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的过往

    在阿塔贝尔过来前,克劳蒙斯度过了一段非常难捱的时光,尽管他已经向对方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可这位希普林少校的少言寡语着实给他一种难相处的感觉,所以露西亚到底是从何处听来他会是个好脾气的人?

    阿塔贝尔坐在客厅桌面的一端,又是一个靠近窗子的位置,这是他理想的座位。而对面则是他想见到的希普林家长子。

    至于克劳蒙斯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而是选择在一旁逗弄罗拉,那还是希普林在格丁尼亚送给邱月明的牧羊犬,自从占领但泽后,他就把这只狗给带了过来。

    这时,厨房内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邱月明盯着满满一杯子黑呼呼东西,皱起了眉。

    原谅她又把咖啡豆加多了,现在这样一杯粘稠稠的玩意儿根本端不出去招待那位阿塔贝尔先生,更谬论她从那位先生的衣着上判断出了还是个很考究的人。

    于此,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很废柴。

    尤其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德国,她是干什么什么不行。

    “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泡杯茶。”阿塔贝尔侧过身对着厨房的方向说道,语气里透着一种轻松感。

    邱月明被他这种轻松所感染,放下了那一丝为难,她很快冲泡了一杯斯里兰卡红茶,并做主地切入了两片柠檬,直到确定是保险的,才交差似的拿去招待客人。

    “感谢您。”阿塔贝尔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她的脸,然后像发现了什么般,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对诺伯道:“她很漂亮,但不像一个日本人。”

    “那您认为像哪里的?”

    阿塔贝尔想了一下,措辞认真道:“我觉得,更像中国人。”

    邱月明错愕了一下,这是在德国第一次有人能准确地辨别出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区别。

    而一旁的克劳蒙斯也愣了一下,德日的关系让他想也没想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个日本女人,所以他也是这么回复阿塔贝尔的,却没想到会是个中国人。

    对此诺伯毫不意外,他懒散地后靠椅背,看着阿塔贝尔道:“我想我有些明白克虏伯家族何以如此深受帝国的倚重,至少在敏锐度这一块儿,你们和希姆莱那帮人是不相上下的。”

    阿塔贝尔笑了,“不,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商人,况且在克虏伯的客户名单里,中国也是其中一员,相信我,我和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并不比你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注视着希普林的,这让希普林觉得他对自己已经做过一套很完备的调查,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我对中国的贸易并不感兴趣,况且您来此应该也不是找我说这些的。”

    阿塔贝尔点点头,了当道:“做笔交易吧,少校。”

    8点的钟声响起,收音机里播放着哈哈爵士的新闻解谈,戈培尔的讲话仍旧充满感染力,与此同时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邱月明坐在靠近壁炉的沙发里削一只苹果,她的腿上搭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

    “月,套件外套去,别感冒了。”诺伯从桌前回过身来叮嘱她。

    邱月明听话地起身,走回房间去拿衣服。

    而罗拉正和克劳蒙斯玩捡球的游戏,它撞上了姑娘的腿,口水蹭湿了她的裙摆。

    “你知道,我只是一名军人,做生意不是我的强项,尤其是和您这样的商人。”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一定非要建立在物质的交易上,有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也能形成牢不可破的联盟。”

    “所以,您期望从我这里得到哪一句话?”

    阿塔贝尔顿了顿,他正要开口时,邱月明松垮垮地披了一件针织的外套出来,她坐回沙发,将苹果切成几块放入盘中,再倒出一杯热水,用叉子沾着热水吃。

    克劳蒙斯纠起了面部表情,中国人这都是些什么奇怪的吃法?

    “亲爱的,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臀真他妈的翘挺性感极了。”诺伯用德语快速地说了一句,而沙发上的姑娘只顾翻阅手中的杂志,半点没有抬头,“看,她听不懂。”

    阿塔贝尔这才收回目光,平静说道:“昨天,威廉大街走露的消息,元首在赴慕尼黑的比格布罗伊酒馆演说时遭到了刺杀。”

    “还……好吗?”他差一点脱口而出,说错了某一个词,那也许是活着。

    “万幸,据说他提前13分钟结束了演讲。”

    希普林失了一丝兴致:“凶手抓到了吗?”

