吧，原谅小女的无礼。”

    “怎么会呢，明明是我们先说错话的。”

    那位男子微微一笑，让我们进屋。

    屋子里的炉子生的是极暖的，好像是从外面的冰天雪地中，突然到了温暖的汤池里。屋里的女子见到我们，招呼我们坐下，为我们递上了热茶。

    接过茶饮下，感觉一股热流从腹中升起，涌向四肢百骸，浑身都是极其舒爽的。那个叫霰子的女孩帮着她的母亲招待我们，她的父亲坐在我们面前，与我们说着他的家人。

    “那么是这位小哥觉得霰子是雪童了吗？”

    “刚才真是冒犯霰子小姐了，还请见谅。”

    男子笑了。

    “但是既然是阴阳师的话，在冬日的深山中看到霰子认为她是雪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另一种夸赞霰子的方式呢。”

    “也许是的，是吧，保远。”

    保远这次的头脑倒是很灵光，连忙接到：

    “是啊。”

    霰子抬头看了保远一眼，似乎是还有怒气，回头看着她的母亲。保远有点心虚，悄悄低下了头。霰子的父亲发现了保远的动作，只是一笑。

    “既然是在冬日里，那么我也想起了一个有关于雪女的故事呢。”

    “那么请您讲给我们听听吧。”

    男子的眼神深邃起来，似乎是回到了过去。

    “那是一个男子在冬日中上了山，本来是为了他重病的母亲，在昏迷中醒过来，觉得口味寡淡，想尝尝荤腥。

    身为孝子的他自然冒着风雪出门，满足母亲的口味。因为他记得，自己的父亲就是在昏迷许久后，只清醒了那么一天就与世长辞。他也害怕这是母亲的最后一个愿望。

    雪很大，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不能再行走下去了。走过的印记被风雪掩埋。当他猎到一只兔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知道如果回不去的话，是会冻死在山上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祈祷而已。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小木屋里，身边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女子说她是山中猎户的女儿，在砍柴的时候找到了他，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小屋。

    他在小木屋中休息了一天后，按照女子指的路下山。但是女子希望这段经历他不要对其他人提起。男子只是笑了，说她的要求和雪女很像。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回到了屋中，关上了门。

    男子走了一刻钟的路程，才想起来自己的猎物没有随身携带，急忙按照自己的足迹回去找那小木屋，但是在那地方只有白茫茫的雪。他知道自己见到的就是雪女。”

    “后来呢？”保远问道。

    这个时候霰子和她的母亲为我们端上了茶点，并且坐在一边一同听这个故事。男主人又喝了一口茶。

    “后来男子的母亲也病逝了，他没有离开家乡，只是继续在那里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人敲响了他家的门，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就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女子说她本来是要去京都投奔亲戚的，但是路上遇见了强盗，慌忙之中财物与信物都不见了，自己受了伤，只能来这里求救。

    男子接待了她，等她伤好了以后，女子也没有说要离开的意思，顺理成章地，他们结为夫妻，然后在一个冬天，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父亲给孩子取名叫霰子。”

    “霰子，那和这位小姐的名字听起来是一样的呢。”我笑道。

    晴明似乎是在思索，但是眼中流露出的是了然的意味。我心中不免也想这是真的吗？

    “自然，妻子有一天逗着怀中的孩子，一边翻着家中一本汉诗。她看到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当她看到后面，知道霰就是飞雪的时候，哭了起来。

    男子不知道她为何哭泣，只是询问她原因，但是也没有得到回答。他看到妻子身边打开的诗集，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所以这就是您的故事吧。”晴明开口。

    “不知道您告诉我们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霰子的母亲缓缓开了口。

    “镇川君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雪女了，但是他也没有点破。我很感激他。而且他执意不想我在山下四季交替的地方生活，还是坚持着让我带着霰子回到最适合我们生活的地方。他其实已经去世了一段时间了，但是是我用了禁忌中的法术把他的魂魄留在我们身边。”

    “我听说，阴阳师是有力量让魂魄存在的更为长久的。”霰子哽咽着。

    “父亲的魂魄要消散了，但是父亲讲和母亲的故事，是在告诉我们，不希望因为他而伤害你们，取了你们的性命。毕竟他是个温和的人呢，喜欢的就是那个温柔的母亲。”

    “所以您是救了我们一命啊。”我向那个男子行礼。

    “其实我也是在救霰子和她的母亲。雪女是没有魂魄的，如果杀念太重的话是不利于她们修炼出自己的神识的。如果连神识都没有的话，就算是转世，也再也没有见到她们的机会了。”男子虚弱地笑了，与刚才讲故事的他判若两人。

    “雪女本来就是雪中的悲剧，出生在风雪中，消隐在冬夜里，有的时候，无声无息。更多的说法是我们来自死在风雪中的人的怨念。从一开始就是背负着不甘啊。”霰子的母亲用袖子掩住脸，低声啜泣。

    “能见到镇川君是我的幸运，但是我不想在寂寞的生命中，让他太早地消散了。这是我的错，可是也是我的不甘啊。”

    一时间，屋中的气氛是凝固的，甚至凝固到让人窒息。我看向晴明，只有他才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吧。

    “夫人想必是已经开过杀戒了，是没有可能修炼出神识了。”

    男子听了晴明的话，沉痛地点点头。

    “那也是个阴阳师，只可惜，我来不及阻止。”

    “但是如果不是夫人为您找到带有灵意的衣服，恐怕您早就消散了。”

    “那么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就是你们都愿意，为了对方而做出一步牺牲吗？”

    我不知道晴明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两个人点头后，我和保远就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原本在小木屋中的三个人只剩下了霰子，霰子不再哭泣，但是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下山的路上，我问晴明到底做了什么。

    “丈夫为了妻子，放弃了转世的机会，妻子为了丈夫，放弃了余下的百年光阴。”

    我回头看那小木屋的方向，什么都没有，一片静寂，雪落无声。之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就是在梦境之中。

    五十年后，天王山的深谷中，开满了一种白色的并蒂花朵，仿若山谷落雪。人们说在初雪的几天，那花朵会从白色变成红色，远远看去，就如洒在雪上的点点血迹。只有在那个时候，花朵才有祛风寒的药效，药效甚是霸道，只需一服药，就可痊愈。而保远家的院子里，则是种满了那种叫雪川的小花。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