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山经海纪。是居住在越前的山经家第四个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听阿爸说，三百年以前，山经家是附近的小国首领。但是最终被大和国吞并。如今的山经家，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家。

    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是兄弟姐妹们都生活的很开心。长兄山经成言长我九岁。大姐辉子长我七岁，二姐抚子长我五岁，三姐雅子长我四岁，四姐秋子长我三岁。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会给我一个和姐姐们不一样的名字。但他们总是对我说，这个名字是有特殊意义的。

    但凡小儿记事的时间，往往是三岁的光景。我记得那一年越前大旱，大地龟裂。我在印象里感觉平日离我们很近的海岸都是那么遥远。偶然间听来到越前的僧人说，京都内的祈雨仪式做了一场又一场，但是高龙神还是听不到人间的祈求，天照大神也是。

    对水和粮食的渴望，不仅仅带走了一部分人的希望，也带走了一部分人的生命。滚烫的路面上，有时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表情很是痛苦，面容扭曲，似乎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家里的孩子们也感到不安。虽然我们被饥饿折磨，但庆幸的是，我们没有饿死。父亲每日起早贪黑出去打渔维持家中人的生活，日子虽然更清苦了一些，但比起已经死去的人，我还是觉得我们是幸运的。

    等到文月的时候，终于开始下雨了。人们欢呼雀跃，纷纷从家里跑出来，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裳。每个人都感念天神的恩德并更加珍惜依旧生活在身边的人和未来的日子，但兄长成言另有打算，他对父母提出想去平安京闯荡。

    父母很震惊他的选择，但次日他带回来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男子说自己姓藤原，其余的话我也记不住了。但是我记得父母从床底翻出一个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由珍珠制成的宝冠。我私下里问过姐姐们那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她们也不知道，父母从此以后对宝冠的事守口如瓶，也严厉警告我不许说出去，不然家里一定会有大祸。然而，毕竟当时还是小孩子，如今时隔两年，虽然依旧是小孩子，但是毕竟也比当时长大了两岁，隐隐约约记得那宝冠很漂亮，可是再多的东西，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兄长已经离开家两年多了，也不知道平安京里他的生活好不好。虽然他不是很喜欢我，但毕竟也对我的生活还算照顾。

    今日天气晴好，就和抚子，秋子两位姐姐下海游水。大海对我的吸引力是与生俱来的，我也经常在海里玩忘了时间，需要家里人出来喊我回去吃饭。邻居家的吉有大娘碰到阿娘的时候总会埋怨她不看好孩子，要是被海浪卷走怎么办。阿娘只是笑笑，秋子姐姐就会捏捏我的脸，说海记吃的这么重，海浪根本卷不走。

    “海记，海记，你想什么呢！快来看这里有一只蚌！”秋子姐姐的喊声在一边响起来

    “来了！”

    一边划着水，一边想着上次见到蚌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兄长和他的伙伴们下海游水找到的，里面可是有珍珠的。姐姐们虽然喜欢的紧，但是还是被父母卖掉，把钱分给了捉住蚌的孩子们的家人。那也是家里人第一次在不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穿上新衣服，姐姐们舍不得穿，抱着衣服睡了好几个晚上。兄长对他们的做法很是不屑。可是那个年龄的孩子哪个有了新衣服不欢喜呢？可是兄长给大人们的感觉是他与同龄的男孩子们不同，更加老成。也难怪，村里有老人说他会有出息。有出息的人就应该与他人是与众不同的。

    等我划水找到秋子姐姐的时候，秋子姐姐一脸埋怨地看着我。

    “都是你，来的如此晚，蚌逃走了！”

    我伸手扬起水花，泼在秋子姐姐的身上。

    “我小，游得慢。”

    转眼间，开始的是一场水花的战争。

    等到天色渐暗才从海里起身，向岸上走去，阿娘已经等在岸边，看我们走来微笑着。

    “虽然想叫你们早点回去，但是看你们玩的开心，就看了一会，没想到天色就晚了，想必你们阿爸该不高兴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爸最疼海记了，海记去和阿爸说。”我摆脱阿娘牵我的手，向家里跑去。

    阿爸一脸严肃地站在家门口，没有像以前一样蹲下来抱住我。我笑着扑向阿爸，但是只抱到了阿爸的大腿。阿爸也没有低下头来看我，我回头看向阿娘，阿娘正努力忍着笑，于是抱着阿爹的大腿就是不撒手，阿爹也装不下去了，弯腰把我抱起来，一起进屋。