    “当然,海德里希出手。”阿塔贝尔嘬了一口茶,“听说是一个巴登符腾堡的小木匠。”

    “保安总局可不会认。”

    阿塔贝尔赞同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情,前两天,我们在哥本哈根的代理人向OKW(国防军最高统帅部)递交过一份有关丹麦武器设施的秘密情报,但这件事情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我们不是没有向博尔曼(希特勒秘书)探询此事,可他只是嘱咐我们听从安排就行,说实话这让我很不解。”

    “原定于进攻西线的计划被搁置了。”诺伯的声音不高,可阿塔贝尔听得很清楚,他甚至心里惊了一下,“布劳希奇将军的意思,目前为止,他也正因此事和元首陷入了争论。这件事情我也是才从某些渠道得知的,大概就在前天。”

    阿塔贝尔很快明白过来,“那就对了,如果是这样,就很能解释为什么上周的订单会被莫名其妙搁置,OKW甚至没有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就退回了所有提案。而与此同时,我们却听说的是陆军总司令部里头屡屡惹得元首不快的事情,这着实令阿尔弗雷德先生不安。所以,我们才迫切的想弄懂这其中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毕竟克虏伯1205.9万马克的背后可是十万工人的担负,对于我们来说,一旦稍有偏差就意味着无可挽回的损失。”

    “其实原先总司令的人选并不是冯.布劳希奇,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赖谢瑙会更合适。”

    “我听说过,元首想从国社党(纳粹党)里找一个更可靠的人(赖谢瑙)接替,但遭到了国防军委会的反对。”

    “不,真相是在弗里奇离职的后一天,赖谢瑙就和元首大吵了一架,虽然我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事情,可至此他就认为陆军们是难以信任的。并且在华沙阅兵的那个下午,他还拒绝了和将军们一起用餐。这是西格蒙德亲眼所见,他说元首很失望的回到了柏林。”

    “所以——”阿塔贝尔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下来,现在他更加能确定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喃喃自语道:“布劳希奇的矛盾是发生在那天前,8号他就在慕尼黑遭遇到了刺杀。凶手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上帝,海德里希可不会这么天真的告诉我们那位元首,这一切都是一个木匠干的——”

    现在,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过去,不再说话。

    当阿塔贝尔和克劳蒙斯离开的时候,夜已经入了深,屋外的雪堆得寸步难行。

    克劳蒙斯联系到了一个附近的猎户,他支付了20马克的酬劳获得了一次乘坐麋鹿雪橇的体验。

    最后,阿塔贝尔在向希普林告别时,再次提醒道:“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毕竟这是帮你摆脱眼下困局最好的方法。”

    说完,他坐上雪橇,远去在了大雪的夜幕下。

    而邱月明就静静地立在窗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有预感,在今晚的这场谈话中,那位阿塔贝尔先生一定是给了希普林某种承诺或者交换,就在他踏进屋子的那刻,他们之间其实已经默认了某种交易的建立。

    两天后,希普林与阿塔贝尔的那场谈话被得到了证实,海德里希命保安队在德国与荷兰的边境逮捕了2名英国谍报员,并大做文章,酿成了有名的“芬洛事件”,而德国的广播内却闭口未曾提及阿道夫在慕尼黑曾遭遇暗杀的事情。

    除此以外,元首还赋予了威廉.凯特尔身为OKW总参谋长更宽松的自主权,至于这其中有何种深意,对于军政部,则是缄口不言的。

    没过多久,西线的决策也迅速有了结果,三天后,克虏伯行政大楼内的阿尔弗雷德先生终于等来了帝国的批复,这意味着埃森十万人力的战争机器终于庞然开启……

    周五,诺伯和他的邱小姐结束了在扎克帕内的度假,并赶在周日前驾驶私家车到达了维也纳,准时参加了那场纪念弗兰茨.约瑟夫.海顿的交响乐演奏会。

    当晚,西格蒙德担任维也纳歌剧院的钢琴主奏,在一众交错的乐声中,他的琴声如卡斯普罗峰的高山之雪,带着无与伦比的磅礴与壮美,冲破所有和弦,最终给这场音乐会赢得了一个完美的剧终。

    演出结束后,邱月明本该和诺伯一起去向久违的西格蒙德打声招呼,但他从维也纳的剧院里走出时,身旁正好有两位在说话的朋友,其中一位是个漂亮的长发姑娘。他们三人一路说着话,神色很是默契又愉悦。

    “有著名的长笛手费舍尔兄妹在,看来我们不必去打扰他们了。”诺伯说,他领着邱月明准备打转离开。

    “他似乎很喜欢音乐。”

    “是的,他很早就加入了莱比锡中德广播交响乐团,大概是二十几岁那会儿,他还受赫尔曼.穆勒.约翰(党卫队旗乐队指挥)的邀请,去给旗乐队做过示范演奏。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一些事情,我想他可能会一辈子待在乐队里,而不是进入军队。”

    “后来?”

    “呃,准确来说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索菲亚的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邱月明听此,有些同情地道:“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然而话落,诺伯却不信地笑了:“不,亲爱的,你想错了,他们的关系糟透了。”

    “啊?”