    桌前那三位姐姐已经就坐了，看到阿爸抱着我，后面跟着阿娘和秋子姐姐，于是开始猜测是不是秋子姐姐带着我玩才忘了时间。

    “才不是，是海记没帮我抓到蚌，还用水泼我，才晚回来的。”

    “不对不对，是秋子姐姐没抓住蚌，蚌才掉回海里的。”

    秋子姐姐放下筷子，要来打我，被抚子姐姐拦住。

    “你们先别闹，你们大哥从京都带信回来，说他已经当上了藤原家公子的侍从。公子很喜欢他，去求藤原家的家主把咱们一家都接回去居住。咱们也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去京都吧。”阿爹笑着说。

    “听说在京都可以看到很多公卿呢。”

    “什么可以看到，就是咱们越前的长官到了京都也要给很多大官行礼呢。”

    “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能当上殿上人”

    “殿上人恐怕还要好久呢。赶紧吃饭，一会凉了吃小心你们晚上肚子疼。”阿娘打断了姐姐们的询问，又看向我：

    “海记，你对京都不向往吗？”

    我努力咽下一口饭：“阿娘，在京都还能在海里玩吗？”

    “不能，京都看不到海。”阿爹说。

    我嘟起嘴，有点失望：“那海记就不去京都了，海记留在这里还可以每天下海呢。”

    阿娘拭去我嘴边的饭粒：“海记乖，京都有很多人，有很漂亮的房子，道路也比这里宽很多。吃的用的都会比越前好。你在吉野家看到的那个小布偶，在京都有很多呢。”

    听到布偶两个字，我的眼中又泛起了光彩。

    “好啊好啊，海记要去京都。”

    家里的人都在笑，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姐姐们刚开始还是信心满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甚至有点怀疑大哥要接他们来京都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阿娘，那字迹真的是大哥的吗？虽然大哥在村子里根老先生学过一段时间，但到了京都字迹改变了也不一定啊。”

    “阿爹，从京都到越前需要多久啊。”

    “阿爹，阿兄不会骗我们吧。”

    阿爹阿娘只是笑了笑，安抚了他们的女儿们，告诉她们成言哥哥回来接他们的。

    而我，却坚持着每天一定去海边，甚至呆的时间比以前更长一些。

    海浪拍打着岩石，海潮退去时掩盖了在海滩上的一切痕迹。夕阳下的海浪，每一波都带着金色的波纹。京都是有多漂亮呢？会有这样的海漂亮吗？但是看着姐姐们期待的样子，我是不敢去问这样的问题的。

    终于在一天的中午，哥哥带着的人来了。

    从车上下来的人，在那一瞬间，我们还以为看到了谁家的贵公子。

    哥哥长高了，身体也比以前结实了很多，家人在那一瞬间都没有勇气去人他。哥哥戴着高高的黑色帽子，穿着蓝色的衣服，这样的装扮，我们只在两年前带走哥哥的那个贵公子身上见过。但是哥哥这样穿着也看着很漂亮。

    “父亲，母亲，我是成言啊。”

    阿爹在那一瞬间似乎瑟缩了，他看着哥哥热切的目光，看看自己身上老旧的衣服。

    “成……成言，你……真的是你吗？”

    “是我，父亲，真的是我。我回来了。”哥哥跑过来，但是阿爹阻止了他。

    “我的衣服有点脏，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哥哥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阿娘。阿娘在哭，姐姐们也在哭。

    哥哥默默地站了一会，阿爹看着阿娘：“哭什么，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回来了，儿子回来了，我高兴，我高兴还不行吗？”

    哥哥笑了笑，走向姐姐们，随行的人端着新衣服。

    “母亲，这是我送给您和妹妹们的，父亲也有，你们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阿娘点头，牵起我的手回屋去了。

    为我准备的是一件桃色的裙子，上面有稀疏的桃花作为纹饰。秋子姐姐帮我穿好衣服，带我走出去。那车有些高，是随行的一个男子把我抱了上去。

    车子吱吱呀呀地行走了，辉子姐姐，阿爹阿娘和哥哥坐一车，我和其他的三个姐姐做一车。抚子姐姐说，她听到大哥跟父母说，藤原家也为他举行了元服礼，现在他也历练着要准备做官了。

    我只知道，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不会再回到越前，不会看到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