    “你并不了解西格这个人,他很固执,也很坚定,认定的事情很少会有改变的,而且在他的词典里从来没有情谊的说法,他的家族从他的祖父开始,就跟随威廉皇帝维持着最最传统的普鲁士作风,所以在他们家族中,原则就是一切事物的总规律。”诺伯边走边和她说着,“我记得,当年他还在波茨坦军校上学的时候,他的父亲就给他安排了沃尔特斯公爵的女儿作为他未来的妻子,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索菲亚拒绝了这门婚事,原因是她在美国留学时爱上了一个北美的小伙子,可是知道吗,联姻向来是政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古老传统,这不是只有中国才有的习惯,即使在我们这里也是一样,我记得你曾经在上海时问我德国的婚姻是否自由?很遗憾,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所有,而沃尔特斯公爵的女儿就是这场政治的牺牲品。所以这也成了,他的妻子在日后痛恨他的理由。”

    这场看似完美的天作之合并没有给双方带去幸福,沃尔特斯公爵女儿的浪漫与莱茵菲尔亲王的冷淡难以相融,而那时又恰好碰上了三几年纳粹党兴起的时候,索菲亚作为一名纯血统的上层容克,她对一个乞丐出生的领导人表现了最大的嘲讽,而他们之间也就是否该入党的问题在深夜产生了一次又一次的争执,偏生那个时候二十几岁的西格蒙德像发了疯似的痴迷于那个人,后来忍无可忍的索菲亚正式和他提出了分居。

    那个时候,西格蒙德并没有耐心去哄骗一个总是对生活充满抱怨的娇惯妻子,所以终究导致了无可挽回的一步发生。

    在1934年的秋天,寂寞的索菲亚爱上了一个来自英国的马术教练,为了这份可怕的爱情,她赌上了沃尔特斯家族的脸面与莱茵菲尔家族的荣誉,尽管西格蒙德知道后,只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不管做什么,请都要以保持莱茵菲尔家族的荣誉为前提,可痛苦的索菲亚还是抛下了一切跟随这个英国男人私奔了。

    最后,他们在德国与瑞士的边界,一座叫巴塞尔的城市那里遭遇了惨烈的车祸。

    当诺伯的话说完,邱月明张大了嘴巴,这完全是颠覆于她心目中所认识的那个西格蒙德,虽然她和那位亲王的交集不算深刻,但也实在想不出在他的身上会发生过如此痛苦的事情,尤其那位莱茵菲尔亲王的容貌,是会令每一个女性都过目不忘的英俊。

    想到此,她回身去看了看西格蒙德身旁的那位女性友人,她白皙的脸颊上有明显的红晕,在说话时散发出一种独属于青春女性才有的羞赧。

    “他还会结婚吗?”她不禁问道。

    “大概率不会,从那以后,西格患有严重的婚姻恐惧症。所以,恐怕要令那位蒂娜小姐失望了。”这时,另一道声音插入。

    邱月明回头,发现此人有些面熟,她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那位和诺伯一起同在中国担任过顾问的罗宾.舒泽上校。

    “你居然从南方回来了。”诺伯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他们准备把我从奥芬堡调回北部的亚琛(齐格菲防线),当然这事还没确定。”说完,罗宾将目光移向久违的姑娘,“好久不见,球小姐。”

    “好,好久不见,舒泽先生。”她还没从见到罗宾的意外中缓出。

    “啧,看来诺伯对你还不错,你看上去比在中国时更有韵味了。”罗宾毫无忌惮地打量过邱小姐凹凸有致的身材后,仍旧如同在中国时那般风趣说道。

    “就不能把你的眼睛收收,关注点其他地方吗?”诺伯用德语的复式句说道,这会令邱小姐听起来吃力些。

    “没有一个男人第一眼关注女人时不是脸就是胸,再说了,当初我早提醒过,这是个标致的妞儿,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还想不到去搞定她。”

    “您说他有婚姻恐惧症?”

    “当然,试想任何一个男人在经历过沃尔特斯公爵的女儿后,谁还有心情面对下一段婚姻?”在罗宾的口中,他对西格蒙德充满十二万分的同情,并认为索菲亚就是个疯狂又作死的女人。

    “不过西格就算不结婚,也没有什么,只要他想,他可以多的是孩子。毕竟生命之泉的计划可不会坐视他这样的基因被平白浪费掉,那简直是帝国的一种损失。”

    邱月明不理解罗宾所说的生命之泉是什么,但她注意到这个词让诺伯的神色很不自在。

    而后,两个男人继续边走边谈论着,从生活到政治,那偶尔夹杂生僻词汇和冗长复杂的语句从她的耳朵里钻过,令她枯燥地盯起了鞋尖,然后渐渐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注视从后而来,她抬眼的瞬间,街道的对岸,一个熟悉的面容就此展现。

    周时小姐陪伴在陈介大使的夫人身旁,而另一边则是美国大使的妻子,她们也像是刚从歌剧院内出来的样子,不知在说些什么,神色愉悦。

    可唯有周时注意到了她,从对岸向邱月明展露出了一抹笑容。

    “月?”

    “啊?”她反应过来,“舒,舒泽——”

    “他刚刚走了。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她挽过诺伯的手臂,埋下头,快步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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